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生满意的冲他微微一笑,到底是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徒弟,还算能领会到他的打算。
金吉是莲藕身, 所以感觉不到这点脱臼的疼痛,在场所有人或许都能想到这一点, 可带着白狐的男人却完全不知情。
他一听说金吉需要地方医治, 几乎没有半刻迟疑,立刻提出将他到自己的住处, 而这一点正中张先生的下怀。他看得没错,这个男人十分善良,而且没什么心眼, 不懂趋利避害。
绝儿一眼就察觉到了张先生刚才使得损招, 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心中虽然不屑与之为伍, 可也对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感到好奇, 只得陪着他一起演戏。
在去男人家的路上,她始终盯着那两只在前面带路的白狐。深幽的夜幕里, 它们仿佛就像是两个精灵, 看起来是那么的美好神圣, 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它们在成精之后,竟然会做出残害人类的事。
男人的注意力似乎不只是注视着身前的道路,手里的灯笼不时的被他变换着位置,看起来像是在仔细寻找着什么。大概他心里还系着那只小白狐的下落,虽然不得已要折返回去,却仍不死心的向四下寻望,想最后再找找它。
“你不该带张先生去你家的,应该先去找你家的小白狐。”馒头偷偷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悄声在他耳边说。
馒头没看出张先生的计谋,只觉得男人是个好人,不应该为了素不相识的人误了自己的事,更何况金吉只是胳膊脱臼,徐恩予医术那么好,理应有法子处理。
方才他见男人对海棠和绯白这两只白狐的爱怜,想必那只小白狐对他而言也很重要,这个时候,应该去找那只小白狐才是。
“不打紧。”男人淡淡的笑了笑,这才从绝儿他们一行中额外注意到馒头,“雪风虽然调皮,但应该也是知道着家的,等它折腾累,兴许就自己回来了。”
他说着笑着,末了,似乎自己也没十足十的把握了,停顿了一会儿,方才忐忑地喃喃自语道:“应该会的,雪风那么聪明,会自己回来的。”
馒头看着悄悄爬向他眉梢的忧愁,按着他的肩膀笑着宽慰道:
“恩,你想得应该没错,看你养的两只狐狸多聪明,领着咱们,一个沼泽都没踩到,你找的那只小狐狸应该也是这么机灵的,肯定会自己回去的。”
男人满眼感动的看着他,两人心性相近,自然而然便惺惺相惜。话匣子一打开,很快就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馒头看着他问。
“名字?”男人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幸福了笑了,说:“她叫我月儿。”
“‘她’?”馒头疑惑的看着他,心中默念着“月儿”这个名字,未免太过女气了些。不过他没说出来。
哪怕是他的心再大,也能从男人脸上的神情看出这个名字,对他而言是十分特别的。就像绝儿给他取的名字那样,其实“馒头”这个名字也没多好,一听就知道取名的人没走心,可那是从绝儿口里说出来的,所以就得另当别论。若要是有人说他名字的不是,他肯定会跳脚。
所以己所不欲便不施于人,馒头懂月儿。
“她是神仙姐姐,一个对我很好,很漂亮的女人。”月儿说起口中的“神仙姐姐”时,眼里填满了憧憬的亮光。那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向往,他一点儿也没有掩饰,就像他对别人的善意。
绝儿一直静静听着两人的谈话,对月儿所提及的女人有了一种不太好的联想。一个听起来对他而言是那么重要美好的女人,绝儿打心底希望是自己想错了。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张先生只是听到绝儿的一声轻叹,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仿佛是揣摩到了她的心思。
“你不也是这么想得么,否则怎么会不惜折掉金吉的一只胳膊,也要去他家看一看。”
绝儿往前走了一步,跟张先生并着肩,避着身旁的馒头和月儿,用只有自己和张先生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问道:
“刚才馒头跟那个男人说的,先生都听到了吗?”
张先生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明月:
“月儿——,倒是个好名字,可惜缺了个姓。”
绝儿淡淡一笑,张先生想得和自己一样,这个月儿,应该无父无母,是个孤儿。
“师父!前面有亮光!”
金吉忽然兴奋的大喊了一声,抬着没脱臼的胳膊指了指浓雾的对面,约摸十数丈远的地方。
月儿看向金吉指的位置,笑着说:“我的家到了。”
在前面领路的绯白和海棠见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便像松了绑一样,撇下身后的月儿他们,飞快的从浓雾里冲了出来。
“放心走吧,这边已经出沼泽了。”月儿体贴的提点了一句,看到自家的光亮,他的心情也松快了,紧随着两只白狐的步子,大步走了出来。
他刚走出浓雾,一团白影就蹭的蹿到了他的脚边,不等他看清,就一跃扎进了他的怀里。
“雪风!”
月儿激动的睁大了眼睛,托着雪风的两只胳膊,将它看了一圈又一圈,心中明明很欢喜,却又忍不住责怪它:“你这个小坏蛋,舍得回来了,吓得我到处找你。”
张先生探着脑袋往他怀里看了一眼,嗤的一笑,还真是他们之前遇到了那只小白狐。
小白狐本还腻歪的蹭着月儿的脸颊,没想到会见到张先生他们这几个“熟人”,笑弯弯的狐狸眼瞬间就警惕的提拉了起来,用充满敌意的目光死死盯着张先生。
“他们是客人。”
月儿宠溺的勾了勾小白狐的鼻子,刚将它放回到地上,就听到对面的竹屋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月儿,这么晚你上哪儿去了?”
秦筱不太自然的捂着胸口,正从竹屋内往外走。
她刚扶着门框看向门外,就赫然看到了一脸震惊的注视着她的霜霜和馒头。
第61章
“就、就是她!”
馒头紧张的咽了口吐沫, 刚抬起手想指认秦筱,却因为联想起她在梦月楼里令人惊骇的模样,在半途中将手放了下去, 只是紧紧黏在绝儿的身侧,强打镇定的说:
“这个女人就是那只狐狸精。”
绝儿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不用馒头说她也察觉到了。随着秦筱的出现,竹屋附近已经不知不觉透出了一股淡淡的迷迭香气。
“秦筱, 你……”霜霜好像也没想到绝儿他们口中所说的狐妖会是秦筱,虽然当时在梦月楼里发生混乱的房间是她的房间, 可在霜霜的印象里, 秦筱一直是一个与人为善,平易近人的女人, 特别是对楼里的打杂下人。
她几乎拥有了每个女人都梦寐以求的所有特质。婀娜的身段,姣好的相貌,风韵十足的气质, 恰到好处的谈吐, 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抗得了这样的女人,而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霜霜想不通, 如此让人艳羡的女人, 即便是个狐妖,为什么还会去做这些事?她还想得到什么?
馒头的一声叫喊让在场所有人都警戒了起来, 金吉银吉本来就有些本事, 又是莲藕身, 徐恩予不操心他俩,反倒担心起了跟自己共患了一场难的霜霜,见她如此大意的站在离秦筱最近的位置,连忙一把将她拽到了自己的身边。
霜霜一愣,看着他问:“你干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那女人是狐妖,你离她那么近,想干什么?”徐恩予不悦的拧了拧眉头,张先生飞快的瞥了他一眼,嘱咐说:“你们退到一边去。”
绝儿下意识的摸了摸身后,可她的桃木剑和百宝箱都没带在身上,眼下自己所有的,不过是口袋里的几张黄符,和平日里记得滚瓜烂熟,却没怎么派上过用场的咒法,最后,还得仰仗着张先生和萌宗的本事。
月儿夹在张先生他们和秦筱中间,完全不知道眼前的气氛为何会如此的紧张,只感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激起大变。
可他并不关心这些,因为这里是他的家。
“我出去找雪风了,它又调皮,偷偷跑出去玩了。”月儿回头看了张先生一眼,平静的迈开了步子,朝着竹屋的方向走了过去。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要去外地省亲吗?”他用柔和的目光看着秦筱,发现她的脸色好像有些不对劲,正想大步上前去查看,却被张先生厉声喝住。
“小伙子,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还往那边去!?”张先生不想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更何况月儿还帮了他。
月儿在原地微微一顿,然后没有任何犹豫的走到了秦筱的面前。
他明明已经看到了秦筱脸上那不同寻常的惊慌失措,却仍是温柔的抓起她的手往自己脸颊上一贴,轻声询问道: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秦筱怔怔的看着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犹如困兽,无路可退,可为什么偏偏是在她的月儿面前。
“月儿,这么晚,你应该很累了吧。”她的眼中再次亮了绿光,十分不忍的注视着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直到他的瞳孔中不再映照出自己此刻不堪的模样。
月儿被她眼中的魅术所困,缓缓闭上了眼睛,身体一点点失去了知觉,正朝着地面滑落。
秦筱第一时间托住了他,将他轻轻的放在了冰凉的地上,然后踏出了竹屋。
“你们怎么会找过来的。”秦筱面无表情的跟张先生对视着,眼底隐隐浮起凶光,“或者应该这样问,你们怎么会跟月儿一起。”
张先生聚精会神的往她脸上一看,冷冷一笑:“在你们狐妖眼里,是不是都觉得人特别蠢啊?”
秦筱警惕的看着他,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吸了那个傻小子的气,中毒了吧,瞧瞧你那张脸。”张先生的脸上写满了得意,他将手一挥,并没有打算给秦筱喘息的时间,对金吉和银吉喊道:
“八卦两仪阵!”
“是!”
金吉银吉立刻拉开距离,取出蓝色的符箓握在手中,以脚尖为笔,以脚踏飞燕般的轻盈身姿,快速在空地上画起了两仪八卦图。此图直径约摸一丈,正好应对着竹屋秦筱所站的门口处,画毕之后两人分别将手中的符箓置于两仪八卦之中的阴极与阳极的中间,同时看向张先生。
张先生掏出怀中的金色符箓,往两仪八卦图上方正中一抛,口中念着符咒,只一瞬,他的金色符箓便和金吉银吉的蓝色符箓互相呼应,悬浮在两仪八卦图的正上方,构成了一个三角形,闪烁起了蓝色和金色的光芒。与此同时,地上的八卦图的边缘闪烁起了白色的微光,与其上方的符箓相连,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罩,并且渐渐扩开,将竹屋周围全都笼罩在了其中。
“这下你插翅也难逃了。”张先生手上比着手决,
“原来那个小子是你安排的。”秦筱正想挪动步子,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一样。
她抬头看了一眼笼罩在竹屋周围的光罩,又往守阵的金吉银吉身上扫了一眼,神情阴鸷的问:
“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
只见她双目一合,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气流自她脚边向上升起,吹动着她的衣衫和发丝,待她再睁眼时,两只眼睛已经全部染上了猩绿,而她的背后,一簇簇纯白的狐尾犹如孔雀屏一般四散飘曳了起来。
张先生心中惶然,将她身后露出的尾尖在心中细细一数,尔后大惊——
这只狐妖,竟是只九尾狐!
第62章
“怕了?”
秦筱冷冷一哼, 扇动起身后的狐尾,自她体内迸发出一圈圈水波般的紫色氤氲,悄无声息的向着四周扩散, 直到竹屋后有什么东西“吱呀”一响,伴随着一阵脚步,一大群白狐猝不及防地涌了出来。
海棠和绯白处在狐群的最前方,先是走到晕倒的月儿身旁闻了闻,然后带着狐群簇拥到了秦筱身侧。
“绝儿, 她在梦月楼的时候明明只露了一只狐尾……”眼前的场面惊心动魄,馒头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吓得发软了。
“那是她认为对付你不需要显露太多实力。”绝儿也十分紧张, 跟这里的场面相比, 她之前接的那些活完全就是小打小闹。不过真是难以想象,在这个地方, 竟然还藏着一只如此罕见的九尾狐。
馒头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可以看出他明明很害怕,却还是尽量让自己的身体侧挡在绝儿前面, 默默的掩护着她, 生怕她被波及。
绝儿欣慰之余却不免疑惑,他在梦月楼里也是毫不畏惧的跟秦筱对峙交过手的, 这会儿, 怎么现在变得如此胆小怯弱?
“你好好一只九尾狐,不在深山里过你的逍遥日子, 为什么要跑到这种地方来捣乱?”张先生看着虎视眈眈的狐群, 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它们是只是普通生灵, 并未成精,自己的八卦两仪阵束缚不到它们。
“与你们无关。”秦筱试着了攥了攥拳头,自她施展法力之后,八卦两仪阵的效力似有松解,“绯白,海棠,带着它们去破了那阵。”
公狐绯白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颔首,然后领着狐群冲向正在守阵的金吉银吉。
“金吉——,银吉——,躲!”
张先生情急大喊,迅速抽下缠在腰间的软剑,朝着空中一掷。
银光闪闪的软剑受张先生的咒法指引,直立在八卦两仪阵正上方,瞬间□□出了数十支一模一样的剑影,只见张先生竖指在身前画了一圈,口中喊道:
“落!”
他的一声令下,数十支剑影便像剑雨一般朝着狐群奔来的方向下落。金吉银吉负责守阵,可以挪动位置,却不能离开脚下的阵图,一旦离开,阵便会被破。
白狐天生注意力敏锐,四肢也矫健,以绯白海棠为首的狐群的数量又多过落下的剑影,张先生此举只不过是拖延了它们的进攻时间,除了为了躲避剑影而跳到了一旁的几只白狐,其他的都已经朝着金吉和银吉的身上扑了过去。
金吉见形势不妙,立刻飞扑到了对面的银吉身上,将自己的身体当做盾牌,全部压在了他身上遮挡了起来。
“金吉,你的胳膊!”银吉被他压得无法动弹,只用余光瞥见金吉脱臼的胳膊因为他这重重一扑,而整个断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