福隆安兀自笑笑,“这不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嘛!在家休养这两个月不得练武,可把我给急坏了,阿玛便下了规定,让我每日练两刻钟的字,起初我还觉得煎熬烦躁,后来练了大半个月,渐渐得趣,再不必旁人督促也会习惯性的去练习,”
看着自个儿的成果,一种自豪感满溢眼角,“原先我总觉得瘦金体太柔弱,没什么力道,不够狂放,练习之后才发觉这种字体别有一番风韵,瘦挺爽利,侧锋如兰竹,赏心悦目!”
浮躁之人欣赏不了书法之美,他能有此领悟,看来心已沉淀,欣慰的景越点头应道:“的确如此,练惯之后,哪日不习字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用心而习的字似有魂灵一般,跃然纸上,心也会宁静通透些。”
唯一令他苦恼的是,之前他练字时心很沉静,可今日总会被打断,会胡思乱想,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亲吻容璃的画面,那种感觉,当时有些惊吓,这会子再回想竟有几分回味,可那只是意外,他不该对公主有旁的心思啊!
越思量越痛苦,以致于他的字练得很不对劲儿,见他没回应,眼神也有些飘忽,景越上前拿起他练的那页字看了看,发现笔力很不稳定,时而刚劲,时而柔软,便猜测他应该是有心事,待丫鬟上罢茶果之后他才开口相问,
“那会子你说送公主回去,耽误了许久,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你好像有些心绪不宁?”
正等着他解惑呢!却见福隆安支着下巴沉吟片刻,突然转头望向他,神色异常郑重,开口之言更令景越无比震惊,
“我打算娶容璃,但她不愿嫁,你说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回心转意?”
☆、第三十五章(捉虫)
“什么?”闻此言, 景越的第一反应是以为自个儿听错了!之前珊林说有隐疾要退婚, 景越和永琪皆来劝都未能改变他的决定, 而今都没再劝,他竟然自个儿主动说要成亲, 反倒令人纳罕,
“何故突然改变主意?”
景越是他最信任之人, 福隆安无需瞒他,便将今日之事大概复述了一遍, 顺道儿将手中剥好的松子扔入口中, 嚼起来浓香留齿, 而他说话的语态格外轻松, 仿佛这意外并未影响他的心情,
“我与容璃已有肌肤之亲, 自然得对她负责不是?”
还以为他终于发现了容璃的好呢!原来只是因为责任, 欣慰于他改变主意的同时,景越又替容璃心酸, “那容璃呢?她是何反应?”
提起这个福隆安就心痛,捂着心口啧啧叹息,“还能怎样,当然是果断拒绝我, 坚持要退婚。”
此般结果倒在景越意料之中, “不是因为喜欢,只是愿意担当才要成亲,依照容璃的性子, 断不会接受这样的理由。倘若你是因为有了感情而娶,或许还能打动她。”
“可我不想跟她撒谎啊!”对于现状,福隆安有清晰的认知,“我对她是愧疚更多,先前做了太多对不起她的事,也说过伤害她的话,是以很想弥补,想着退婚能使她高兴,便答应退婚,倒是从来没想过感情之事。”
他的观念一直很复杂,连景越都猜不透他的心思,方才听他这么说,又琢磨了许久才觉察出重点所在,“因为她想退婚你才肯退?所以你自己其实并没有很想退婚,成亲也可以的对不对?”
因着两人之间掺杂了太多恩怨和误会,自小相识的更容易被忽视,有时候难免会迟钝,连福隆安也说不清自己对容璃到底是怎样的心态,
“的确不像之前那么抵触,真让成亲我不会再拒绝,至于对容璃有没有感情……啧!还真说不清楚,总觉得自己伤害过她,配不上她,也就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兄弟多年,景越还是很了解福隆安的性子,他对感情之事的确迟钝,譬如于蕊茵,“那你对于蕊茵,就是真感情吗?”
一句话问得福隆安有些发懵,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还需要质疑?即便如今断得彻底,但当初也是真心相待过,“难道不是吗?”
从来都是当局者迷啊!唯有景越这个局外人看得透彻,那个时候他还身在迷局之中,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而今已然过去,福隆安的心境也已平复,景越才敢与他谈论那段过往,
“我说句实话,你也甭不高兴,初始于蕊茵之际,你其实并没有对她表现出多大的好感吧?后来皇上为你赐婚,你才突然跟我说不想娶公主,想娶个普通的女子为妻,
而那个时候的于蕊茵,孤傲清高,与你平日里所见的姑娘不同,为了表达自个儿对皇上赐婚的不满,你才打算跟于蕊茵在一起,旁人越是拦阻,你越要坚持,借此表明你不想做额驸的决心。
她只是恰巧在那段时间出现在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倒不一定就是对的人,是你一直在自欺欺人,认为她是对的,才会容忍包涵她的小脾气,
但当发现一切只是场骗局之后,你抽身得干脆,就证明你对她的感情其实并没有那么深,真正爱上一个人,即便对方真的做出伤害你的事,你也做不到恨她。
譬如你对容璃,虽有过伤害,虽然她也曾生你的气,但当你颓废之际,她仍旧会放下过往的仇怨,安慰你鼓励你,这才是真正的用情至深。”
真的是这样吗?那件事过去之后,福隆安从未再去思量过,那一段到底算什么。
瞧他眼神迷茫,大约也没个结论,景越不再纠结这个,一笑而过,“已然过去,再追究也没有意义,今日跟你说起,无非是想让你抛下过往,重新正视自己对公主的感情,以往你对她的身份有偏见才会忽视她,而今你应该用心去感受,对她究竟是喜欢还是责任。”
以往的容璃对他确是真感情,只可惜后来都被他给消磨了,“可她现在已经不愿嫁给我,证明对我已没有好感。”
旁人看在眼里的,偏总被他忽视,景越都替公主觉得惋惜,
“她若真对你没有半点情分,今日也就不会替你饮那杯酒,还不是为你的前程着想才纡尊降贵,你怎么就看不通透呢?”
同样一件事,两人的看法大不相同,“你想多了,她是因为感激我同意退婚才会帮我,倘若真的还有感情,我提议成亲时她为何不肯同意?”
这还用问?才端起茶盏的景越尚未品一口,被他的话给惊到,暗叹他真是对感情之事一窍不通,不禁又放下,哀叹扶额,“因为姑娘家是需要哄的,不是你说一句咱们成亲吧她就会立即应承,毕竟曾有过伤害,她当然不敢再轻易信任你,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能放弃,得继续向她表明决心,她才有可能慢慢接受。”
半信半疑的福隆安都不晓得自己该不该再继续坚持,“我也觉着应该对她负责,可又怕她不乐意,而且……你……”
感受到他望向这边的眸光有些迟疑,景越已猜到他在想什么,故作轻松的笑笑,主动打消他的顾虑,
“你不会还以为我喜欢公主吧?她不是已经跟你解释过吗?找我只为打探你的消息,并非喜欢。”
“那你对她……也没有心思吗?”问罢他又担心景越不高兴,遂解释道:
“我倒不是怀疑你什么,只是不希望咱们兄弟之间为女子而起争执,倘若你真的喜欢她,应该不会在意今日这些意外,我仍旧可以选择退婚,成全你们,倘若你不喜欢她,那我就对她负责,娶她为妻,毕竟这是重要的决定,所以才想事先问个清楚,这是最后一回,我保证不会再问。”
实则景越并没有生气,也晓得他是真的顾及兄弟的感受才会这样问,他能转变想法,打算娶容璃这样一个好姑娘,景越亦替他开心,至于自己的心思,其实并不重要,
无谓一笑,景越否认的干脆,“我对公主没有男女之情,你且放心娶吧!把握好这次机会,千万不要错过。”
得他一句准话,福隆安释然一笑,也算少了一桩忧虑之事,“既如此,那我就坚持自己的想法,不因她一次拒绝而气馁!”
自信满满,持之以恒,这才是他所认识的福隆安,景越是真心希望他能娶公主,从青梅竹马到相守到老,很是难得,他也想看到这朵姻缘之花结出甘甜的果实,只要福隆安用心待公主,他便没什么可遗憾的,以笑鼓舞,但愿福隆安能够心想事成。
最近景越都在为太后寿宴而忙碌,无暇来看望他,今日难得过来,福隆安自是要留他在此用晚宴的,虽不能饮酒,还可以茶相陪,苏尔辛一直没回来禀报,福隆安心中记挂,心想这于松岩难不成是要住在纲图家?现下没有实质证据,他也不好派人直接冲进去,便打算再等等看。
苏尔辛那边派人轮番受了一夜都不见人,次日一早他才回府回话,福隆安深感诧异,“难道他晓得外头有人守着所以故意不出来?却不知纲图打算收留他到几时?”
轻蔑冷哼,喝罢粥的福隆安放下碗筷,漱了漱口,而后起身,苏尔辛遂将药丸递上,提醒他今日又该吃药,看了看那药丸,福隆安认为自己已经没必要再吃药,既已决定娶公主,就该停药,配合针灸,尽快恢复。
而他有的是耐心,就看于松岩能耗到何时。令他惊讶的是,当天夜里苏尔辛就押人过来了,彼时福隆安正倚在榻上由丫鬟按捏着,瞧见于松岩悻悻而来,当即抬手,示意丫鬟退下,瞥了于松岩一眼,唇间只余冷笑,
“怎的?纲图要自保,不管你了?”
猛然被质问的于松岩一时间不敢答话,装起了糊涂,“这话何意?我只是去做客而已,你不肯搭理我,还不准我多结交几个朋友吗?”
拈了颗蜜桔瓣送入口中,以手支额的福隆安懒应道:“你爱跟谁结交我才不在乎,但你与人合谋合伙害我就不应该,就不提知恩图报了,你这分明是恩将仇报啊!你爹就是这么教你对待恩人的吗?”
于松岩假装没听懂,继续为自己辩护,“你恨屋及乌,不愿再与我结交,我自然要另谋出路,总不可能离开你就不活了吧?”
说得可真轻巧,看他那理所当然的模样,毫无自责之意,越发令福隆安恼火,凌厉的眼风迅速扫视于他,“为何与你疏远,你他娘的心里没数?从你开始接近我时,目的就不单纯吧?可怜我还将你当朋友,为你行了那么多方便,到了你竟这般对我,于松岩,你不觉得愧对于我吗?”
心虚的于松岩移开目光,不敢再与他对视,借口道:“感情之事向来多变,你和蕊茵不成,那是缘浅,因此而怪罪我,我太冤枉!”
福隆安最烦在他面前睁眼说瞎话之人,尤其是于松岩这种装无辜的狐狸,更令他厌恶,
“就凭你教唆于蕊茵接近我为你们于家谋利这一点,你敢说我怪错了你?于松岩,我一直敬重于师傅,才会认为你也和你父亲一样高风亮节,而今才发现你竟是个卑鄙小人,暗中下药这种事居然也做的出来,枉为读书人!”
说这话时,福隆安一直在盯着他,发觉他的确有一瞬的惶恐,但很快又恢复镇定,假意推脱,“什么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好心敬你酒而已,你不给面子便罢,怎的还诬陷我?”
果然人一心虚就容易口不择言,看似为自己辩护,实则已然露出马脚,听得福隆安都觉可笑,“我可没说药在酒里,不打自招啊!”
窘迫的于松岩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正想着如何辩驳,但见福隆安已敛了笑意,坐起身来正色道:
“本少爷没工夫陪你耗,你且老实交代,为何在酒中下迷药,迫我喝酒的目的是什么,谁指使你的,证据我已找到,你莫做无谓的狡辩,之所以叫你过来问话,是念及于师傅教过我的情分才没有与他直言,没告知皇上,
倘若你仍旧执迷不悟的替人隐瞒真相,那我也无需再留情,明日上朝之际,皇上便会知晓此事,你猜你爹还能不能顺利入值军机处呢?”
抑扬顿挫的声调间尽是最致命的威胁,听得于松岩连最后一丝镇定都土崩瓦解!
他当然不希望父亲晓得这件事,可又不知该不该说实话,垂于身侧的手指紧掐着,犹豫不决的眼神尽落在福隆安眼中,心知他已动摇,福隆安又继续哄道:
“松岩,咱们相识几载,我当然明白你不是那种使下三滥手段之人,定是被人胁迫的吧?冤有头,债有主,我追究的不过是主使人的责任,只要你坦白,我不会与你计较。”
后退无路,那只能前进博一把,左右为难的于松岩最终决定和盘托出!
原是纲图找到他,让他在酒中下药,务必要使福隆安喝下去,起初于松岩自是不肯,毕竟这事儿太过冒险,一旦被察觉,他自身难保啊!然而纲图抓有他的把柄,这于松岩喜欢上一个满洲姑娘,还花言巧语夺了人家的清白,可这姑娘尚未入宫参加选秀,若是被人揭发,皇帝必然大怒,两家人都要遭殃,纲图便借此威逼利诱,
若是于松岩肯下药,就帮他瞒天过海,让这姑娘在选秀中落选,逃过一劫,倘若他不肯,那就将此事揭发,提起此事,于松岩也是后悔不迭,
“都怪我一时冲动酿下后患,被逼无奈,我只好按他所说的去给你敬酒,却怎么也没想到公主会替你饮下,生怕事情败露,我去找他想应对之策,他却告诉我死不承认即可,还不准我供出他来,否则他就将所有事都抖出来,”这样的态度着实寒了于松岩的心,顿生报复之念,
“他不肯管我的死活,那我又为何要牺牲自己保全他?大不了同归于尽,就是不能让他好过!”
福隆安心道:纲图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够响亮,自以为捏住了于松岩的命脉,威胁他为其做事,却忘了狗急跳墙,口不择言!趁着他那逆反之心的火焰仍在燃烧,福隆安诱哄他继续说下去,“倘若我喝了呢?你们会怎样?”
“你若饮下就会迷醉,他让我趁机将蕊茵送到你身边,一旦发生什么,你就得对蕊茵负责,让她进门了。”
看来纲图是故意诱导,许他以好处,否则他也不会下定决心,孰不知他于松岩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棋子,可恨又可悲,
“真以为世事都能如你想象得那般顺利吗?你也不想想,纲图大费周章的让你下药,最后好处却归你于家,你觉得可能吗?
他不过是想借由此事打击报复我,一旦被人发现丑事,我就不能与公主成婚,而你们家,必定会被皇上迁怒!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你被人当枪炮使,大祸临头而不自知!”
听他这么一说,于松岩越发焦虑,如芒在背,明明是冬月间,却燥热难当,没个头绪,“你说我应该怎么办?我若不听从他的,我的事就会被抖出来,未选秀便私定终身亦是大罪,两家都要受牵连,我能如何?实在是迫不得已才会鬼迷心窍听他的安排,并不是有心加害于你啊珊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