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生特意跟金吉他们拉开着一段距离,以免一起误入了沼泽圈。
银吉没有金吉的胆子大,所以一直紧紧挨着他,抓着他的胳膊,不过他的心要细些,分分寸寸的盯着脚下的地面,迈的小步,不像金吉,风风火火像是赶时间。尽管张先生叮嘱过了,可他看起路来仍是走马观花,步子迈得又疾又大,要不是被银吉拉着,能将后面的人甩开一大截。
而他手上树枝也只是像蜻蜓点水那样,被他敷衍的往地上点了点,也没怎么用力往地里插,所以几乎没起到什么作用。
不过银吉留着心,金吉将树枝往哪里点,他就立马再用力补上一下,以确保那不是沼泽地。
“金吉,别动!”银吉忽然拉住了金吉,他手里的树枝刚从地里□□,树枝的末端已经裹上了厚厚一层沼泽浆,“师父都让你小心一点了,你看看,差点踩到了沼泽里去了。”
他将自己手里的树枝放在金吉眼皮子下晃了晃,“看到了么,上面都是黏糊糊的泥浆,咱们得绕着前面走。”
“知道啦知道啦!全天底下,就你最机灵!”
金吉冲银吉咧了咧嘴,连脚下的路都没看,直接往一旁一跳,还回过头得意的看着银吉说:“这样走,对了吧?”
银吉刚准备笑他,却发现他的身体好像正在以很微小的幅度往一边歪。
“金吉,你是不是踩到沼泽了?”他惊恐的看着金吉,想也没想就扔下手里的东西,用双手将金吉的胳膊死死抱在胸前。
金吉紧张的低头看了脚下一眼,发现自己的整只脚都已经没到了黑乎乎的泥地下面去了。
这一下他彻底慌了神,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只能拼了命的将陷进去的脚往外拔。
可他面对的不是普通的泥潭,他越是这样用力挣扎,沼泽的吸附力便越强,不光是他的脚,他的下半身很快也全被吸了进去。
张先生见他俩停在了原地,两人在雾里的身影也扭动得十分厉害,立刻意识到了情况不妙,连忙心急如焚的赶上了前。
虽然张先生表面上表现得无所谓,可心里还是不忍心让两个小徒弟受罪。虽说他俩是莲藕身,只要身体里的魂魄没事,莲藕身坏了还能修复,可在他心里,还是拿两人当普通小孩子那样看待,真遇上事,第一反应仍是着急心疼。
“我刚才怎么跟嘱咐你的!?小心看路,小心看路,这才走多远你就这样了!?”张先生见到金吉的时候,他身上除了被银吉拉着的胳膊,脖子以下的其他部位几乎全都陷进了沼泽圈里。
“师父,你就别骂他了,先想办法将他拉上来吧……”银吉急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他的力气太小,根本拉不住金吉,等于是眼睁睁的看着金吉整个人陷进去的,心里又怕又自责。
“师父,我错了……”金吉哭丧着脸,现在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张先生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重重的说:“别乱动!越动陷得越深!”
绝儿他们随后赶了过来,一看到金吉的模样便傻了眼。
馒头傻乎乎的,也没什么常识,看到银吉拉着金吉那么吃力,只想上前去帮他。
“馒头,别乱拉,越用力他掉下去得越快。”绝儿连忙喊住了他,可她也只听说过掉进沼泽里不能用力挣扎,至于具体该怎么逃脱,也拿不出主意,只能看张先生有没有什么法子。
“金吉,你别乱动,尽量试着平静下来,师哥和师父都在这儿,别怕。”徐恩予忧心的看着他,走到张先生身旁小声问道:“师父,要不要我去找些干树枝来让金吉垫着慢慢爬出来?”
“你怎么找?这附近不知道还有多少沼泽圈,万一你也掉进去了,那我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再说,咱们也没那么多时间让他耗着。”张先生苦恼了抚了抚额头,只得从银吉挂在身上的包里取出了巴掌大的净瓶,“只能先把金吉的魂体给召出来,回去再给他做副身体。”
“可是师父,重做副身体要很久,那我要一直待在小瓶子里吗?”金吉一看到张先生手里小净瓶,便瘪起了小嘴,心里千百个不乐意。
“你还说!?”张先生凶巴巴的瞪了他一眼,别说再做副莲藕身要用上一年半载的时间,这期间还要持续不断的往莲藕身里注入道力和各种上乘的丹药精髓,可谓是千锤百炼,他都没说不乐意,哪里轮得到金吉挑三拣四,跟他讲条件。
馒头和霜霜不懂其中的门道,完全就跟听天书一样,觉得不可思议,不过霜霜仍是拿出笔本,飞快的将张先生说的这些都记了下来。
“这个小孩子的身体有什么说法吗?”萌宗一知半解,见绝儿脸上的神情淡然,想是知道一些内情,便问了她。
“张先生的两个徒弟是莲藕身。”绝儿勉强挤出一个笑,“大概坏了还能修。”
“难怪。”萌宗点了点头,有些能够理解张先生的做法了,看来这个人也不是个凡人。
张先生惋惜的叹了口气,刚取下小净瓶的瓶塞准备将金吉的魂体召进去,就忽然听到浓雾深处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喊声。
“雪风——”
绝儿等人惊讶的看向声音传来的位置,缥缈的浓雾之中若隐若现的飘浮着一团大红色的光晕,正在缓缓向他们的位置挪动。
男人的喊声断断续续,像是在寻着什么人。
第59章
“什么人在那边!?”
雾中那人的喊声陡地停了, 他看到这头张先生几人的身影,语气中仿佛是受到了惊吓,先一步发了问, 那团大红色的光晕也随之停止了移动。
绝儿等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吃了一惊。
这么黑的夜里,会有什么人独自在危机重重的泗泥沼泽的浓雾中行走?
“张先生,要回他吗?”绝儿压低了嗓门,谨慎地询问起了张先生的意见。
张先生放下了手里的小净瓶, 定睛往男人那边看了一眼,迅速的琢磨了一阵之后, 扬着头往男人那边高声回了一句:“你是什么人, 这么晚在这边做什么?”
“张先生,你怎么这就回他了?不怕那人有什么问题?”
“咱么这多人在这儿, 还怕被吃了不成?”张先生冷眼相觑,对绝儿的担忧不以为然。
他是个自视甚高的人,修道生涯顺风顺水, 背景也殷实, 可谓是一路坦途,不比绝儿一路跌跌撞撞、摸爬滚打过来, 自然不像她那般谨小慎微, 凡事留着一条退路。
男人那边沉寂了,半晌后只听一声轻轻的叹息:“这么晚, 你们也来采参吗?”
他没有回答张先生, 却不知是何原因, 而先入为主的臆测了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采参?我会稀罕这里的土参吗?”张先生觉得可笑,正想开口否认,不想却遭绝儿一把捂住了嘴,硬生生将肚子里的话给梗在了喉咙口。
“对!我们是来采参的!”绝儿抱歉地冲张先生递了递眼色,她有自己的打算,迫不得已才这样做,否则该如何引那男人现身,“我们遇到麻烦了,有人陷进了沼泽里,你能过来帮帮忙吗?”
绝儿想,如果对方敢在深夜的泗泥沼泽里独行,想来肯定是有些他们所不具备的本领技巧。就像张先生说的,有他在,其实她便不需要太过畏首畏尾,可遇事还是得智取,最起码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绝儿的话音落地,间隔了须臾,大红色的光晕再次开始往前移动了起来。
浓雾之中,男人的声调平和,语气温柔:
“那你们别乱动,我马上过来帮忙。”
绝儿颇为意外,好一个单纯善良的男人。人家说什么,他便毫不怀疑的信了。
男人的身形随着他的前进,渐渐在浓雾中显现了出来,悬浮在浓雾之中的那团大红色光晕也显出了真身。原来是一只手提着的大红灯笼。灯笼中的烛光随着男人的走动而轻轻的晃荡摇摆着,就像一朵随风摇曳的红花。
直到他整个人从雾中走了出来,张先生他们才震惊的发现,原来在他的脚边竟然还跟着两只成年的白狐。
这两只白狐的身材比张先生他们在进入树林之前遇到的那只小狐狸颀长健壮,身上的狐毛浓密而蓬松,四肢坚韧有力的抓着地面,瞳孔中的绿光摄人心魄,正用锐利警觉的目光紧紧地监视着眼前的这群人,仿佛正在保护着它们身后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件烟灰色的马褂,脚下踩着布鞋,身形清瘦,步履轻盈,五官生得清秀,眉眼之间沉着几分不太明显的忧郁,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清逸翛然,似还有些不食人间烟火。
他提起手里的灯笼照着看了半天,直到将绝儿一行人一一分辨。
男人脸上的神色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变换着,从开始的淡定从容到后来的疑惑和紧张,直到看到陷在沼泽里的金吉,紧绷着的脸才缓缓舒展开。
他的心里在看清绝儿他们的一瞬间划过许多疑问。为什么这么大一群人会在这么危险的夜里来采参,为什么这群人里还会有和尚。他们的穿着打扮看起来也不像是落魄到需要采摘土参来解燃眉之急。
然而最后他一个字也没问。
他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为了来了解这群人,而只是想帮他们将陷进沼泽里的人救出来。既然有人需要帮助是真的,那么其他的问题对他而言,便没有那么重要。
“海棠,绯白。”他温柔的看着脚下的两只狐狸,轻轻地唤着它们的名字,“帮他们将沼泽里的孩子拉上来吧。”
两只狐狸冲他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从容地走到了徐恩予的脚边,定定地看着他怀里抱着的金吉的胳膊,像是在传达着什么讯息。
“你将胳膊放下来给它们。”男人看着徐恩予,温和的笑了笑。
徐恩予心里没底,往张先生身上看了一眼。
张先生双唇紧闭,神情严肃的看着男人想了想,随后便对徐恩予点了点头。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没有恶意。即便有,只要有他在,定不会让金吉有任何闪失。
徐恩予刚将金吉的胳膊送到白狐的面前,其中一只便用自己的狐尾灵活的缠捆在了金吉的胳膊上,另外一只则将自己的狐尾缠绕在了金吉的脖子上。
两只默契的看了对方一眼,确认了彼此都已经准备完毕之后,便开始同时用力,像拉车那样,一点一点十分缓慢的将金吉从沼泽里拽了出来,而且在将金吉拖拽出的过程中,它们准确的避开了脚边的其他沼泽圈。
“行了,趁着你们走得还不深,赶紧离开这里吧。”男人蹲下身,温柔的抚摸起了两只白狐的脊背,像是在奖励它们刚才救了金吉。
金吉一被拉上来,徐恩予便立刻上前替他查看身体,银吉则帮他将身上裹满了沼泽浆的衣服给脱了下来。
金吉将身上的衣服全都褪净,绝儿才发现他的胸口被一个太极八卦图给涂满了,肢体的关节连接处也涂着几道朱红的线,想来这大概就是他那副莲藕身能活动自如的关键之一。
男人也注意到了金吉奇怪的身体,眼神中的诧异只是一闪而过,正准备起身离开,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你们有没有在附近看到过一只小白狐?”
“有倒是有。”张先生话只说了一半,盯着男人的眼神里闪着精明的光,“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能在这片沼泽里来去自如?”
“我……”面对咄咄逼人的张先生,男人很显然有些无法招架,才只是刚抬头跟他对视了一眼,便立刻将视线挪开了,只埋头看着眼前的白狐,低声说:
“我只是个养狐人,恰巧住在这里。”
“你说的‘这里’难道指的是泗泥沼泽?”绝儿吃惊的看着他,这种地方怎么能住人。
“沼泽的后面。”男人看了她一眼 ,再次询问张先生,“你看到那只小狐狸往哪里去了?”
绝儿不动声色走到张先生身边,悄悄在他耳边问道:“你真看到过他说的小狐狸?”
“你以为我在诓人?不信你问徐恩予,他差点用摩托车将那个小东西给碾死了。”
“是……是有见过。”徐恩予觉得自己之前险些害了命,不太好意思看着男人,“不过你放心,那只小白狐没被伤着,往树林里跑了。”
“那就好……那就好。雪风太调皮了,老是趁着夜里偷偷往外跑。”男人长长松了口气,方才他听张先生说小白狐险些遇陷,心都揪成了一团。
“那你们自便吧,我得去树林里找找。”他没有时间继续跟张先生他们损耗了,方才已好言相劝让绝儿他们早些离开,至于听不听,那是他们的事。
张先生一直细细打量着男人和他脚下的那两只白狐,觉得此人方才的说法实在是难以捉摸。
泗泥澡泽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住得了人。他只要活着一天,必得吃穿用度,这都需要经过泗泥沼泽这块吃人的地方,有几条命都不够闯。
思来想去,张先生觉得这其中的奥秘大抵就出在男人脚下的两只白狐身上。
说来也是奇怪,狐狸生性冷僻,狡猾而不易近人,其中以白狐更甚之,这个男人说他是养狐的,莫非真藏着什么高深莫测的本事,让白狐都能死心塌地心甘情愿的为他所用?
如果真是如此,他必得去看看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养狐的,而且他们不巧又是追的一只狐妖。抽丝剥茧,这里面肯定有些关联,更何况,看起来在泗泥沼泽这边,男人是个难得一遇的指路明灯。
“徐恩予,金吉的身子没事吧。”张先生蹲到了徐恩予跟前,一手按着金吉的肩膀,心中已经生出了一计。
徐恩予奇怪的看着他,按说没人比张先生更了解金吉的身体构造,而且以他的性情,也不太应该问出这样的问题。
张先生给了徐恩予一个眼神,手上使了使暗劲,只听“咔”的一声,金吉的肩膀便应声脱臼了。
第60章
徐恩予一惊, 看着张先生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托着金吉脱臼的胳膊,努力揣摩着他此举的用意。直到张先生不易察觉的往身后的男人方向侧了侧头, 徐恩予才不太确定的看着他说:
“金吉的胳膊脱臼了,需要找个地方接起来,包扎固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