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吉!扔个垃圾要那么久吗!?”
银吉见自己的谎话当场被戳穿, 连忙从沈卫勋手底下蹿开了,磕磕巴巴的说:
“我师父正在气头上, 你们最好别进去打扰他, 要不然……”
他似乎想起了自己的委屈, 忍不住又抽泣了一下,没将话说完。
绝儿一听就知道他刚才肯定是被张先生训了,脸上才这么泪迹斑斑的。这么乖巧的孩子,怪叫人可怜的,便走上前蹲在他面前,拉着他的手问:
“师父凶你啦?”
银吉条件反射的点了点头,可很快又摇头否认了起来:
“没、没有……不跟你说了,我得快点将这些书页扔了回石屋去。”
“书页?”绝儿好奇的看了看他手里的碎纸,等他将它们扔远之后,便不动声色的跟着他进了石屋。
“沈大哥,我看你最好还是不要带太多人进去,张先生不喜欢人多手杂。”
沈卫勋愣愣的看着她,对“沈大哥”这个称呼还有些不习惯,不过倒也享受,便笑着点了点头,吩咐手下的人就在石屋外候着。想来张先生是徐恩予的师父,自己也跟他打过照面,这趟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张先生催得凶,银吉见他们跟进来了也顾不上招呼,赶紧先将石门给关上,急匆匆的赶去了地下室。
沈卫勋在屋外就已经对这座石屋古怪的造型感到惊讶,进到屋子里看到里面的陈设物品和机关,心中更是啧啧称奇,看得连眼都挪不开,甚至差点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地下室的入口是开着的,绝儿刚走下去,就听到一阵清脆的撕纸声。张先生背对着他们坐在地上,就连终日不断炼着金丹的炉子也没生起火。
“再拿几本过来。”他头也不抬的看着地面,只对站在他身旁的金吉摊了摊手。金吉脚边堆着小山似的一堆书。
“张先生。”绝儿喊了他一声,小心翼翼的,不敢太过惊动,看起来他的心情好像很糟糕。
张先生听到她的声音,只接过金吉递来的书,连头都没回:“我不是跟你说晚上再来吗?”
“晚上?”沈卫勋奇怪的看着绝儿,难道她已经事先跟张先生有约了?
“我这趟过来不是为了晚上的事……”绝儿支支吾吾的,知道沈卫勋正在看着她,也不敢跟张先生将话挑明。
“师父,师哥的同学也来了。”金吉看着沈卫勋提醒道。
张先生蓦地一顿,将手里的书放在了地上,转过头看了一眼,思忖片刻后看着绝儿,问道:
“你带来的?”
毕竟知道他这个石屋的都是同道中人,这其中肯定不包括沈卫勋。既然他跟绝儿一起出现在了这里,张先生想,那肯定就是绝儿领的路。
“是我领来的。”绝儿悄悄瞥了沈卫勋一眼,一旁的馒头也在努力的给她使眼色。
她尽量自然的走到张先生身后,伏低身子小声问他:“上回我卖给你的棺材呢?”
“棺材?”张先生绕过绝儿看了沈卫勋一眼,察觉到馒头的面色有些紧张,便冷冷一笑,冲沈卫勋扬了扬下巴,高声问道:“怎么,那棺材是你想要还是他?”
“是我。”沈卫勋走了过来,“您花多少钱收的,我愿意出双倍的价格买下来。”
张先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将手里的书往地上信手一扔,也没对他表现出多大的热情,只径直走到了金吉脚边的书堆旁,自顾自的翻找了起来,过了好一阵才开口。
“你要早些时候来,看着徐恩予的面子,这事儿咱们还能谈谈,可现在,晚喽。”
“什么意思?”沈卫勋有种不好的预感,急上前一步。
“那棺材前阵子就被别人买走了。话说回来,你要那棺材想做什么?”
“什么人买走的?”沈卫勋焦躁的蹙了蹙眉,心里仍有些不大相信,“死人用的棺材会这么紧俏?这就有人买?”
张先生扭头瞪了他一眼:“这就要问你们这些当兵的了,现在是什么年头,内忧外患,兵荒马乱的,每天都有人死,难不成还不许别人买棺材来下葬了?”
“……那你还记得买棺材人的样貌吗?”沈卫勋没想到张先生言辞如此犀利,一点情面都不给,心中郁闷至极,却又碍着徐恩予的面子无法发作,只得将话题转移:“是什么时候卖的?”
“大前天。”张先生抬起头想了想,好像有些记不大清了,便问金吉:“那女人长什么样子来着?”
“问银吉呀,他的记性比我好,还是他送那女人出去的呢。”金吉看着银吉说。
银吉冲他点了点头,立马接上了话:“那个女人长得又高又瘦,尖下巴,眉毛像柳叶,眼睛跟葡萄似的,嘴巴小小的,对了,她穿的衣服像是男人穿的。”
绝儿听着他的描述,像是很具体,可真正按他说的在脑子里想象起来,好像也不是很能有一个十分清晰的形象,便问沈卫勋:“你是不是想要去找那个女人?”
“掘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出来。”沈卫勋恨恨的说。
绝儿看着他的样子,心中纳闷的厉害,到底是怎样的机密军务,要堂堂一个处长东奔西跑去找一副棺材?别人不知道她可清楚的狠,那棺材明明就只是一副空棺。
“张先生,那你干脆就让银吉将买家的模样画出来给他吧。”
绝儿只想尽早让沈卫勋离开这里,免得节外生枝,反正他只要的只是那副棺材,只要拿到买家的画像,应该就会离开了。
张先生不知道在书里看到了什么,整个人都沉迷进去了,压根就没听到绝儿的话。
“张先生!?”绝儿只好又喊了一声。
张先生蓦地分出神来,却不是因为绝儿刚才请求的事,“哎呦!总算是被我找到了!”
他手里握着一卷书,神神叨叨的四下张望,直到找准馒头的位置,便兴奋的冲了过去,并且不由分说的掰着他的肩膀,将他的身体一转,让他将后背对着自己。
“张先生,你想干什么啊。”馒头扭着脑袋看他,发现他手里的书上画着一副人体的穴位图,图的正上方还有一行大字——封穴养尸术解法。
馒头惊愕得说不出话,可他身后的张先生却兴奋的大笑了起来。
“谁说我解不开‘封穴养尸术’的,你这个棺材仔这回……”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忽然感觉到脑后袭来一阵剧痛,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落到了地上,乒乒乓乓的滚了一圈。
“赵绝儿……你……”
张先生捂着后脑勺,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身后的绝儿,和掉落在她脚边散落了一地香灰的香炉。紧跟着他的两眼珠子一翻,整个人跟个不倒翁似的倔强的晃荡了两下,最后还是“啪”的一声,卧倒在了地上。
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绝儿,只见她悄悄松了口气,不好意思的说:
“刚、刚才我手滑了……”
好像除了没弄清状况的金吉和银吉,没人相信绝儿瞎编的谎话。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故意砸上去的,而明白内情的馒头更是鼓着腮帮子,努力地憋着笑。
“师父!”金吉和银吉惊慌的将张先生从地上扶了起来。
绝儿也怕自己下手重了,后怕的往张先生的脑勺上看了看,还好,只是有些肿,没见血。可当时她不得不这么做,眼看着张先生就要将馒头的事给说出来了,她都没来得及跟他通气……
不过即便被她闹了一通,沈卫勋仍是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回想起张先生晕倒之前说过的话,琢磨一阵之后,走到她身边试探性的问:
“刚才他说什么‘封穴养尸’的?”
“我师父正愁该怎么解这个术呢,这些天没日没夜的翻查古籍,心情也坏透了,想来刚才是找到了。”银吉委屈的看着张先生,大概也是憋闷坏了,见他晕了,这才敢当着这么多的人说这些事,“绝儿姐姐,我师父他没事吧,是不是得带到我师哥那儿去瞧瞧?”
“没事没事,就是脑袋被磕了一下,睡一觉就好啦!”绝儿想着得赶紧转移开银吉的注意力,要不然怕他越说越多,好在张先生不在,银吉的耳根子又软,“银吉,要不然你将上次买棺材的女人画下来给你师哥的同学吧,人家急着要呢。”
银吉腼腆的看了沈卫勋一眼,沈卫勋连忙给他挤出一个笑,“那好吧,你们等等。”
他正要去拿纸笔,又回头对金吉说:“你好好看着师父。”
“知道啦!赶紧去画你的吧!”金吉冲银吉嘟了嘟嘴,趁着他走开了,便黑着脸,低声在绝儿耳边说:“别以为我刚才没看见,你才不是手滑。”
绝儿吃惊的看着他,没想到他这么能沉住气,竟没当场戳穿自己,“那你怎么……”
“我只是觉得师父是该好好睡一觉了,这阵子都没见他合过眼。”金吉看了绝儿一眼,嗫嚅道:“而且他还老是拿我和银吉撒火,我倒是无所谓,可银吉天天偷偷抹眼泪,我看着就心烦。”
“哦——说到底你是心疼银吉呀,平时看着你马马虎虎的,没想到还有这份体贴的心思,以后长大了肯定是个可靠的男人。”
绝儿看着他笑了笑,没想到经她这么一说,金吉倒不好意思的羞红了脸,口不对心的装腔作势了起来:
“哼,你们女人就是话多。”
“人小鬼大。”绝儿冲他努了努嘴,正好银吉也画好了人像,她接过一看,这才明白他刚才说的那位女买家穿的男装是什么意思——画像上的女人穿着的是一身男款的洋西装。
银吉的笔法虽然稚嫩,画出来的人像有些卡通,可五官和着装特色却都体现了出来,勉强也算可认。
她将画像递给了沈卫勋:“这下你满意了吧。”
沈卫勋接过她手的画像叹了口气,一想到只能凭着这张不伦不类的画像来大海捞针,就连笑都挤不出一个。
他看着画像上的女人,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问道:“棺材是个大件,她一个人运得走?”
“你不提我都差点忘记了,她是带着人来的。”银吉说。
“什么样的人?”
“挑夫呀,就是劳力嘛。” 银吉努力回忆了起来,“不过说起来她带的那些人打扮还挺奇怪的,这么热的天,他们个个穿着大黑袍,就连脑袋也被帽子罩着,连长什么样都看不清,从头到尾也没见他们说过一句话。”
“听起来倒是有些不寻常。”沈卫勋托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实际上耐人寻味的不只这个。
张先生的这间石屋位置偏僻,从外表来看根本不可能知道里面是做什么的,而卖棺材的店铺外面明明有不少,她是出于什么原因特意来找他买?而且还偏偏是他找的这副棺材。
沈卫勋不相信这是巧合。但现在张先生晕过去了,有些事就只能问绝儿了。
“你知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样的才会来光顾张先生这儿?”
“来找张先生做买卖的人虽然不多,但是挺杂的。有像我这样的,还有研修道术的,倒斗的也有不少。”绝儿想了想,“反正不是行内的人肯定不会知道他这里,毕竟一般人用不上。”
“一般人用不上?”沈卫勋好奇的看着她。
“恩,除了张先生自制的道家用品,其他的都是跟死人相关的,寻常人不怎么能用上。”
沈卫勋大致明白了,这么一来,倒是缩小了找人的范围。看来要想找到人还是得回建京一趟,要去找找局长带回来的那个人,毕竟他跟绝儿他们在一个圈子里,同时也是他这趟任务的报信人。
事情问完,绝儿他们也就没有在待在张先生这儿的必要了,只嘱咐他的两个徒弟好生照看着,便坐着沈卫勋的车离开了。
沈卫勋在车上一言未发,只看着银吉给他的画像出神。等回建京了,他还必须得先找一个画师按照这副画来重新画一幅专业些的画像,另外对于绝儿故意砸晕张先生这事儿还有些介怀,总感觉她有什么事情是瞒着他的,怕他知道。
可又能是什么事呢?他百思不解,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事实上还有另外一件事,从他到陈家村调查起就一直困扰着他。据陈家村的人说,棺材从庙里挖出来的时候是很有分量的,只是隔了一晚上棺材就空了。那就意味着调查局收到的消息没错,棺材里面绝对有他们要找的“东西”,可它们为何凭空消失?抑或是被什么人给捡了漏?
这其中真是疑云重重,看来这回他接下的任务是个烫手山芋,回去得再做些调查,让局长给他加派点得力的助手才行。
绝儿回到自家屋前的时候,发现赵笙舟他们已经从坍塌的废墟里捡出了许多还能再用的砖块和木料,全都整整齐齐的堆放在篱笆内的空地上。
她看着这些跟小山般的废料,心中又一点点的燃起了希望的火种。只要人还在,家就有再盖起来的那天。
原来她总觉得这间屋子太破,这个地界又太荒凉不够热闹,总想着以后搬到镇上去,直到昨夜亲眼看到大火将这间屋子给吞噬摧毁,那种欲哭无泪,心都仿佛在滴血的感觉,才让她清楚的认识到这间屋子在自己心里有多重要。
师父小时候就教过她,金窝银窝永远比不上自己的狗窝,自己的家再不好,可一旦生活惯了,生出了感情,那是再好的房子也换不来的。搁人身上也是这么个理,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人,才是最金贵的。
“那我就送你到这里了。”沈卫勋仍坐在车里没出来,只是趴在窗上冲绝儿喊了一声,车下那泥巴地的罪他是不想再受了。
“恩。”绝儿的心松快了,看谁都不坏,甚至好心叮嘱沈卫勋:“回镇上的路不好走,你们开车小心呐!”
沈卫勋看着她笑了笑,见那两名拨给她整理废墟的卫兵正要回到车里,忽然临时起意,对绝儿说:“我就让他们在你这儿再帮阵子忙吧,等你的房子盖好了再让他们回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