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出来。”张先生停在了白雾外,悠然的抽起了抽斗,“鬼市里可有管事的,切记按他们说的来,不要在里面大声喧哗和吵闹。”
言罢,他便无奈的长叹了口气,想起了自己之前那次十分不痛快的经历。
“生犀长什么样?我们该找谁买?”绝儿能隐约听到白雾里窸窸窣窣的话语声和人影的晃动,不觉有些紧张,就连手心都已经开始冒汗了。
“生犀就是个巴掌大,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有些像黑色的鹅卵石。”张先生想了想,“卖家应该是个瞎子,你们进去逛一圈就能找到他。”
绝儿点点头,看着对面的白雾长长吁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馒头寸步不离的跟在她的身后,看起来比她还要紧张。
“对了,别带这个僵尸进去。”张先生忽然叫住了阿九,“免得惹麻烦。”
赵笙舟犀利的扫了他一眼,两人在目光交接那一瞬间,好像迸发出了什么火花。不过他很快便将目光收敛了起来,只是冲张先生点了点头。
绝儿奇怪的看了两人一眼,见赵笙舟未对张先生的交待有任何异议,也算是松了口气。想来张先生大概也是顾忌着鬼市里的规矩,她也就没有多问,毕竟僵尸这玩意,到底还是不太寻常。
张先生停在原地冲绝儿摆了摆手,目送着他们走进了雾中。
绝儿一行刚迈进白雾之中,都还没来得及看清鬼市的样貌,就忽然被两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生面孔。”
高大的身影后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一个拄着拐杖的银发老人从后面走了出来。
绝儿睁大眼睛,惊恐的看了看他,发现这位老人身形佝偻,十分矮小,站在她面前时头顶只是刚刚到她胸口的位置,看起来就像一个侏儒。她甚至连他的全貌都看不清,只能看到他凹陷干瘦的苍白脸颊。
“先搜身。”他对站在自己身边的两名壮汉吩咐道。话刚说完,他便又捂着嘴巴咳嗽了一身,给人一种病入膏肓的虚弱感。
两名壮汉恭敬的点了点头,冷硬的对绝儿他们说:“抬手。”
绝儿二话没说,顺从的抬起了胳膊,心想眼前的这几个人大概就是张先生所说的,鬼市的管事。
她没敢去跟搜身的壮汉对视,直到壮汉放低身子,凑近到她面前搜身时,她才清楚的看清了他的模样。在他们那张宛如古铜般的脸上,位于额头正中的位置,赫然刻一个“奴”字。
那个“奴”字不像是写上去的,因为字上的一笔一划都是由伤口结痂之后所遗留下来的肉瘤所组成的,看样子应该是用烙铁烙上去的。
绝儿心中骇然,现在这个年头,到底是什么人还会用这样残酷的刑罚?这两个壮汉又因为做了什么,才会被烙上这个象征着低贱的“奴”字?
“主人,他们身上很干净。”壮汉搜完身之后,对老人说道。
老人点了点头,冲绝儿他们挥了挥手:“进去吧,莫要生事。”
他与壮汉让开了去路,绝儿怯怯的与他们擦身而过,这才终于看清了鬼市的真貌。
第93章
鬼市看起来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 那么的神秘和与众不同。
两条一字排开的摊位只是以各色的布料区别开,布料上摆放着商品和照明的灯具,商品的主人或是席地而坐, 或是坐在矮凳上,邻摊的偶有交谈,两排摊位中间空出了两人身的位置,有客人正在浏览商品。
如果非要说这里与外面那些集市的不同,那便只有现场阴森古怪的气氛了。
在这里的每个人, 不管是来买的,还是来卖的, 脸上似乎都没什么表情, 就好像是一具具没有生气的尸体。加上现场的光线昏暗,还有些微的雾气围绕, 更是将这种古怪的气氛烘托得更加明显,仿佛这里不是人间,而是在阴间的某条路上。
“绝儿, 刚才他们说我们身上很‘干净’是什么意思?”馒头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一眼入口的位置, 直到确认老人和那两名壮汉没有再注视着自己,才敢悄悄的问她。
“他们是怕我们身上有枪支刀刃, 搜身之后没有发现, 便叫做干净。”赵笙舟对他笑了笑,“都是为了安全起见, 怕有人闹事。”
绝儿点了点头, 又问:“为什么那两个壮汉的额头上都烙着“奴”字?那个老人是什么人?”
“他们好像是一个家族, 控制全国的鬼市,具体的背景就不得而知了,那两个守门的,估计是在鬼市上犯了什么错被抓的。”赵笙舟说着看了馒头一眼,好似正在斟酌,沉吟片刻才接着问,“你们买生犀想做什么?”
“张先生说,用生犀能知道我的生辰八字。”馒头随口接上了话,可眼睛却没有看赵笙舟,正盯着离他约莫一丈远的一个摊位上,“你们看那女人肩上是不是背了一只蛇啊?好像还正在动……”
绝儿顺着他指的位置一扫,心头一惊,那女人肩上真的挂着一只黑纹的蟒蛇,正吐着信子在她肩上缓缓滑动着,看起来十分可怕。
“好奇的话就去看看。”赵笙舟云淡风轻的往前迈起了步子,绝儿和馒头互看了对方一眼,赶紧跟了过去。
围在女人摊前的不只有他们,还有一位带着黑色毡帽,穿着浅灰棉麻衬衫和黑色长裤的中年男人,手里还拿着一柄没有打开的纸扇,似乎正在跟女人攀谈着。
绝儿走近一看,发现女人的妆容看起来也有些恐怖,嘴唇上不知是涂的口红还是天生的,是一层深紫色,头发看起来像是自然卷,十分凌乱的搭在背后,就连额前的刘海也像海藻一般,随性的纠缠在一块儿。它们的主人似乎没有丝毫要打理一下的意思。
她上身穿着的衣服五颜六色,下身穿着一条砖红色的灯笼长裤,整体看来并不光鲜,像是很长时间都没有清洗过一样,有些像少数民族地区的打扮。不过因为这异域的打扮,加上她过于白皙的肤色和乌黑发亮的发质,使她整个人充满了一种难以接近的神秘魅力。
她盘腿坐在地上,面前的摊位上连块衬布都没有铺,只放着一个带盖的竹篓。不过这个竹篓比普通的要大上好几倍,估计需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将它合抱住。
“上回没见你出摊。”毡帽男人冲女人笑了笑,脱下了头上的帽子,夹在腋窝下,用手里的纸扇指了指面前的竹篓,“可是有货?”
女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用手指往竹篓上敲了两下,竹篓里立刻传出“沙沙”的声音,紧接着便微微晃动了起来。
“自然是有货了才出市。”
“莽山烙铁头?”
女人点点头。
绝儿注意到她手上的皮肤仿佛是来自另外一个人,与她的外表极不相称,粗老、满是伤疤和褶皱,还留着长长的未修剪过的指甲,看起来就像鬼爪。
“我要了。”男人甚至都没有要求验货,已经准备从口袋里掏钱了,“还是原来的价格吗?”
不等女人回答,从他身后忽然冒出了另外一位客人,“这条莽山烙铁头,我也要了。”
男人吃惊的回头一看,刚才说话的人正戴着口罩注视着他,虽看不出他样貌,但从声音和眼睛来看,应该是个年轻人。而在此人的身后,还立着一位高出他一个脑袋的光头年轻人。
女人看着他们,嘴边泛起阴冷的笑意:“我的货向来都是同一个价,既然你们都想要,那就叫管事的来。”
“那竹篓里到底装的是什么?怎么他们看都没看就抢起来了?”绝儿好奇的问赵笙舟。
“莽山烙铁头,是一种剧毒的蟒蛇,蛇中之王,十分罕有。”赵笙舟意味不明的看着两位买家笑了笑,抱起了胳膊,“这下有好戏看了。”
馒头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就在这个时候,刚才在鬼市入口处的两名壮汉走了过来,声如洪钟的问两位买家:“看上同一件东西了吗?”
两人互不相让的看了对方一眼,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那好,文斗还是武斗。”
“武斗。”戴口罩的男人先开了腔,并且让出了位置,让自己身后的光头男人站了出来。
光头冲站在他面前不断吞咽着口水的毡帽男捋起了袖子,“哈”的一声将两只胳膊一挤,露出十分惊人的肌肉。
毡帽男面露怯意,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竹篓,紧张的吸了吸鼻子,对管事的壮汉磕磕巴巴的说:“我、我要文斗……”
“既然一个要文斗,一个要武斗,那就抽签吧,谁抽中了听谁的。”老人走了过来,从袖口里拿出两根竹签握在了手里,“这里的两根竹签一长一短,抽中长的那方说得算,谁先来。”
光头回身看了一眼带着口罩的男人,男人冲他点了点头,他便先一步站了出去,从老人手里拿出了一根竹签。
毡帽男没想到被他们夺了先机,恨恨的看了他一眼,垂头丧气了从老人手里取出了剩下的一根。
两人将手里的竹签一对比,很明显光头的那一根要长半截。他大笑一声,将手里的竹签扔到地上,中气十足的说:“那就别废话了,来吧!”
毡帽男紧张的舔了舔嘴巴,将光头从头到脚一顿打量,心里合计着,自己肯定打不过他,与其得不偿失,还不如见好就收:
“傻子才跟你比!喜欢就拿去,爷不稀罕!”
说完他往光头脚边呸了一口,然后戴上毡帽,迅速的离开了。末了,好像仍些不甘心,走出几步后回过头来问女人,“下次有货是什么时候?”
“明年三月。”女人淡淡的说。
鬼市上其他的看客听到要“斗”,刚凑过来想看热闹,没想到什么事没发生就散了场,纷纷败兴而归。两位壮汉见事情有了记过,也跟着老人走开了。
“同一样东西都有人要,一般不都是价高者得吗?怎么到了这里变成文斗武斗了?”绝儿问赵笙舟。
“鬼市上的东西都不一般,谁能买到,不是比的钱多,而是比的谁更狠。这样,那些手头紧的人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机会也多一些。”赵笙舟说,“总之这里的稀罕事还有很多,一时半会咱们也聊不过完,还是先办正事吧。”
“对对。”馒头附和道,“刚才张先生是不是说,卖生犀的人是个瞎子”
“恩。”绝儿点点头,“要不咱们找人问问?”
“不用了。”赵笙舟好像看到了什么,抬手一指,“那边就有个瞎子。”
绝儿和馒头顺着他指的一看,果不其然,鬼市的最末端竖着一个黑幡,幡子上写着三个白色的大字——“耿瞎子”。
第94章
黑幡的下方已经围着了好几个客人, 正蹲在地上,全神贯注的看着面前摊位上的东西。
绝儿他们还未靠近,便听到了摊主的话声。
“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里都已经说过了, ‘鹿取茸,犀取角,其精锐之力尽在是也’,所以说这生犀啊,就是稀罕的好东西, 大家伙可都看准了,整个鬼市上就我这一家有, 黑底白字“耿瞎子”,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要买的赶紧下手, 就这么一块。”
耿夏子戴着副漆黑的方墨镜,手里拿着一根竹竿,说的是情绪激昂, 唾沫横飞, 手里的竹竿还时不时往前挥两下。他也看不见,那竹竿一挥, 便吓得看客们仰身往后一躲, 场面看起来滑稽可笑。
鬼市这一片本都安安静静,落到耿瞎子的摊上就跟天桥底下说书的那么热闹。绝儿纳闷, 不是说好的不能喧闹吗?难道只针对买家, 不针对卖家?
正想着呢, 身后传来壮汉的咆哮。
“耿瞎子!你他娘的悠着点!再嚷嚷就将你扔到河里喂鱼!”
耿瞎子闻言猛地一缩脖子,将食指往嘴边一竖,神神叨叨的:“嘘——嘘——,诸位小声点,免得被拿去当鱼饵,来来,接着看。”
看客们捂嘴偷笑,连绝儿和馒头也忍俊不禁,这个耿瞎子倒是个幽默人。
“别高兴的太早了。”赵笙舟沉着脸,用目光指了指站了自己身前的这些人,低声对绝儿说:“他们里面应该也有人想买生犀的,一会儿少不了‘斗’。”
馒头听了心里咯噔一沉,凑到他耳边,皱着眉头问:“他们又不测生辰八字,要生犀干什么?”
“这位小哥问得好!”耿瞎子忽然用竹竿指向馒头,不知是不是因为双目失明的缘故,他的听力似乎特别的好,“大家可知道生犀都有哪些功用?”
“可入药!”
摊前蹲着的人里有人应声。
“对。”耿瞎子得意的笑了笑,“别的呢?都没人知道啦?不知道你们还一个二个的在我这里围着看热闹!?”
“能通阴曹地府。”
说话者的声音由远及近,众人循着声音回头一看,一个浑身缠着纱布的男人蹒跚走来。他的身上唯一还露出的部位,只有那两只瞪得很大,眼白十分突兀的眼珠。
“嚯,识货的来了。”耿瞎子将竹竿收了起来,抱在胸前,“行了,不说了,咱痛快点儿,就这一块儿,一千大洋,谁要买。”
话音刚落,他便迫不及待的锦上添花:“跟鬼市上其他那些动辄千金的玩意儿比,我这生犀,可就是物超所值的良心价了,不过有一条,懂怎么用的才买,免得暴殄天物,浪费东西。”
缠着纱布的男人悄无声息的从绝儿身侧经过,她的视线只不过从他的脸上划过,就遭到他忽然的一瞪,那翻白的眼珠还有他身上不知是何原因的恶臭,让绝儿心中一阵阵犯恶心。
那股难闻的恶臭很快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对生犀没有意向只是看新鲜的人很快就捂着鼻子,嫌弃的避到了一旁。最后耿瞎子的摊前就只剩下了绝儿他们,和这个古怪的男人。
“看来真正的买主就你们几个了。”耿瞎子只是听着摊前脚步的移动,就确定了人数,“那我就替管事的先问了,文斗还是武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