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婆的民国记事——猫不狸
时间:2019-03-24 10:02:19

  “不好意思让各位见笑了,我二哥刚才犯烟瘾,上头了。”梁显扬淡定的将绝儿他们请进了内堂。
  二哥,妹夫……
  绝儿终于捋明白了,这个主事的男人是她小姑的丈夫,入赘改姓了梁。可这有些说不通,她二叔明明还在,虽然是个烟鬼看起来身体不大好,可怎么也不会让一个没有流着梁家血脉的人来当家。而且听他刚才的语气,两人好像积怨不浅,怎能甘心将一家之主的高位拱手让给一个外人?
 
 
第116章 
  梁家的下人很快就端来了茶水和糕点, 梁显扬派头十足的坐在堂上的太师椅主位,对绝儿他们微微一抬手:
  “诸位先喝点茶水,边吃边聊。想订什么样的玉器?大件还是小件?”
  张先生刚喝进一口茶, 忽地一梗,他刚才只是随口找了个由头来化解僵局,可其实对玉器行当并不怎么了解,真不知该怎么将话往下圆。
  “我们想订一对英雄玉合杯。”馒头出人意料的接上了话,他虽然不懂玉, 却在《明史杂谈》这本书里见识了不少,他口中的“英雄玉合杯”便是当时宫廷婚宴时常用的合卺杯, 顾名思义, 便是新人用来喝交杯酒的,他想着自己和绝儿刚新婚, 这对杯正应景。
  梁显扬将他与绝儿一同看了两眼,像是明白了什么,笑道:“既然是要订合卺杯, 那想必是为成婚所用?”
  “是。”馒头将绝儿的手握在手里, 面对赵显扬的试探毫不露怯,“你们能做出来吗我要仿明朝样式的。”
  “嚯, 先生看着年纪轻轻, 听起来像是个行家呀。”赵显扬顺水推舟抬举起了馒头,垂眼笑了笑说, “咱们梁家没有做不出来的玉器, 只是你们的要求不一般, 合卺杯做工又求精细,玉料也讲究,还得仿明朝的,虽然是小件可价格方面……”
  “只要你们能做出来,多少钱都不是问题。”绝儿被馒头的手那么一握,就跟有了主心骨一样,很快便恢复了该有了面貌,从怀里掏出一沓票子往手边的木几上轻轻一放,“这些应该够了吧。”
  那一沓票子粗略看过去没有一千也有百八,这回绝儿将压箱底的钱都带出来了,就怕有什么急用。
  梁显扬往木几上淡淡一瞥,微微将嘴角一扬,抿嘴笑了笑,然后扶着太师椅的扶手起身站了起来,“看样子是我多虑了,这定钱我们就先收下了。各位只需交待好交货时间,到时来府上拿货时再付余款。”
  “定……定钱?”绝儿悄悄的往木几上那沓票子上看了一眼,心疼得要命。就一对杯子而已……什么样的玉要这样费钱呐?一块石头又不是金子,她这钱都能买好几根金条呢……
  梁显扬喊来下人,带来了笔纸印章,看样子是要开票据。张先生偷偷瞄了绝儿一眼,见她正盯着几上的票子发呆,赶忙假装咳嗽了一声。他们来梁家可不是为了花这冤枉钱的,绝儿得对梁显扬表个态才行,总不能付了钱白来这一趟。
  “几位谁来签个字?”梁显扬扫了他们一眼,手下的票据已经写好并且盖上了梁家的印章,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掏钱了绝儿身上,想了想便问道:“对了,看样子你们不像是本地的,是特意咱们镇定买玉器的,还是有别的什么差事要办?”
  绝儿回过了神,赶紧顺着他的话说:“实不相瞒,我们确实是外地来的,冲着梁家玉器的名声,一是来订东西,二是想开开眼界,不知我们要的东西你们需要多少工时?”
  梁显扬爽朗的笑了两声:“瞧小姐这话说的,你们携家带口只是想特意来咱们梁家看一遭,府下真是有些受宠若惊,愧不敢当。如果你们急得话,这对合卺杯我们可日夜赶工,最快一周便出交货。你们看是在镇平等着,还是东西做好了递到你们府上?”
  “这么贵重的东西咱们哪敢假手于人。”张先生起身离开了座位,背着手往院子外面看了两眼,梁家的宅子很大,“不知你们附近有没有可以落脚的旅店什么的,我们住上几日直接等你们出货取了再回去。”
  张先生沿着玉器街一路走过来都细细观察过了,这条街上住着的都是当地人,一家旅店都没看到。他这样说不外是想借口留在梁家,就看这个梁显扬为人通不通透了。
  梁显扬当然不知道张先生打的小算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也确实不早了,更何况绝儿刚才那番话无疑给他戴了高帽,这顶高帽戴上去容易,取下却很难。梁家的宅子不仅只是居家,每天更有数不清的玉器活儿排着队等着干,这里头藏着许多不外传的手艺,要是留太多闲杂人等在府上逗留,肯定诸多顾忌。但他现在骑虎难下,无法不通人情的将贵客请走,只好硬着头皮将绝儿他们留住在了家里。
  梁家家大业大,整套宅子分别有东西南北四个厢房,主人家分别住在东西厢,下人帮工学徒住在北厢,南厢大部分是空置的,大多是留给家里的旁系远亲或者玉料供应商们临时借宿上一晚。
  南厢空房富余,绝儿他们各住一间仍还有房间空置着。梁显扬待客周到,知道他们没吃晚饭,还特意让厨房替他们开了小灶,做了一桌子镇平的特色菜。
  绝儿他们长途跋涉,奔波了一日,路上只是吃了几个馒头充饥,眼下面对院子里的这一桌子美味佳肴自然是吃得津津有味。绝儿也因为头一回吃到了自己的家乡菜而默默激动。他们刚吃完正餐放下筷子,梁显扬的夫人,即绝儿的亲姑姑就带着她亲手做的蜜酿丸子和芙蓉糕送了过来。
  “听显扬说几位远道而来,也不知饭菜家中饭菜合不合胃口。”
  人如其名大概就是说的梁婉儿这样子的女人了。
  她上身穿着一件小立领的素面月牙九分窄袖短上衣,下身穿着墨绿长裙,裙摆正好没过脚踝,衬在亚麻用金线绣着茉莉花的精致布面鞋上,从厢房外款款走来,声线柔和,面容亲切,脸上只涂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淡粉,唇上即便没有涂口红也因她天生的粉唇而颇有生色,一点也看不出是年过四十的妇人,端庄典雅就像从梁家门里琢出的美玉。
  “我特意带了些自己做的点心小食过来瞧瞧,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尝尝看。”她让身后的下人将端来的点心放在了绝儿他们的饭桌上,笑不露齿,看起来便是个小家碧玉般的女人,眼中的笑意真诚温和,即便是第一回与她见面,也很容易就被她温婉娴雅的气质所感染,不觉就想与之亲近。
  绝儿着迷的看着这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心中五味杂陈,换作普通人家,亲姑侄之间应当算是最亲的。她的姑姑看起来又是这般的温柔亲和,她多么希望这个时候能喊她一声“小姑”。可是她不能,当年她被师父带走的时候,这个姑姑应该也是知道并且在场的,可她却什么也没有做,没为她的这个亲侄女说一句好话,讲一分的亲情。
  “梁太太真是客气了。”这种场合,自然是张先生这个最年长的来应对。他起身笑着对梁婉儿笑着客套了两句,“地道的镇平菜当真是可口,你看我们刚吃完一桌,你们就又送了这么些好吃的来,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哪里的话,上门就是客,你们这几日尽管当这里是自己家放心住着,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显扬他白日里很忙,只怕顾不上招待,你们别介怀。”梁婉儿笑眼看了看桌前的人,也不知是不是亲人之间与生俱来的相互吸引,她的目光落在绝儿身上,久久挪不开,“听显扬说,两位要特意为了置办成亲的东西才远道而来的?”
  她有些不确定准新郎是谁,看了看徐恩予,又看了看馒头,最后还看了赵笙舟一眼,若不是阿九早早就被关进了厢房里,只怕更让她犯糊涂。
  绝儿听着她一口一声的“显扬”,想来夫妻两人感情很好,难怪梁显扬愿意做这上门女婿,只怕没有哪个男人会不愿意为了这样一位妻子放下尊严,更何况梁家这豪门,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来。梁显扬必定也有他的过人之处。
  “是……我们是准备成亲。”绝儿往馒头身边靠了靠,挽上了他的胳膊,她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去面对这样一位亲人,只得赶紧将话茬拉开,“都这么晚了,梁……梁太太就不必为我们费神了,本就是叨扰,我们能自己照应。”
  梁婉儿本来也只是来尽一尽宾主之谊,见他们住的自在,自然是最好不过,便知情识趣的离开了。
  只是在临走的时候,她仍是忍不住的又打量了绝儿几眼,总觉得她的眉眼有些熟悉,却又不知该从何处想起。
 
 
第117章 
  “你跟你的姑姑还真长得有几分像。”张先生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 听到梁婉儿的脚步声走远,这才对绝儿感慨了起来,“只不过你那位叔叔就有些给梁家的门楣抹黑了, 是个烟鬼不说,还将一家之主的位置交给了一个外人。看来那个梁显扬肯定有两把刷子。”
  “那可不好说。”徐恩予自打进了梁家门就表现的异常沉默,几乎没说过什么话,这会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突然开了口, “你们肯定不知道梁家出的玉器为什么在玉器行里一枝独秀吧,那是因为这里面有他们家祖上六七代传下来的经验和独门手艺, 论资辈, 梁家也是这行里的老人,所以才这么厉害, 因此他们家做出来的东西,全是挂着“梁”这个姓氏的人亲力亲为做出来的,这种才是正格的梁家玉器, 可刚才你们也看到了, 在院子里磨玉的那些人都是学徒帮工,跟梁家没有任何关系。”
  “你的意思是现在的梁家以次充好?”张先生明白徐恩予想表达什么了, 但他也不知道徐恩予道听途说的那些到底有几分真, 以梁家目前的人丁来看,能干活的不就只有梁显扬那个要死不活的烟鬼老二, 和中风卧床的梁老太爷自然是指望不上的。如果上门的生意太多, 他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次不次我不懂, 但看起来今日的梁家,肯定不是从前玉器行里人人敬仰的那个梁家。”徐恩予坚持自己的看法。
  “别忘了我们为什么来这里。”一众人里,好像只有赵笙舟对梁家的这些漠不关心没什么兴趣,始终记挂着此行的目的,“我们虽然住进来了,可离想要的东西仍是十万八千里。”他看了绝儿一眼,“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
  他的提醒就像一盆浸过冰的冷水,毫不留情的将众人好不容易高涨起来的几分兴致都拉至了冰点。
  所有人都接不来话,只将目光放在了绝儿身上。就连馒头也不敢主动开口,这件事对绝儿而言,实在是太难了。
  绝儿苦闷的蹙着眉头,手下不自觉的抚摸起藏在包里的雪风的柔软身体,好似这样能获得一些慰藉。
  张先生瞅着面前那盘晶莹剔透如白玉般得蜜酿丸子汤,拿起碗里的汤勺替绝儿盛了一碗,对她说:“心里苦,就多吃点甜的。咱们能在梁家待七日,不急这一时。”
  说完他不易察觉的睇了赵笙舟一眼,含沙射影的说:“针只有扎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别把人逼得太紧。”
  赵笙舟未对张先生的话做出回应,只是争锋相对般将那一盘芙蓉糕也拿到了绝儿面前,“梁家的儿女看起来都挺有本事,这盘芙蓉糕做的像模像样,看起来就像店里卖的,就着那碗蜜酿丸子肯定能甜到人心坎里。”
  “你们一个二个是不是有毛病啊!觉得她现在能吃得下这些吗!?”馒头忍了半天了,将绝儿面前的东西往外一推,突然拉起她的手要往院子外走,“走,咱们回去,不弄那块玉了。”
  绝儿一愣,僵在原地看着他:“那你身体里的金针怎么办?”
  “不取了,我什么都不想记起来。”馒头回过头,对她抿着唇角笑了笑,插科打诨闹起了不正经,“我可不想自己的年轻貌美的媳妇才新婚第二天就熬成了老太婆。”
  绝儿噗嗤一声笑了,馒头好像总是特别有法子逗她开心,可她当然不会将他违心话当真。这世上没有哪个人会不对自己失去的记忆耿耿于怀,更何况他是那样特殊。
  “我一定要把你身体里的针取出来。”绝儿的目光忽然坚定了许多,“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去看看我爷爷。”她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咬着嘴唇改了口,“这个时候,应该喊他梁老爷吧。”
  张先生知道她抱着的是什么心态,毕竟血浓于水,但从梁显扬的态度来看,她的意愿似乎不太容易达成。
  “梁老爷中风卧床,具体病得的多重我们也不清楚,我看那个梁显扬好像也不怎么乐意让外人去见他。丫头,你这个想法只怕难成。”
  “明的不行来暗的。”徐恩予一听到病人便生出了兴趣,他也有些好奇梁老爷的病情。按理说像梁家这种家境殷实的,如果只是轻微中风只要多花钱请好大夫用最好的药,也不至于连床都下不来,而且现在梁家显然都是梁显扬一人说得算,那便意味着梁老爷只怕连话都说不了,这么严重的中风还能活这么些年,也是罕有,他倒想开开眼。
  他的提议倒是迎得了所有人的默认,特别是张先生,他本来就没准备光明正大的得偿所愿。来暗的,省时间还不用绝儿费神。看看梁老爷,再顺道将梁家“参观”一遍,保不齐那护心玉就自己长脚蹦出来了呢……
  他们吃完东西不久,梁家的下人就将碗筷给收拾走了。此时已临近八点,上院里从水凳上传来的声音渐渐消弭,直到一两个钟头之后整个梁家才完全安静下来。不管是主人家还是干活的下人学徒,都回了自己的厢房里结束了一天的忙碌。
  绝儿他们在房里悄声商量,等到后半夜梁家的人都沉入梦乡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便分头去找梁老爷的卧房,先替绝儿了一桩心事。他们不得不这样大费周章的分头行动,因为梁家的宅子太大,加上夜里没人任何光亮能指引,想要找出梁老爷的卧房不是件易事。
  未免人多手杂,张先生和阿九留在了南厢,以防发生什么变故也有人应对。
  馒头和绝儿一道,赵笙舟与徐恩予一起。零点一过,张先生在南厢的院外确认外面各房里都熄了灯没了声响,便让绝儿他们潜出去了。他们两拨人一拨去了东厢,一拨去了西厢。
  馒头在前面领路,绝儿紧紧跟在他得身后。两人都小心翼翼的踮着脚尖收敛着脚下的步子,屏息凝神沿着每间房外的墙壁和门窗边小心摸索。每经过一间房,都会提心吊胆的轻轻将房门推开细细一条缝,借着漏洒进门内的月光艰难的辨认着房里住着的是什么人,其惊险犹如在钢丝上行走,生怕不小心弄出的声响将屋里的人惊醒而引起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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