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灵——touchinghk
时间:2019-04-03 09:54:41

  太子颔首:“没错,所以到得这个地步,大司马要挽回的不止是大燕的国威,还有他陈家阖府上下的面子。”
  陈克令戎马十年,此时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可他又如何能想到,他的亲生儿子陈继尧,等得便是他因为傲气而自负上马的这一刻?
  “那装了胡蜂的竹篦,恰恰好便藏在性子最烈的这匹野马马鞍之下。”太子说,“陈继尧被野马甩下,不曾坐在马鞍上,竹篦不曾受力变形,胡蜂也无法叮咬马背。”
  “陈克令驯马必会成功,而等到他坐在马鞍上的时候,竹篦受力变形,胡蜂从破裂的薄纸中窜出,狠狠叮咬马背。马匹本就烈性,再遇胡蜂叮咬定会发疯。大司马年满六十,体力大不如以往,也极有可能控不住野马从上摔下。”
  这一出宫心好戏,已是目前的小太子手中握着最重的筹码。
  他谋划许久,从年初得知突厥作乱开始便苦心经营,又有泰安及时提供线报,眼看陈家父子均已上钩,哪知道偏偏到得即将成行的关键时刻,被皇后看破了!
  “她临盆在即,挺着大肚子也要说服父皇让我去观摩训马,怕是对我起了杀心。”小太子目光深沉。
  他最怕的,便是自己苦心积虑谋划出的宫心计,不过是皇后和陈家连环计中的一环。
  到得驯马当日,若是并非大司马,反而是他自己被赶鸭子上架,如同合德太子一样从装了胡蜂竹篦的马鞍上摔下,又该如何破局?
  施计之人,最后死于自己的计谋之下。
  何等讽刺,又是何等恐怖!太子冷汗四起,越想越觉得四面楚歌,身边鬼影幢幢,人人都不可相信。
  “皇后如何知道我的计划?”他皱着眉头,“是秦家?是李少林?还是沙苑?”
  疑心一起,便如狂沙肆虐,霎时蒙在了他的眼前。
  泰安一把握住他的手,冰冷的温度让他焦躁的心情得到了一丝安宁。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是身边之人无可相信,你逃也逃不过的。倒不如放宽心,抱着最乐观的念头,按你的计划走。”她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驯马当日,我陪你,我陪你一起去。”
  “野马也好,胡蜂也罢,我不怕。”她微笑,“你信我,我骑术极好,定会护你性命。”
  她的面孔稚弱文秀,她的表情童真纯洁,说出的话却这样自信和笃定。
  太子轻轻低头,却不愿在这个时候反驳她,只微笑着答:“我相信你。”
  然而,五月十五当日,他们却并没有能在马场上见到东突厥的使臣和那一批良莠不齐的骏马。
  尚未足月的皇后,提前发动了。
  很多年以后,泰安一回忆起那个晚上,都会想起黝黑的天空上那一轮巨大的圆月。
  月光是那样地皎洁透明,内宫之中一片风雨欲来的宁静。
  可扑鼻的血腥味却一直萦绕在她的鼻腔,仿佛陷入一片猩红色的泥沼。
  皇后孕中一直胃口不佳,可是五月十四当晚,却难得多进了一碗小米粥。
  身边伺候的嬷嬷十分高兴,正待赏赐御膳房,一直侧身坐着的皇后却突然直起腰身,捂住肚子痛呼出声。
  皇帝赶到的时候,皇后已被挪至产房,虽然见不得面,可是榻上残余的鲜血是那般夺目,直让皇帝心惊肉跳。
  小太子到得比皇帝还要早些,一直沉默着陪坐在含章殿外。
  皇帝见了他,倒像是终于找到了能说话的人,惊慌失措地问:“怎么这么多血?你阿娘当初生你,可没这般惊险。”
  提及他阿娘,太子一言不发,右手紧握成拳,轻轻放在胸口。
  而藏在他胸口的泰安,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情,伸出小手隔着衣服抚上了他的手背,一下一下慰藉着他愤懑不平的心情。
  “母后吉人天相,自当平安。”他调整了心情,缓缓说。
  皇帝长叹一口气,点点头。
  然而,自酉时到卯时整整一个晚上之后,吉人天相的皇后却没能顺利地诞下皇子。
  接引嬷嬷来了数次,皇帝破例下令,准许太医院红布蒙眼,进入产房为皇后号脉。
  大司马府中送来一只成了人形的百年老参,皇后人已脱力,却还挣扎着灌下数碗参汤。
  一盆盆血水被端出,皇帝眼见不好,不顾接引嬷嬷的阻拦亲自冲入产房,跪在地上赌咒发誓,为皇后祈福。
  那深情的姿态做得十足。
  可小太子看得太清楚…他父皇恐怕是怕皇后殒命之后,要被愤怒的陈家找麻烦,才装出这样情深不悔忧心如焚的模样。
 
 
第51章 坠马
  兔死狐悲, 那一瞬间彻骨的冷袭上心头。
  这一身皇家血脉, 说到底又有何用?还不是父子残害夫妻反目冠冕堂皇的借口?
  小太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第一次对此刻躺在产房中生死未明的皇后产生了一丝同情。
  藏在他怀中的泰安, 与太子的心境十分相似。中宗只有两个子女,算起来,这还是泰安第一次亲眼目睹生产的鬼门关。
  任皇后权势滔天, 在宫中如鱼得水只手遮天,为了家族的兴衰, 仍是要如同鱼腩一样躺在床上任命运宰割。
  巳时左右,皇帝筋疲力尽出了产房,面沉如水吩咐身边的大监去宫外延请大司马。
  太子心跳如同擂鼓, 四周一片寂静,人人不敢出声,只等待最后那个时刻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而接引嬷嬷的一声凄厉的哀嚎, 仿佛一刀剪断了那根紧紧绷住的弦。
  死水一般的含章殿骤然嘈杂慌乱,皇帝三步并作两步奔往内室, 却被慌乱奔出的接引嬷嬷挡住了脚步。
  “娘娘生了!”那人低垂着头,脸色煞白, “臣妇无能, 产程太久, 胎儿生出来就已没了呼吸…”
  皇帝一顿,十分冷静:“皇后如何?”
  接引嬷嬷颤着声音答道:“娘娘平安,只是小皇子出声之时便面色青紫…”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 皇帝便已越过她,大踏步朝内室走了进去。
  太子注视着皇帝的背影,轻轻地出了一口气。
  皇后娘娘虽然诞下死胎,却还活着。
  无论如何,这已经是对他最有利的局面,既没有皇后嫡子与他争夺太子之位,陈家又不至于因皇后薨逝而丧心病狂。
  紧张了一整晚的心情终于松懈,太子疲累交加,只等待皇帝从产房出来便回东宫休息。
  约莫一盏茶功夫之后,皇帝面色古怪地从内室走出,行至太子面前。
  太子跪下,沉声劝慰:“父皇节哀。此时合该好生操办丧事,以慰母后失子之情。”
  小太子出声是为了提醒皇帝尽早处理丧事,免得大司马入宫之后见到一片兵荒马乱多心,对皇帝又横生不满。
  可皇帝听了太子的话,久久没有回答。
  小太子狐疑地抬起头,皇帝才如梦初醒般开口:“啊…睿儿!可惜啊…本来你能添个弟弟的…”
  皇帝的语气伤感:“你母后刚刚失了孩子,你还不快些进去安慰安慰她?她见了你,心情也能好些。”
  太子猛地瞪大了眼睛,藏在怀中的泰安也险些惊呼出声。
  皇后刚刚失去亲生孩子,皇帝却要小太子这个前任的儿子去她面前招眼!
  这难道不是刺激皇后本已十分伤痛的心?这对于一个刚刚失去儿子的母亲来说,未免太阴狠了些!
  也太替小太子拉仇恨了些!
  太子想开口拒绝,可是觑了皇帝不容置疑的神色,终究还是默默起身,走进了内殿。
  皇后宫中仆妇训练有素,早已将产房收拾干净。太子进来的时候,空气中仅仅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一切都静谧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皇后半躺在床上,侧脸看到太子过来,轻轻勾起了嘴角,招手唤他过来。
  她笑得越温柔无害,他越是摸不到她的底细,只能沉默着靠近。
  “你妹妹,可惜了。”她轻轻地抚上他的发顶,衣袖挥动之间,那熟悉的昙花香气隐约浮现。
  太子猛地抬头,避开了她的碰触,惊恐交加地看着她。
  什么妹妹?皇后诞下的死胎,明明是个儿子啊!
  是仆妇为了免皇后伤心,骗她说她生了一个公主而非皇子?
  还是皇后遭受丧子打击已经神志不清?
  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太子不敢再想,咬紧牙关,只恨不能将头埋进胸口。
  皇后却再没说些什么,挥挥手让他下去。
  午膳之后,大司马策马入宫,直奔含章殿,甫入殿门便斥退左右,冷着面孔对皇后说:“怎么回事?明明全部安排妥当,怎会产下死胎?”
  他袖起双手,怒容满面:“早便该听我安排,送上十个八个待产女子放在你身边,保管万无一失!你偏生要自己生,白白耽误老夫半年时间,还险些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皇后惨白着脸,却丝毫不见悲戚神色:“父亲大人明鉴。秦氏出事之后,清流一党在内宫中早有安排,沈婕妤王昭容吴美人,哪个不是虎视眈眈地盯着女儿的一举一动,恨不能揪出我半点错处。”
  “如今态势,哪敢像以往那般,随意安插有孕女子入宫?”皇后轻咳,不卑不亢地说。
  大司马怒哼一声,却没在这事上再多纠结,沉吟片刻说道:“马场本已安排妥当,却因生产一事需要延期。”
  皇后不急不慌:“父亲,依女儿之见,恐怕诛杀太子一事还需从长计议。如今女儿失子,陈家正在风口浪尖。太子在此关头坠亡,若是被有心人抓了把柄,被沈家王家趁虚而入,十分得不偿失。”
  大司马微微点头:“…只是此次东突厥恰好进贡了数匹野马,这等机遇难得。”
  他目光沉沉,想到太子曾坠马伤及右腿:“东突厥将刀子递到我手中,我岂有不用之理?太子因贡马坠亡,大燕与东突厥态势紧张一触即发,势必需要老夫带兵北上御敌。”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待大司马有了出兵的借口,再度率领百万大军挥师,到时到底是北上御敌,还是南下攻入皇城做第二个篡位的李氏父子,便只在大司马一念之间。
  皇后垂下眼睛:“父亲三思。太子黄口小儿,不足为惧。女儿失子之后,后宫恐怕有人趁虚而入,若是沈王两位嫔妃有孕,趁父亲在外拥立幼主,又当如何?”
  她轻轻说:“还不如留着太子这个靶子,平衡各方势力,也给女儿休养的时间,到时正好里应外合,将卢氏与清流一网打尽。”
  大司马沉吟片刻,点了头:“便依你所见。东突厥贡马这次,便暂且缓上一缓。”
  东宫中,太子并没有想到他曾经的担忧和猜测,已在皇后和大司马的寥寥数语间消弭无踪。
  皇后丧子之后,皇帝做足了姿态,朝堂之上不顾众人反对,非要立皇后诞下的死胎为太子,停灵期间禁了民间婚嫁,足足有四十九日。
  丧仪之重,几乎比肩合德太子。
  国丧期间,秦家数次递来消息,陈继尧依旧绵延青楼楚馆,与三教九流走得极近,竹篦胡蜂仍在探访。
  小太子听了默默点头,对泰安说:“看来陈继尧弑父之心未灭,只是不知是否还会选择突厥训马当日。”
  原本定于五月中旬的驯马因皇后丧子而推迟至七月中旬,恰在小太子的十四岁寿辰之后。
  泰安依旧十分担忧,问太子道:“大司马和皇后可会在驯马时对你下手?不然好端端的,非要你去观礼作甚?”
  太子心态却比上次放松许多,柔声安慰她道:“我倒觉得不至于。皇后刚刚丧子,后宫局势不明。待到驯马当日,我们只当观客,且去看陈继尧如何蹦跶罢。”
  太子原本最担忧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怕他自己苦心积虑设下局,却被陈继尧演一出好戏诱他上钩,联合陈克令将他暗杀。
  可是皇后失子之后,陈家心态又有变化,后宫中拼命争夺地盘的沈王吴家,未必比他这个太子威胁更小。
  这次再去观看突厥贡马,小太子打定主意作壁上观,半点也不插手。
  非但自己不插手,还提前约束了秦家,不许他们其中掺和。
  陈克令欲对太子下手,陈继尧和太子却欲对陈克令下手。
  而这本被陈克令、陈继尧和太子三人均认为是最佳下手时机的驯马日,却因皇后失子一事,被太子和陈克令不约而同地放弃了。
  七月中旬驯马日,原本应当腥风血雨的一天,却显得格外风平浪静。
  太子低调又沉默地坐在高台上,任凭东突厥使臣大放厥词肆意挑衅,将大燕皇室骂得好似断了香火的孬种,却一言不发坚决不肯上马,装足了草包的样子,惹来中书令裴郡之数次白眼。
  陈克令并未强逼太子驯马以振国威,仅仅出言讥讽数句之后,便轻描淡写放过太子,转身询问自己麾下大将,可有人愿扬大燕声名。
  数名大将,踊跃策马向前,陈克令心下甚慰,正待夸耀一番,却没想到奔在最前、话放得最满、口口声声要给突厥人颜色看看的,却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陈继尧。
  一切都如太子所料。可小太子却半点不敢大意,冷冷看着,袖手旁观。
  陈继尧果然自告奋勇主动驯马,又果不其然,刚一踏上马镫还不及坐在鞍上,便从东突厥进贡的野马上一屁/股摔下。
  突厥使臣的一片哄笑声中,大司马冷静地走下高台,带着对儿子的防备和不满,侧身跨坐在儿子摔下来的,那匹野性未消的骏马之上。
  劲风吹过,大司马傲然挺身,缰绳勒得笔直,接连数次挥舞钢鞭,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将那匹野马驯得温顺。
  可偏生就在此时,本已被乖乖驯服的马匹却突然之间发起了疯,像身受剧痛一样非要将身上的陈克令甩下。
  正欲下马的陈克令一时不备,当真被甩了下来,坠马了。
  小太子心头一震,目不转睛地盯着马场上的情形。
  而被野马甩下的大司马,却连一个跟头也没有栽倒,在空中时便调整了身姿,单膝跪倒在地稳住了身形,不见半点狼狈之态。
  若说坠马,是真坠马了。
  可是除了膝盖上的那点青淤,大司马陈克令算得上是毫发无伤。
  早有武将前来约束了数匹野马,大司马眉间淡然,语气却阴狠,一声令下,便要武将将这数匹不服驯的野马斩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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