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侧木案当时站着的是于长青、白翎和穆向南。
沈霄正思琢,于长青道出件匪夷所思的事:“属下也不知是否当时局面混乱看错。穆向南过来时,有支箭射向他身侧,我间隔太远,顾不得,却见从白姑娘身上撺出个什么打在箭身,那箭即刻就损了气势掉在地上。”
沈霄指尖转着羽毛,若有所思:“这么说,这羽毛十有八九是白翎身上掉出的?她竟有这等功力,只用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就扛住了铁箭的气势?”
于长青道:“属下也怕是一晃而过看岔了,但也不敢放过任何可疑之人。毕竟大人目前的形势不容乐观,皇上几番欲取大人性命,不可不防。”
沈霄讥讽道:“也得看沈帧有没有这个本事拿我的命!怕被满朝官员和皇太后知晓当年先帝驾崩真相而皇位难保吗?既然他这么想变天,不如就让这天变快些好了。”
于长青两眼瞪亮,跪下恭敬道:“属下生死跟随,随时听候差遣!”
***
雁清寨。
正洗漱完要回屋就寝的帝君,转身就见到一位不曾出现在这里的人——阎王。
阎王笑起来双眼眯成线,配着这惨白的脸,常人见到定是得吓走魂魄去冥府。
“阎王怎有兴致来这儿?”帝君直问。
阎王和颜悦色:“想来瞧瞧又一次新婚的帝君夫妻生活是否和谐美满。”
帝君逐客:“慢走不送。”
阎王怨道:“帝君忒冷酷无情,好歹我也是救下公主的大恩人,怎的连顿好话都捞不着?”
帝君面无表情瞅看他,直盯得阎王觉得两袖的风比冥府还阴冷,这才收了调侃的心思,道出来意:“前日我翻看了一遍生死簿,想起一件事,特意来叮嘱帝君。同公主此次投胎的相关的人等当中,有一人的命数不可乱动。”
“谁?”
“沈霄。”
帝君一顿,眸光倏敛。不可乱动命数和运势的凡人,只有一种可能——天界神仙下凡历劫!
阎王又道:“而且,我查看了天界司命拿来冥府核对的三生簿,他是步莨所投胎女子的第八位夫君,按照原本的命本,步莨为他将前七位夫君全部休了。帝君能扼断那七位夫君同她的姻缘,却不能轻易更改沈霄的劫数。”
眼见帝君面色骤寒,阎王不得不补两句:“而步莨所投胎的女子正是他的劫,生死劫和爱恨劫。”
第三十四章
夜深人静, 身边之人呼吸均匀柔缓,已然安睡多时。帝君躺在床上却彻夜难眠,阎王的话就像符咒在他耳边响个不停, 久久难息。
按照步莨投胎女子原本的命数,沈霄是她最后一位夫君, 也是陪伴她余生的男人,因为她为了沈霄将其余七位夫君全部休了。
步莨原本命定娶的五位夫君便是在生辰当日掳来的五位男子, 如今也不会再同步莨有任何关联。阎王说他代替了步莨的第五位夫君, 这个变数导致第六位和第七位夫君不复存在。可沈霄的命数却未更改, 步莨必须遵循嫁给沈霄的命本。
即便她投胎为人, 该有凡人的经历。可她魂魄终究是他妻子,怎能容忍她嫁给别人!
但是神仙渡劫时,不可随意动其在凡界的命数,否则会扰乱劫数, 历劫失败便会降仙阶, 严重的还会同时折损修为。若他强行主动去干涉, 也会受到牵连, 被天庭天刑殿定罪。
原以为沈霄同步莨之间不过一面之识,却不想会有如此纠葛。他相信步莨对他的感情不会有二心,若她真走到那一步,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不得不作出那种选择。
神仙历劫的过程由天界司命星君来定, 若有人干涉了命本某个环节, 便会像涟漪般荡起层层影响,过程也会因此自动发生改变。
他出现在雁清寨便是一颗砸落在步莨人生湖面上的石子, 改变了她命本既定的轨迹。可纵然如此,最终的结果不会变,除非引发结局的关键点出现了不可控制的因素,而这个因素强大到可最终更改命本结局。
唯一可以改变的只能是步莨本人,由她亲手断了同沈霄既定的这段缘。生死劫和爱恨劫,就看她选择的是爱还是恨,是生或是死。
可又有何种强大的因素可以让她不爱只恨,不生予死,最终阻止她嫁给沈霄。
帝君眉头拢着愁色,以往凡事在他眼中都不会难得苦思冥想也拿不出果断的处理办法。可一旦涉及步莨的事,总会缚手缚脚,这多半源于他没办法再接受她的离去。任何决定倘若会造成她哪怕一点伤害,他都不敢轻易尝试。
他不是没想过直接将她带离雁清寨,从她婴孩时,这个想法就没停止,时不时撺出脑中。
最终理智占上风,带走她便会完全偏离她既定的人生,飞鸟振翅亦可能酿成急风骤雨,带离她所产生的后果难以估量,一旦她今生轮回出了差错,她魂魄将无法复原。
神仙下凡界办事,仙力一般需收敛七八成。而他的仙力则需收敛近九成,便是怕仙气影响到凡界的气数。他来步莨身边只是确保她平安走完这次轮回,最大的私心是不允许她爱上他人,甚至嫁给别人。
原以为可以在人界陪她直到圆满轮回那一日,却突生沈霄这个变数。
帝君长叹一声,转身将熟睡的步莨轻轻拥在怀中,自言自语:“难不成我得每日同你说,此生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可另嫁他人,只可同我相伴一生吗?”
“好。”一声含糊简短的回答。
帝君愣住,她没睡着还是醒了?“阿莨?”
“嗯。”她应了。
帝君狐疑撑起身,侧头看去,却见她双眼闭着,呼吸依旧缓和,分明睡着的状态,莫非说梦话?
他在她耳畔试探轻问:“阿莨喜欢曦华吗?”
步莨动了动唇:“喜欢。”
帝君心喜,再问:“阿莨只爱曦华一人吗?”
“嗯。”
帝君听得心里头似涂满蜜,甜上了嘴角,笑意浓浓。他躺下将步莨整个嵌在臂弯,却忍住了因雀跃而想将她融入身子的力道。合上眼缓缓睡去。
即便是她不清醒的梦话,也能瞬间抚平他一整晚的忧心。
***
临近十月,本日渐凉爽,这几日来了场秋老虎,昼热夜凉。
白昼日光强烈,秋雨稀少,天气干燥,采玉的工作变得辛苦许多。
十月是雁清寨一年当中最后也是最大规模的采玉活动。把玉料囤好运到工坊,十一月入冬就不再采玉,直到来年春寒褪去,三月复工。
十月来到,女人们也会抓紧去帮忙。寨中男人们在李舒平和穆向南带领下,到玉山开矿采玉料。步莨和杜筝则带领女人们来到下游浅水河道中捞玉。
河里捞的玉都是常年累月从山上滚落下来经过雨水冲刷的仔玉,质量最为上乘。秋季干燥少雨,河水渐落,是捞玉的最佳时机。
玉壶山下河道的浅水处,女子们即便汗流浃背也不觉辛苦,欢声笑语聊着,乐乐陶陶捞着。
忽而一女子兴奋地举起手,扬声欢喊:“你们看你们看!我捞到一块紫金玉!”
正弯腰捞玉的大伙儿一听,忙直起身,背着竹筐踏水走过去。
步莨离得近,走得快,率先到了,拿起那巴掌大的玉料细细端看。玉料通透明亮,可见其内分散的金色星光,在阳光下闪着点点夺目光泽。
“真的是紫金玉!”步莨确认一番后,雀跃不已。
杜筝笑开花:“我看看我看看!”
“你看完给我们也看看!”大家欣喜若狂地一个个好奇等着观赏。
紫金玉是紫玉中最独特也最罕见的料种,以往捞玉,两三年才会遇到一块紫金玉,许多还不到女子手掌一半的大小,但价值不菲,卖出的价格是平常紫玉的二十倍。今日竟得这般大的紫金玉料,怎会不惊喜。
一时之间,大家倍受鼓舞,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干起活来也起劲。
沈霄被穆向南带来时,见到的便是这画面——
明媚日光下,那人白皙透嫩的面容被烈日照得红彤彤。卷起袖子,挽着裤腿,站在河中弯身捞玉。捞起一筐,一块一块端在阳光下细细查验,瞧到上等玉料,那嘴角笑逐开来,露出排皓白小牙,河面的粼粼波光在她眼中映出潋滟水芒。
她有夺目光彩,就在她一动一静、一颦一笑间。沈霄莞然心头微微荡漾,目光难舍难移。
“寨主!沈公子来了。”穆向南朝步莨挥手喊去。
步莨抬头一望,把簸箕中的好料放入背后的竹筐中。再在河中清洗簸箕,这才走上岸来。
穆向南将人带到便离开,矿山那边的活儿还没做完。
沈霄朝步莨走去,帮她把背后的竹筐取下,看她轻轻松松原以为不重,可掂量下,令他吃惊不小。
步莨道声谢,取下腰间的巾布,随意擦了把脸上的汗,问道:“沈公子今日前来有何事吗?”
沈霄道:“同你谈谈生意的事。”
步莨听言满心欢喜,谈生意可以赚钱是好事啊!尤其是年底要给寨里囤粮肉,多赚一点是一点。
她瞧了眼周围,没有能坐的地儿。想了想,说道:“若沈公子不介意,去山谷的亭子里谈谈可否?就是今日大家都忙,我手上也尽是泥渍,没茶水好好招待。”
沈霄笑道:“不碍事。毕竟是我打扰了你做事。”
***
去到亭子途中,沈霄将事情说明。
沈霄父亲,也就是荣国皇帝的叔叔,曾经的太师——沈卓渊,下个月初九六十大寿。
因沈卓渊年纪大了,总会惦记家乡过往的美,时时回忆小时候,在乡间林中捕捉纷飞的蝴蝶。沈霄想在寿辰当日送他紫玉做的蝴蝶,作个念想。
步莨坐在长椅上,思忖片刻,略微为难道:“沈公子应当知道,我们寨中工匠一般只雕琢一些简单的饰品,比如手镯、吊坠,或者一些简单的串珠和簪子,若要用紫玉雕刻出栩栩如生的蝴蝶,怕是难度不小。”
沈霄视线落在她右手手链上:“能雕琢出如此精美手链的工匠,也定能胜任此事。”
步莨下意识摸了摸右手腕的梅花链。她方才也想到了曦华,可曦华因为月虹楼那晚的事,对沈霄许还是有些芥蒂,她并不确定他会不会答应,又怕他会不大高兴。
沈霄见她蹙眉似犹豫,赶紧接道:“因父亲身子一向不太好,能让他开心的事我都愿意做,倘若他收到紫玉蝴蝶,定会高兴许久,以解他思乡心切。恳请寨主能帮我这个忙,价格只要在我负担范围,你尽管开口,这都是小事。”
步莨觉得自己这个当家的真是掉进了钱眼里,很没出息地因为最后几句话动心了……“那我今晚先问问他吧?忙完这两天再派人给您答复可行?”
沈霄悦上眼梢:“如此甚好!直接让人到沈府来就是,就说是雁清寨的人,我会交代给管家的。”
两人又随意聊了会儿,沈霄突然说道:“我并没有让身边女子穿男装的喜好,这是别人的误传。”
“啊?”步莨因这没头没尾的话愣了愣,忽想到初次见面时,那位要挟她要找沈霄的中年男子说的话,顿时哈哈笑出声:“你不说我都忘记这事了,怎突然提起来。”
沈霄目光在她明媚笑靥上顿了顿,才道:“只是不想被你误解我是这般怪异之人。”
***
不远山腰处,正从工坊挑选好玉料的北霁帝君久站未动,睥瞰下方山谷亭中正谈笑的两人。
热火的灼日也化不开他眼底乍凝的冷霜。
直到沈霄离开亭子,帝君仍盯着步莨撑着下巴的模样,她眼中嘴角攒着笑,在开心什么?因为沈霄的到来?
这般揣度,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抓着圆形玉料,只听脆响,玉料瞬间化为粉齑。
不一会儿,帝君深吸两口气平复些,身后五指虚握,只见紫色粉尘缓缓从四周汇入他手心,须臾又恢复那块圆形紫玉料。
站在原地停了片刻,他才移步下山。
帝君心思一直系在步莨身上,并未留意到五丈开外躲在松柏后的曲巧思。
曲巧思探头见他已离开,这才从树后走出。
他本从矿地下山要去山下给弟兄们端饭菜,路遇曦华想上前打声招呼,却见他一手就将整块紫玉料捏碎成粉,登时惊得他捂住嘴,莫不敢吭声,本能就躲在了树后。
习武之人有力大无穷者,能搬动百公斤大鼎,握掌碎裂玉石当不在话下。可有人能仅仅通过一握就将其完全碎成粉吗?
就在曲巧思还因方才碎玉之事难以置信事,接下来见到那一丝一缕的紫色玉粉缓缓聚集在他掌中,那块玉于他手心逐渐恢复如初,曲巧思骇然瞠目,面色惊得惨白。
他擦了擦眼睛,又揉了揉,没有看错!
“这是习武之人能办得到的事?”曲巧思狐疑猜测,忽被一个想法吓得愕愣:“这……这怕不是妖术吧!”
曲巧思皱眉在原地急得团团转,到底要不要告诉步莨,倘若被姑爷知道自己揭发他,会不会像碎那玉石一样把我也捏个粉碎?
终于把脚下凋零的树叶踩踏得稀烂后,曲巧思拳头一拍手:“不行!这事还是得告诉阿莨,可不能让她被妖物蒙骗,寨中出了妖,这事关雁清寨的存亡!”
第三十五章
干了一天的活儿, 吃完晚饭不久的步莨疲惫地趴在桌上,朝厨房里正洗刷碗筷的灵虹有气无力地喊道:“灵虹,你洗完过来帮我按按肩膀, 我先睡会儿。”
“好呢!”灵虹回道。
步莨缓缓闭上眼,没多久就睡得昏天暗地。
恍惚转醒时, 步莨感觉有双手在按压她肩,应当是灵虹。
渐渐, 她察觉出些微不对, 那双手开始慢慢下移, 顺着她腰部穴位轻揉, 手法舒服得跟曦华按的一样。
步莨倏然清醒,她不是趴在桌子上吗,怎能按到腰?她睁开眼,眨了眨, 这才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正是她屋内床榻上。
步莨扭头看去, 夫君正坐在床边帮她按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