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荣——白小圆
时间:2019-03-30 09:11:21

  可能是连番赶路、风餐露宿的缘故,元霜的皮肤粗糙又干瘪,整个脸颊都凹了下去,那一双眼睛极大极亮,幽幽的看着人,让她觉得得慌。
  “殿下,孩子是无辜的,请殿下容我将孩子生下来,我自会给殿下一个交代。”元娘一见到她,便立时跪在地上,态度恭顺而谦卑,没有半分怯弱和不安,仿佛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为了孩子在奋力一搏。
  “驸马他……当真不知道此事吗?”她既渴求又迟疑地问道,心高高提起,生怕听到她想象中最不堪的事情。
  元霜娓娓道来:“回禀殿下,驸马当真不知此事,我得了怪病,当真是咽了气的,因他进京赶考,便匆匆下了葬,没想到被个神医救回来,又发现自己怀了身孕,等到坐稳胎上了京来,才发现官家已经赐了婚……”
  听到这个答案,她彻底松了口气,她没有爱上一个不堪的男人,她没有错信他,他依然是琼林宴上那个悼念亡妻的痴情人,他没有骗过她……
  这一切,果然是天意弄人。
  “神医说我命不久矣,我一定不会打扰殿下和他的生活……只求殿下允我生下这个孩子,给他一个名分,我便死而无憾了。”元霜绞着帕子哀声说道。
  她看着眼前这个被命运折磨的女子,点头答应下来:“好,我答应你。”
  ……
  水榭里,夜风呼呼地吹着,将大红的灯笼吹的摇摇欲坠,长公主看着那抹如血的猩红,想到往事,胸中升腾起来的不再是怒气,而是杀意。
  “苏毅德。”她淡淡地开口,“当年我答应她,给大郎一个名分,你是不是心中窃喜?”
  她将元霜以乳娘的身份,留在长公主府里,还派了心腹前去细细观察。
  整整三个月,元霜在那间院子里,安安静静,如之前苏毅德口中所述的一样坚韧不屈。
  那段时间里,苏毅德也恰到好处的扮演了一个,既对元霜有亏欠之意,又对她真心爱慕的角色。
  她像看话本子一样,看着元霜被病魔折磨的日渐憔悴,痛苦不堪,直到最后奄奄一息……
  她见证了他们的生离死别,深刻地领悟到什么叫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感动于他们之间曾有的情谊,她不惜瞒着父皇,说自己怀了双胎,将原本比媛姐大三个月的大郎视如己出,抚养长大。
  “阿煜……”驸马见她越来越冷的神色,开始惊慌起来,低声轻唤道。
  长公主嗤笑出声:“苏毅德,在你眼里,我怕是个傻子吧!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大龄公主,你知我没见过情深,便让我看到你对元霜的深情,你以为她死了以后,我会像初见时那样,怜惜你,倾慕你,爱你?”
  “阿煜……不论你信不信,我苏毅德此生只爱过一个女子,便是你。你是我唯一的挚爱,没有人能够替代。那些与你在一起的日日夜夜,都是我最美好的记忆。”苏驸马上前一步抓着她的衣袖,言之凿凿地说道。
  长公主笑容一敛,冷冷地看着他,“爱?你最爱的人既然是我,那书房里画轴上画的是谁?画舫上的女子长得又像谁?”
  “这些不过是我对元霜的亏欠之意。”苏驸马赶忙回答。
  长公主眼眸一转,脸上带着几丝玩味,“亏欠?说到这个,我倒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前些天,我得知柳眉从落霞院离开以后曾去找过你,便着人悄悄去寻找当年救了元霜的神医,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苏驸马的身子猛地一僵,故作茫然地看向她。
  “解元霜的身体根本就没有问题,她所谓的‘命不久矣’,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博一个前程。”长公主冷笑着说道。
  幸好当初她因为解元霜的死,有了心结,有意疏远了他。
  幸好她还不曾蠢到无可救药,被他牵着鼻子走。
  她目光如炬地看着他,“解元霜生完孩子,便由你送出了府去,她究竟是怎么死的,你最清楚不过。这是你们和我之间的事,大郎是我一手养大,原本我不打算追究,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把解元霜的死算到我的头上,这又是何道理?”
  “阿……阿煜,大郎做的事,你是不是都知道了?”驸马手足无措地看着她,苍白地解释道:“这是个误会,他还是个孩子,经不起别人的挑唆,这些年来,他一直敬重你,是一时误入了歧途……”
  长公主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她睨着驸马问道:“挑唆?误入歧途?你说的是哪一件?是他暗地里勾结柳眉弑母,还是说把柳眉推下了井里?”
  苏驸马趔趄着后退几步,扶着栏杆才堪堪站住,他眉头一松,垂下眼帘,让人看不清神色,哀伤地叹息道:“你果然还是知道了……”
  长公主看着陡然放松的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直不起腰来。
  直到笑够了,她才挺直了身子,一步一步走向他,目光如刀,一声声冰冷地质问道:
  “苏毅德,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没有变,一如既往的装模作样,虚情假意!”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日日对着解元霜的画像出神。”
  “你杀了解元霜,却救下和她长得相像的画屏,每年的忌日你都去画舫上看她。”
  “你为了挽回我的心,千方百计让我怀上二郎,又努力让媛娘和二郎孺慕你,想要通过他们解开我的心结。”
  “可是,你又为什么,亲手将二郎推入死地!”
  苏驸马扶着栏杆的指尖猛地一紧。
 
 
第283章 不公
  云初拿着画轴,和苏锦泽一起出了知秋院,正欲回水榭,便听见不远处的院子里,长枪嚯嚯杀杀挥动的声响。
  她转头看向苏锦泽,低声问道:“你大哥的身手怎么样?”
  苏锦泽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大概……还可以吧!”
  云初将暗卫轻唤过来,指挥着暗卫们把他身上缠着的白布尽数去除。
  “你要做什么?”苏锦泽双手抱肘,戒备地看着她。
  “若我猜的没错,你大哥应该不是亲生的!”云初看着他的眼睛,极快速地说道。
  “怎么可能!虽说他从小经常挨父亲揍,我也怀疑过他不是亲生的,可长得也太像了,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苏锦泽随口反驳道。
  云初嘴角抽了抽,“我没说他不是你爹亲生的。”她抬起装着画轴的沉甸甸的大袖,“这上头的才是他的亲娘!”
  苏锦泽愣愣然看着她,眨眨眼,再眨眨眼……
  “画屏还不到十八吧,怎么可能生下大哥?莫不是什么天山童姥吧!”他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云初扶额,快速说道:“这画轴,是那画缸里最旧最老的三幅之一,少说也有二十多年,这是他的生母,你爹的原配!”
  苏锦泽惊讶又犹疑地指着她的衣袖,“原……原配?”
  突然,他似想到什么,趔趄几步,眉头紧紧拧着,一时间呆立在那里。
  云初见他已经有些明白,不再说话,环视四周,远远看见两个小内侍急匆匆地跑到一个小院外头,又鬼鬼祟祟地止住了脚步。
  她眉心一动,对着暗卫打个手势,拽着苏锦泽,一路小跑跟了过去……
  ……
  苏锦江自打从水榭里出来,便径直回到自己的院中,脑子里全是画屏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不禁在想,当年自己的生母是不是也像今日这般,仓皇失措,委曲求全!
  红缨枪在他手里被耍得虎虎生威,一下一下刺进木桩,发出“噗噗”的声响,猩红的缨穗如血一般爆裂开来,将他的眼眶染的通红。
  柳眉说过的话一遍一遍回荡在他的耳中。
  “说来也可叹,你父亲原本是春风得意、满腹才华的进士郎,却被恨嫁的殿下看上,沦为公主的家奴。”
  “你那亲娘更是时运不济,大病初愈,怀胎三月在家,久等人不回,还以为出了什么祸事,千里迢迢挺着肚子上了京城,结果却发现自己的夫郎变做了别人的新郎。”
  “你当那光州是个什么地方,七分山二分水一分田,穷山恶水,十年里头有八年都在闹灾荒,你这个刺史,干的好了是应该的,若出了民祸匪乱,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满朝文武哪个不是听见这地方就躲远了的!”
  “一个富庶地方的七品芝麻官都比你这个刺史当得舒坦,不过是殿下一句话的事,可架不住你娘是她心里头的一根刺,你若是过的好了,殿下又怎么会舒坦?”
  “别人家的郡王娶妻都娶的名门贵女,岳家兄弟姊妹众多,非富即贵才是良妻,可你的郡王妃,不过是个六品小官家的独女,又怎能成为你在朝堂上的助力?
  “这公主府里头,就这几个主子,吃什么用什么,殿下都会亲自过目,郡王妃嫁给你三五载,因何一直未孕?哎!你若是像二郎那般,懂得事事讨殿下欢心,或许殿下还会对你网开一面……”
  “驸马为何自幼对你最为严厉,因为你是长子吗?别傻了!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有一天殿下连光州都不想让你呆了,起码还有活下去的能力!”
  “你打从出生,头上就顶着欺君之罪,二郎的事,官家已经起了疑心,上次是你父亲失手了,倘若哪天你母亲查出来是你父亲干的,那可就……全完了!”
  他越想手上舞枪的速度越快,天道不公!
  若当年父亲不做驸马,或许今天已是位高权重,不会终日困于府中,郁郁不得志!
  若当年母亲没死,自己便是堂堂正正的嫡长子,母慈子孝,妻妾成群,儿女绕膝,不用整日在她面前扮着深情的姿态,连妾室都不敢纳!
  这一切的错,全是因为她!都是她!是她的自私!她的傲慢!她的不可一世!
  胸中压抑不住的恨意,让苏锦江将手里的红缨枪如破竹一般“噗!”的一下,重重戳进了木桩里,枪柄剧烈地颤抖着,整个枪身嗡嗡长鸣!
  “你听说没有,今天殿下命人抓进来的伶人,刚才在水榭里惹恼了殿下,被刘喜公公带下去了。”
  外头传来下人的窃窃私语声,他听见这句,猛地转头朝院门看去。
  “带到哪里去了?说来也是奇怪,那伶人半句话都没说,殿下却越看她越恼,恐怕这回命不久矣……”
  “我还听说,喜公公带人将她抓回来的时候,把那艘画舫都给烧成了灰,应该是抓的时候,就没想过要让她回去。”
  “天啊,太可怕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冲撞了殿下,这回可真是大难临头了!这会子水榭那边的人全被殿下撤走了,只剩下殿下和驸马在那里,咱们可得躲的远远的,说不定还有什么事儿呢!”
  苏锦江听见这话,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光芒,他抽出长枪,大步朝院外走去。
  ……
  苏锦泽跟着云初猫在角落里,眼见着小内侍们没头没尾的说了一通,便一路小跑着走开,急急问道:“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这些是长公主派来的人。”云初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继续说道:“今天夜里,长公主恐怕是要把这事情给了结了。”
  话音刚落,只见苏锦江提着长枪从院里气势汹汹地朝水榭的方向走去……
  她扯了扯苏锦泽的衣袖,朝苏锦江努努下巴,快速而急切地说道:“勾结柳眉弑母这件事,苏锦江八成是跑不脱的,柳眉已死,长公主没有证据,苏锦江这个白眼狼,只要心里有恨,必会再次出手,长公主就是要逼他再次出手……”
  话音未落,苏锦泽腾地蹿起要往外冲!
  云初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长公主和驸马还在水榭里,想来一定早有安排,不会出什么事的!”
  “那不是你亲娘,你自然不担心,这货可是动过一次手的!”苏锦泽一把甩开她,快步朝苏锦江追去……
 
 
第284章 倾慕
  苏驸马站直了身子。
  月光下,他原本温润的脸庞,瞬间变得枯槁。
  “阿煜……”他上前几步,想要抓住长公主的手,却被长公主冷漠一扫,只得颓然收回。
  “不过是大郎被人挑唆犯下的错,你怎么能把二郎的事情扯到我的头上呢?我与你夫妻这么多年,原来你从未爱过我啊……”
  说到最后,他的眼泪从眼角滚了下来。
  显然已经是伤心至极!
  长公主冷冷一笑,大红的袍袖一挥,沉声说道:“驸马,你当知道,此事我既认定是你,即便没有证据,也无需在此与你多费口舌。”
  “所以,当年你也是这样子,二话不说便把我母亲弄死了,今天,还是这样,把一个不相干的画屏也弄死,还真是霸道无情的很呐!”苏锦江愤恨的声音从石桥上传来,
  他攥紧了手里的红缨枪,目呲尽裂地看着长公主。
  苏驸马心里一沉,赶忙走上前,一把抓过他的枪身,低声训斥道:“混账!你做什么!还不赶紧退下!我与你母亲之间的事,容不得你来置喙!”
  说着,倾尽全力把他往后推去。
  苏锦江身体直挺挺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母亲?父亲说的是哪个母亲?是那个委曲求全的可怜人,还是这个高高在上的殿下?”他愤然拂去他的手,眼眶通红,已是恨极地问道。
  长公主看着他,嘲弄一笑,“怎么,刚才还说要专心侍奉我,怎么一转眼又变成了这幅模样?难不成,这就是你说的孝顺?你的忠孝仁义,为何只因那一个小小的花姐儿来了府里,就立马转了态度?”
  “画屏究竟长得像什么人,你心里明白!今日是她的忌日,连她的影子都见不得,可想而知,你当年的嫉恨之情有多深!”他梗着脖子说道。
  “画屏长得像什么人,娘亲为何会明白!堂堂一国长公主,有什么人能那么大脸让她来嫉恨!”说话间,苏锦泽已经气喘吁吁地跑到苏锦江的面前,撸起袖子高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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