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灵——touchinghk
时间:2019-04-03 09:54:41

  “哥舒海夜间偷袭我军,陈将军为守粮草惨遭生擒,张郎将更是不幸以身殉国,这不正说明突厥人如今势大且危吗?殿下在战报里说那突厥铁骑战备惊人以一敌百,又哪里说错了?”
  “沈大夫又是何意?”钱掌卫的语气咄咄逼人,“难道在你眼中,陈张二将是自己跌到突厥人手中的?”
  燕军若不是真的如同太子所说那样不堪一击,又怎会代州城外一次偷袭,就一举失去了两员重将?
  皇帝被钱掌卫和沈知云吵得头痛,满面不耐烦,出声打断了他们:“…如今情势,再去纠结谁对谁错已没有意义。”
  太子在战报中将前因后果写得太清楚,一开口就是问皇帝要三千黄金提升军备,要从西域购入锁子甲,一万骑兵人人皆须配齐。
  皇帝却迟迟不肯表态,言辞闪烁多有推辞之意:“…睿儿到底年幼,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遇事不免有些沉不住气。提升军备岂是一朝一夕的事,怎能如此儿戏说改就改?”
  中书令裴郡之静静听着,一言未发,既没有替太子辩解说话,又连一个字也不曾附和皇帝所说。
  他不表态,清流一党的态度耐人寻味了许多。皇帝数次提起再要换帅,召回太子,却都因裴郡之暧昧不清的态度而搁置了下来。
  可是再说回砸钱提升锁子甲,并派兵支援一事,皇帝却也没有同意。
  两方这样僵持,足足有了半个月的时间。
  代州城里的局势,也因为京中帝王模糊不清的态度而越发紧张起来。
  泰安明显感受到了不同。
  若说以往太子对她的紧张,最多不过体现在她出入营帐要沙苑陪伴她与她同行。
  可最近一段时间,但凡她踏出营帐,都有三四位的兵将跟在她前后左右,面孔十分熟悉,看起来倒像是太子带过来的东宫亲卫。
  东宫亲卫,就是太子最信得过的嫡系。泰安只天天看着熟悉的面孔在她身边晃悠,便知太子处境艰难,连带着对她的保护也更全面。
  是夜,泰安从马场归来的时候,李少林李将军仍在太子营帐中,与他商量着现在的时局。
  泰安知道兹事体大,也不敢打扰他们,便坐在沙苑留在营帐外的小杌子上,挥手秉退身边的侍卫。
  营帐里李将军的声音越提越高,隐隐含了怒意。
  “…殿下宠爱阿凤姑娘,也该有个度!”李将军的声音骤然变大,“京中尚有一往情深的太子妃裴氏,既能为你分忧,又可成你助力,臣就是不明白,你为何要选在现在这个节骨眼把这件事捅开?”
  泰安猛地抬头,竖起耳朵听营帐里两人的对话。
  “由裴氏出面说服中书令裴郡之,行不行得通尚且未知。”太子说,“更何况…我并不愿再与裴氏女牵扯太多的关系。”
  李少林大惊失色:“殿下这是何意?何为不愿与太子妃牵扯关系?你们两年之后大婚在即,又怎么不牵扯关系?”
  他倒抽一口冷气:“莫非殿下是想退婚?”
  李少林满满不赞同的神色:“殿下不可!您与裴家女的婚事乃是圣人亲口御言,怎能说退就退?”
  太子眉心攒起,并未直面回答李少林,只是紧紧盯着营帐外的圆月。
  以往他和裴安素之间的种种,算是生死关头利益捆绑,各取所需罢了。
  李少林所说的,要裴安素去说服裴郡之,加上秦家对沈知云敲边鼓,从而发动清流一党在朝堂上倒逼皇帝拿出军饷军银,的确是太子目前能拿得出手的最佳方法。
  只一秒的时间,太子轻轻摇头,打心底里不愿再与裴安素有交集,更不愿再因政事欠她人情,直到无法偿还的地步。
  可是小太子却没有料到,是夜,太子妃裴安素乘坐了一顶暗轿,趁着夜色驶入了中书令裴郡之府上的侧门里。
 
 
第62章 不解
  隔日早朝, 裴郡之一改之前暧昧不清的态度, 在金銮殿上慷慨陈词, 几乎完全顺着太子战报中的愿意,大肆渲染了北地燕军的危在旦夕。
  满朝哗然,皇帝面色铁青, 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清流一党在裴郡之的示意下,跪了满地。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突厥近十年来借由与西域的商贸往来, 早非当日吴下阿蒙, 兵力大增, 绝非我代肃二州燕军能敌。”裴郡之字字句句说得干脆,言下之意暗暗指责大司马陈克令在位时尸位素餐闭关锁国,半点情面也没有给如今“专宠皇后”的帝王留。
  皇帝的面色愈发难看, 鼻翼翕动,待要装痴扮傻, 又怕裴郡之趁势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裴郡之并未留给皇帝辩驳的机会和时间, 他大肆渲染了燕军艰难的境遇之后,又恭恭敬敬跪了下来,双手捧上一卷绢布的卷轴。
  “臣无能, 家资不丰,唯有内子薄奁少许, 今日愿全数奉上。臣不能替陛下分忧解难, 但是水滴石穿, 愿与诸位同僚和衷共济, 为保我大燕边疆安虞散尽家财!”
  大监将裴郡之奉上的卷轴接过,送到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铁青着脸抖开,只见白色的绢布上细细密密地绣着女子出嫁时的妆奁,连脸盆铜架都写得清楚。
  狠,实在是狠。
  裴郡之沉默这么些天,一出手便将老婆的嫁妆的拿出来做人情,倒逼皇帝送钱去边疆提升军备。
  皇帝紧咬牙关,愤怒和不解之后,心中又涌现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太子竟然能同时说服清流一党和陈克令的旧部,这两批完全不同的人马,同时替他在朝堂上说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太子收买人心结党营私的功力已到了这么高超的地步?
  可裴郡之越是如此,皇帝反倒越不愿松口,只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朝臣一个接一个地附和,纷纷站出来展现自己的大方。
  中书令已经开口要捐家财充军,但凡要些脸面的朝臣又怎会不表忠心?
  就像发起一场募捐,由官职最高的那人带头,底下的下属又怎会不积极地慷慨解囊?
  说穿了,不过是情势倒逼,绝非因为太子只手遮天。
  可是皇帝草木皆兵。
  只觉得自己的身边鬼影幢幢,无人能信。
  偏偏就在此时,皇后得知了前朝僵持的状态,特意遣来一名小太监传皇后的口谕。
  皇帝心头一振,还以为是善解人意又与太子一贯不合的皇后遣人替他解围,便欣喜地点头,示意那太监开口。
  哪知太监跪下之后,一字一顿复述皇后的口谕,却说:“…妾当以身作则,自含章殿始削减宫中用度,为陛下分忧!”
  连皇后都要表态,愿意省下钱来供军饷,替皇帝分忧。
  理由冠冕堂皇,再无拒绝的借口。
  皇帝苦笑一声,这才终于点头允了。
  真让臣子连老婆的嫁妆都捐出来,是绝不可能的。大燕十年边境安宁,国民休养生息,算得富庶安逸。
  若说国库空虚,那还真的够不上。皇帝着户部自西域大支购买锁子甲和高桥鞍,前前后后送去了近万副。
  随着锁子甲和高桥鞍而来的,还有皇帝久违了的圣旨。
  在圣旨中,皇帝毫不吝惜地夸赞了太子的勇猛和坦白,做足了慈父的样子。
  小太子接过圣旨,转身看着营府中忙碌着的、从宫中运送来的武器和装备,慢慢皱紧了眉头。
  东宫率卫李少林比太子还显得吃惊些,瞅准空隙踱到太子这里,压低声音问:“殿下好手段!圣人终于松口肯花钱提升装备,听闻正是中书令裴郡之领清流一党,在朝中跪了满地求来的。”
  他说完,又有些担心似的,看着太子欲言又止:“…殿下不愧是裴家的女婿,紧要关头,中书令裴郡之也愿为您身先士卒。此役太子妃功不可没,您…别忘记了。”
  太子心中百味陈杂,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
  人人都当太子妃裴安素居功至伟,若是没有了泰安,恐怕他也会如此认为。
  可正因为有了泰安,他便像是柔软的心脏里深深扎了一根拔不出来的刺。那旁人眼中完美无缺的太子妃,在他心里却哪哪都不甚合心意。
  他总想从她面具一般完美的表现下,挑出丝丝错漏来。
  “你说,裴安素这样自作主张到底安的什么心?”他一边思索,一边轻声扭头问坐在一旁的泰安。
  他突如其来的开口,将一直恍惚出神的她吓了一跳。
  泰安身子一抖,惊醒似的抬头:“啊?”
  她这几天都很反常,一反一直以来的话痨可爱,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
  太子皱起眉头,带着审视看她:“到底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泰安却突然间犯起了倔,语气生硬又冷漠:“太子妃与你夫妻一体,你在军中遇上困难,她想方设法替你解围,自然是好心好意,这有何难理解的?还要你这样苦心积虑地揣测?”
  太子大怒。
  他在她面前不设防,将担忧和怀疑和盘托出。可在她口中,却将他描述成一个不识好歹的疑心鬼,仿佛辜负了对自己一往情深的妻子似的。
  “我与她尚未成亲,哪来的夫妻一体?”太子忍了又忍,按捺住脾气,勉强解释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我们连面都不曾见过几次,我怀疑她的人品和动机,又有何不对?”
  这世上能有几个人像你这样天真又坦白,半点没心机?他看着她,感慨地想。
  泰安却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满京师皆知道你和太子妃情深意笃,她出面替你张罗,也是维护自己贤淑的形象,不是吗?”
  她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疲惫,太子心口一揪,连带着怒意更盛。
  “维护形象?”他咬牙切齿,毫不留情地说道,“裴安素若是真的要博好名声,此时理当求神拜佛,祈求我死在战场上,好做一个烈女,给裴府前面再添上一座守节牌坊。”
  她越是在他面前维护裴安素,太子心里就越是反感裴安素。
  “被人卖了还数钱。”他冷哼,“裴郡之是什么人?裴安素又是什么人?你想过没有?”
  “两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一方能说服另外一方,靠的只能是足以令人动心的利益诱惑,绝非家国大义或是骨肉亲情。”太子说。
  裴安素支持他,尚且算是情有可原,毕竟有“太子妃”的名头摆在那里。
  可是裴郡之此时支持他,为他铺路替他卖好,又是为了什么呢?
  而更重要的是,裴安素是怎样让一直持观望状态的裴郡之,转而支持他的呢?
  “我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裴郡之支持我?”太子仍是疑惑不解,“又或者说,裴安素手上有什么东西,能成功说服裴郡之来支持我?”
 
 
第63章 彦秀
  太子对裴安素的种种怀疑, 反倒如一根根尖刺, 戳破了泰安心里深埋多年的梦魇。
  婚约这件事, 对于身在权力中心的他们,到底算什么?
  兔死狐悲,泰安看着此时的裴安素, 却仿佛看见了三十年前的自己。
  她与驸马李彦秀初见的时候,不过是五岁大的小姑娘。彦秀长她两岁,安安静静跟在镇国公李崇佑身后, 瘦小又沉默。
  镇国公和她阿爹一贯亲厚, 坐在一处寒暄闲话。她那时刚刚学会握笔, 最爱在她阿爹的奏章上乱写乱涂。
  中宗言语间在抱怨她顽皮,可是语气却是满满自豪和骄傲。
  镇国公是何等人精,哪里听不出来, 连忙笑意满脸地打圆场:“…公主这样聪明伶俐,才是普通小儿该有的模样。倒是我家这个老二, 为人太过阴沉, 比不过公主天真烂漫。”
  自来父母夸赞旁人的孩子,都要通过贬低旁人的孩子来完成。
  镇国公的次公子李彦秀,顺着父亲的话语适时低下头, 而泰安却从她阿爹宽厚的肩背后面,偷偷探出了头。
  中宗宽仁, 教出两个孩子都是一般的善良。
  泰安怜弱, 看着沉默不语的李彦秀, 悄悄伸出了手:“李家二郎, 你吃不吃点心?我兄长给我买了宫外的桃花酥,你想不想尝尝?”
  小小人儿,以为美味的吃食可以抚平天大的不开心。
  李彦秀接过她递来的小圆饼,缓缓放进了口中,良久后,抬眸笑了。
  笑意温柔,面貌清隽,与她五大三粗的太子兄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泰安咯咯笑起来,拽着她阿爹的衣袖:“爹爹,彦秀哥哥长得真好看。”
  稚气的童语,引来皇帝哈哈大笑,从此“李彦秀”三个字,带了调侃和亲切的意味,深深记在皇帝的心里。
  她的青睐,改变了李彦秀在镇国公府中的地位。
  而温文尔雅的李彦秀,也逐渐成为世界上最了解泰安公主的人。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李彦秀的承诺,早在她情窦初开之前,便认认真真地说于她听。
  “你的心,我懂的。”李彦秀微笑,“生在皇家,锦衣玉食却不得自由,是你的遗憾。待我们成婚之后,我一定带你云游天下,看遍大燕壮阔河山。”
  “只我们两个人,再无旁人。”他又说。
  四方宫城,是家也是禁锢。
  泰安的眼睛晶晶亮,还带了懵懂孩童特有的意气用事,只觉得身边许许多多人,无一人比李彦秀更懂她的心。
  她年纪尚小,中宗迟迟不愿在婚约上松口。还是泰安托了太子兄长当说客,去皇帝那里替她游说:“…这有什么?妹妹喜欢谁便嫁谁呗。有我们父子看着,还能委屈了她不成?”
  她的兄长半点也没有放在心上,皇帝在犹豫许久之后,终于答应了。
  婚约既定,镇国公次子李彦秀自此成为了泰安公主尚未成婚的驸马爷,是她除了父亲兄长之外,这世间最信得过的那个人。
  后来兄长出事,皇帝一病不起,泰安一夜之间失去依靠,惶惶然拽着李彦秀的袖子。
  李彦秀眸色深沉,轻拍她的手臂:“…泰安,你我婚约已定,你且放心。无论结局如何,你都是我的妻子,我总是护得住你的。”
  言犹在耳,历历在目。
  可中宗驾崩当晚,她等来的却不是那“缔守婚约、白首不离”的驸马李彦秀,而是鲜衣怒马的镇国公次子,在未央宫外朗声怒喝,替她定下了“弑父谋逆”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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