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对不住两位, ‘缩地’术太消耗内力了,我们的位置大概被带偏了。”萌宗抱歉的苦笑了一声。
“那你要不要休息一下?”绝儿关切的看着他,虽然只是萍水相逢,可萌宗对他们也算是仁至义尽。
萌宗摆了摆手:“不必了, 一会儿就能缓过来。
“好吧。”绝儿点了点头, 忧愁地看了看四周, 这片地界她也不太熟悉,只是依稀听说过这片树林, 以及树林后面的泗泥沼泽。
这片树林倒不怎么有名,可它背后的泗泥沼泽却是声名远播, 同时又恶名昭彰。
声名远播是因为在泗泥沼泽的周围遍布着许多天然的土参,是家境贫苦又或者有重疾病患的家庭的福音,土参能采来卖钱, 也能熬药自服。
不过采参并不是件轻易的事, 因为泗泥沼泽不同于其他的沼泽。它的沼泽潭并不是聚集在同一位置, 而是像地面上的水洼一样, 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形成各自的沼泽圈。而那些土参则是生长在沼泽圈与沼泽圈之间的地里,要想采得它们,就必须准确无误的避过每一个沼泽圈。
这不是一件易事,泗泥沼泽的范围内常年累月都被浓雾笼罩着,要想避过每一个沼泽圈,那就只能拿命去赌,不少人就了搏一搏,就将命搭了进去,这也就是它恶名昭彰的原因。
“迷迭香的气味到这里好像也不怎么能闻到了。”馒头的思维十分清晰,所有追踪着秦筱的人都是依靠着这股味道来判断她的位置,可现在不管用了。
“大概是因为距离的远,树林里的其他味道又太多,被遮掩住了吧。”绝儿觉得这样干站在原地也不是办法,便试探性的往树林的位置走了过去,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她还是注意到了弥散在树林边缘位置的黄色雾气。
“你们快来看看,是不是我眼花。”她连忙回头喊了一声,“树林里怎么会有黄色的雾?”
“黄色的雾?”馒头光是听着就觉得不可思议,立刻叫上萌宗上前看了看。
“树林里面肯定有古怪。”萌宗本来还想告诉绝儿他们,可以通过自己腰上的葫芦来判断秦筱的大致方位,可自从到了这里之后,葫芦就像失去了效力一样,十分平静的直立着。
馒头也知道这个葫芦的奥秘,他本想问,可发现萌宗正眉头紧锁地盯着腰上的葫芦,也没听他提,就知道这其中肯定出了问题。
绝儿说不出这些黄雾的来历,可直觉告诉她,这片树林很有问题。
正当三人各自思考着心中的疑惑的时候,从树林里传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
“我不是野孩子!”
三人大惊,绝儿第一个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徐大夫!?”
“他们肯定进到树林里了。”馒头笃定的说。
“那我们也进去吧,看来徐大夫他们应该是遇到麻烦了。”萌宗扶着禅杖深深提了口气,脸色还是有些难看,一点血色也没有。
“可是他们有道行深的张先生跟着,会遇到什么问题?”绝儿十分困惑,从徐大夫刚才的声音来看,他的情绪似乎有些崩溃,“这团黄雾肯定有蹊跷。”
萌宗认为绝儿的猜测没什么问题,想了想便问:“你们懂闭气吗?”
“只能闭一小会儿,肯定不足以支撑着进到这片树林里,然后再走出来。”绝儿知道萌宗的打算,她觉得太不现实了,不过说起闭气,她倒想起了师父原来教过的一个法子,问萌宗:“你身上有没有带水?”
“水?”萌宗按了按他随身带着的背囊,“有是有,你想做什么?”
绝儿笑了笑,拿出怀里的帕子,冲他摊开了手掌:“把水给我。”
她用萌宗递来的水将帕子全部浸湿,然后拧得半干,像戴口罩那样系在了脸上,“你们也找块布,像我这样弄好戴起来。”
萌宗细细一想,笑着称赞道:“施主真是智慧。”
“不是我有智慧,只是我师父见多识广。”绝儿轻轻笑了笑,想起了小时候师父给她讲的枕边故事。
古时候两军对阵,在野外常设烽火台或者岗哨,一旦发现异常就会以狼烟为信号,一来可以通知己方兵士,二来可以扰乱战场上敌方人员的视野。
虽说绝儿不知道树林里的黄雾是什么,但很自然就联想到了狼烟。赵师父讲过,像她这样以水浸湿布巾捂住口鼻,可以有效的减少狼烟的吸入。
“你是不是想到狼烟了。”馒头很显然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出“狼烟”这个词,在他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脑海中快速闪过了几幅陌生的画面——尸横遍野的荒山,几个穿着官服正在拉扯着的男人,还有一棵树,树上吊着一个披发遮面的人。
他扶起额头,十分努力的去回忆这些画面的来历,却只是在大脑中引起了一阵撕扯般的剧痛,就好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识和思想,拼了命的想互相融合和接纳,却被两只无形的大手给禁锢住了,始终只能在彼此的边缘试探,而无法接近。
自从馒头从秦筱的手中死里逃生,他就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脑袋里好像突然多出了许多不曾接触过的知识和思想,就连自己的举手投足似乎都受到了影响。
绝儿见他表情痛苦的低下了头,忍不住上前搀起了他的胳膊:“你怎么了?”
馒头拦了拦手,抬起头说:“没事,既然都准备好了,我们就赶紧进去吧,迟则生变。”
看着他的模样,绝儿隐隐有些不安,不过现在也没有办法去探究这些了,他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跟张先生他们汇合,或者先他们一步找到秦筱。
绝儿带头走进了树林,馒头跟在她身后,萌宗负责殿后。
刚走几步,馒头忽然感觉到颈后有些不适,悄悄用手一摸,发现指尖有些湿润粘稠。他本以为是自己发了汗,没想到低头一看,竟是几滴血。
萌宗跟在他身后,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收进了眼底。刚才他突兀的摸后颈的那一下特别地让萌宗挂心,因为那个部位正是之前在邓柔家的那位郎中所说的,被埋了针的地方。
只不过萌宗并不知道,此时那个部位正在往外渗血。
越往树林里走,黄雾便越浓。
绝儿根本无法辩知准确的方向,只是根据徐恩予刚才的那一声咆哮的大致位置,凭着直觉在往前走。
即使他们带着浸过水的口罩,但以目前黄雾的浓度而言,多少还是被身体吸入了一些。
黄雾的味道虽然奇特,不过从短时间来看,并没有引起身体的异常,只是对眼睛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绝儿很快就发现自己眼睛涩得厉害,心想或许是黄雾引起的,正准备回头问馒头他们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情况,却震惊的发现身后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她在原地怔住了,巨大的恐惧几乎只是在一瞬间就爬遍了她的全身。
在她心里,那些引以为傲的坚强、隐忍和独立在顷刻之前便被这份恐惧所吞噬。
因为萌宗和馒头的一路相随,让她有了师父还在身边照应着自己的错觉,让隐藏在心底许久的依赖感在不知不觉之前全都暴露了出来,可偏偏又在这样危机四伏的情况下被迫抽离,这样极端的心理体验,让绝儿无法招架。
“馒头——,萌宗——”她只能靠着自己的喊声来化解心中的不安和恐惧,直到喊声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她才真正的害怕了起来。
但这却只是个开头,很快她的身体便出现了跟徐恩予一样的反应,头晕目眩,神魂颠倒,就连脚下的地面似乎也正在扭曲旋转,直到眼前出现了一个记忆中从未有过印象的画面。
一个穿着黑色大褂的年轻男人走进了一间房间,房间的大床上放着一个正在啼哭的婴儿,画面中只能看到男人的背影。
男人抱起婴儿,扮着鬼脸逗了逗她,婴儿很快便破涕为笑,紧接着他便将婴孩放回到了床上,独自走到了床边的圆桌旁。
婴儿的视线一路追随着男人,看到他一边谨慎的观察着房间外的动静,一边偷偷摸摸的将一包药粉倒入了桌上的水杯里。
绝儿注意到画面中的男人耳根处有一块淡粉的胎记,不等她看清男人往水杯里倒了什么,画面很快就切换了。
另外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男人走进了房间,他满头大汗似乎有些干渴,看了桌上那杯水一眼,想也没想便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他便将床上的婴儿抱在了怀里,脸上是和之前那个年轻男人完全不同的表情,更加的和蔼温柔,看着婴儿的眼里满满是爱。
他一边用指尖轻轻触着婴儿粉嫩的小脸蛋,一边笑眯眯的学着婴孩咿咿呀呀的出声,就好像他也和怀中的孩子一样,正在牙牙学语。
绝儿看清了这个男人的脸,只是这匆匆一眼,就让她情不自禁的泪流满面。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她魂牵梦萦的父亲。一个她从未有过记忆,只是活在画像里的男人。
第56章
在树林的另一边, 张先生本来正在往徐恩予的方向赶,万万没想到半途中却又突然听到了绝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一个个就会给我添乱!”他长长叹了口气, 只好暂时停下脚步,对两个徒弟其中的金吉说:“你去看看那个丫头。”
“师父, 我一个人怎么能行呀。”金吉缩着脑袋, 怯怯的看着张先生。
“小兔崽子, 少给我来,你既然没有心, 便不会被这狐妖制造出来的心障所迷惑,我还要去找你们师哥,不让你去让谁去!?”
“可是我一个人害怕……”金吉瘪了瘪小嘴,不敢正视张先生的目光, “让银吉跟我一起去吧……”
“不行, 银吉还有别的活要干。”张先生从不惯着谁, 再说他要是没有把握是不会让金吉犯险的,“兔崽子, 知道净心咒的结印法吧?”
“师父刚才不是刚教了么。”金吉抬起手边回忆边比划了起来,嘴上还念着口诀,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魄永久, 魂无丧倾……”
“错啦错啦, 是三魂永久, 魄无丧倾, 金吉你老是分不清魂和魄。”银吉特别认真的纠正道。
“是是是!就你聪明!”金吉哼哼唧唧的嘟囔着,“明明比我小三天,还老爱挑刺……”
“金吉,你是不是皮痒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拌嘴,记住了口诀就赶紧办正经事去!”张先生凶巴巴的抬了抬手,吓得金吉连眼睛都闭上了,不过却没躲。
“臭小子。”张先生宠溺的看着他,没舍得打,只是轻轻捏了捏他的耳朵,“快滚去救人。”
金吉小心翼翼的将一只眼睁开一条缝,乖觉的冲张先生“嘿嘿”笑了两声,便跟兔子似的拔腿跑了出去,边跑还边念:“三魂七魄,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小滑头。”张先生笑了笑,对银吉说:“走,咱们赶紧找你师哥去。”
银吉点了点头:“糟了,金吉知不知道绝儿姐姐的位置啊?”
“那丫头嚎得那么大声,鬼都能让她从阴曹地府里嚎出来,金吉耳朵那么灵,能不知道啊。”张先生无奈的笑了笑,“走吧,也不知道你师哥心里到底藏着什么心结。”
绝儿的哭声断断续续,却一直都没有止住,金吉步伐轻盈,很快就循着她的声音找到了人。
她呆呆的停在原地,脸上泪迹斑斑,正目光空洞的看着对面的黄雾。
金吉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奶声奶气的叫起了她的名字:“赵绝儿?”
绝儿的身体虽然没有任何的异常,可心神已经因为黄雾影响,而陷入了对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心结幻象之中无法抽身,此时对外界的声音已然做不出任何反应。
金吉见叫不醒人,便第一时间对她使出了净心咒。
当树林里的黄雾刚刚开始聚集的时候,身经百战的张先生便一眼看出了这是秦筱使的把戏,狐狸最擅长的就是魅惑之术,只要在这些黄雾中徘徊,哪怕只是吸入一小口,就会中招产生幻觉。
这些幻觉大都是每个人的心结,或多或少都跟过去发生的事情和记忆有关,除非对方是像金吉和木吉这样的莲藕人,没有心,否则必会在痛苦的幻象中沉沦。
除此之外的破解法,便只有道家的净心咒和佛家的心法了。
金吉的净心咒一念完,绝儿便从幻象中解脱了出来。
她的身体便像一滩软泥一样瘫在了地上,金吉连忙上前扶起了她,扯下她的口罩,没个轻重的往她的脸颊上一连拍了好几下:
“你快醒醒呀,我想早点回到师父身边去!”
绝儿的眼皮跳了几下,意识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幻象中抽离出来,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缓缓睁开眼,看见金吉白白嫩嫩的小脸正在眼前晃动着,等她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之后,猛地一下就从地上坐了起来。
“怎么是你?”绝儿意外的看着金吉,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脸,“好疼……”
金吉偷偷抿嘴笑了笑,小大人似的反问:“除了我,还能有谁来救你?”
绝儿茫然的看了看四周,黄雾依旧没有消散,她还能明显感觉到脸上半干的泪渍,恍恍惚惚之间,刚才自己所经历的那些幻象似乎还在身侧缠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即使她面对着的是金吉这个小孩子,也忍不住问出了心头的困惑。
“你中了狐妖的幻术了,就是这些黄雾,亏了我师父的净心咒才解了你中的幻术。”金吉撇了撇嘴,看着从绝儿脸上取下的口罩笑了笑,“你以为这个东西管用啊。”
绝儿被他说的脸一红,一把从他手里夺过那块帕子,拉长着脸说:“小孩子懂什么……”
金吉一愣,捂嘴咯咯的笑了几声:“既然你没事了,我就要去找师父了。”
“你等等……”绝儿尴尬的看了他一眼,“你有没有看到跟我一起的和尚跟那个锅盖头?”
金吉摇了摇头:“没有,你们走散了吗?”
绝儿没有回答,按说他们彼此之间跟得那么近,应该不可能走散才对,就算是因为黄雾影响了视野,在走散之前为什么没一个人吭声?那大概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他们也都中了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