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灵——touchinghk
时间:2019-04-03 09:54:41

  往事种种,在一场刻骨铭心的死亡之后仿佛淡漠了许多。
  可是泰安此时回想,却仍记得大彻大悟之后的丝丝心痛。
  她想起李彦秀握住她的手,亲口说出的字字承诺。
  她也想起一年前命悬一线的时候,小太子在裴府当中,对着刚刚丧父的裴安素说出:“我日日期盼与你成婚,日后必当一心一意待你。”
  多么相似的两个人,多么熟悉的措辞,多么熟悉的承诺!泰安心里悲凉,自嘲似的想。
  要背弃这承诺,甚至连莫须有的罪名都不需要安设,只要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猜忌。
  太子皱着眉头,并没有意识到泰安的反常,仍在坦然地分析着裴安素的一举一动:“太傅意外身亡之后,裴家落入裴郡之手中,而裴安素为求活命,与裴郡之立场不同。”
  只是太子此次北伐,于清流一党来说,是陈家旧部与太子二择一,两害相较取其轻罢了。
  裴安素去说服裴郡之,太子左思右想,猜测裴安素的砝码便是他的宠爱和珍视,能说服裴郡之站在她身后做她急需的母家。
  可是且不论他和她之间的情深意重是演出来,就算是真的,两个小儿女之间的感情,又足以说服裴郡之放弃之前敌对的立场吗?
  不,不够。
  太子断然否认,理性冷静至极。
  泰安却在将心比心,却隐隐有些心寒:“为什么不够?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承诺过一心一意,为何不相信她会对你一心一意呢?丈夫遇险,做妻子的四处张罗,在你眼中是很难理解的逻辑吗?难道事事都要与阴谋诡计挂钩?不能有真情?”
  “婚约在你眼中到底是什么?儿戏吗”泰安嘴唇煞白着脸,轻声说。
  太子一愣,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在这里绞尽脑汁揣测裴安素的用意,她却感情用事去体谅起了裴安素的心情。
  真是个傻姑娘,自己真心待人重情重义,就以为旁人也都是这样!
  太子有些好笑,摇头道:“你别小看了裴安素……”
  话一出口,落入耳中,太子却渐渐有些反应过来。
  她哪里是小瞧了裴安素……她分明是小瞧了他!
  太子脸色剧变,难以置信似的看着她:“……泰安,在你心里,你拿我来比李彦秀?”
  她和裴安素同样都有婚约在先,她这是拿他卢睿,在和李彦秀这个利用泰安又灭口的人渣相提并论!
  失望、受伤和被误解后的愤怒同时涌上,太子喉头似被哽住,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东宫率卫李少林恰在此时推开营帐门,一走进来,就意识到了太子和“阿凤姑娘”之间气氛的诡异。
  “殿下,京中送来的捐饷臣已检查完毕,账目清楚重量相符,十分干净,没有问题。”李少林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说。
  此前裴家态度大变,仿佛一夜之间成为了他最大的簇拥。太子提防裴家,生怕京中捐饷甲胄有诈要他背锅,特意派李少林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而现在李少林当着泰安的面,说军备物资没有问题,裴家送来的粮草物资样样妥帖尽心尽意,岂不是在说太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打了小太子处处提防裴安素的脸?
  太子从未试过如此难堪,一语不发拂袖而去,在马场操练直至凌晨,却连自己的营帐都不愿回。
  还是三更之后,沙苑小心翼翼地在太子营帐外咳嗽一声,极轻地对营帐内开口:“阿凤姑娘…殿下今日军务繁忙,就…就宿在臣的营帐中,不回来了。”
  得,他生她的气,跟她冷战连营帐都不回了。
  他一贯少年老成,泰安没想到他竟还有这样孩子气耍脾气的一面,说不出心里是什么心情,只缓缓将膝盖抱起,点头说:“我知道了。”
  可他们都没有料到,便是两人闹别扭的这一晚上,突厥两万步兵八千轻骑夜袭代州,趁着守城将领不备,险些攻破了北城的大门。
  贺严寿当夜轮值,得知消息之后并未告知太子,而是领了三万精兵出城迎敌。
 
 
第64章 初战(一更)
  顺州沦陷已有数月, 突厥阿咄苾步步为营,不急向南推进, 反借了顺州富庶壮大军备。是以战事虽起, 代定二州却并未遭受太多的攻势。
  是夜, 守军发觉突厥骑兵异动, 第一时间上报了负责北城守卫的都尉贺严寿。
  贺严寿因张水武遇刺一事声望受损,急待一场胜战挽回声名,得知战报以后沉吟片刻, 果断领兵应战。
  贺严寿镇守西南二十年, 素有川军魂魄, 麾下战士素养上佳。他以战车盾牌列队掩护, 将□□藏在盾牌之后, 只待天光大明万箭齐发, 打突厥兵出其不意。
  南粤吐蕃等地,以武力落后的游兵散骑为主, 贺严寿军备战士百倍于人, 素来少尝战绩。可惜今夜出征轻敌, 突厥步兵车阵半点不落下风, 又有骑术极佳的轻骑不断打乱燕军阵型。
  若说突厥轻骑燕军尚能抵挡, 重骑兵列阵袭来的时候,贺严寿则终于第一次体会到为何顺州城固又有重兵驻守, 却在短短两日内失守沦陷。
  重骑兵手持剑弩又有速度, 风卷残云般冲入方阵内, 步兵盾牌难以抵御, 更对身着锁子甲的骑兵毫无反击之力,阵型一散,便如同田中瓜菜一般任人鱼肉。
  消息报回军营的时候,已有不少燕军溃逃回城。李少林不及避嫌,直直冲入太子营帐,却只看到了一骨碌坐起身的泰安。
  李将军连忙侧身:“军况紧急,唐突了阿凤姑娘。”
  泰安并不在意,侧耳听了片刻,面色严峻地下了地:“殿下今夜宿在沙苑帐中。”
  她和李将军并肩,刚刚走到门口,营帐却被人一把掀开。
  冷风呼地一下灌了进来,泰安下意识抬头,却看到太子铁衣寒盔,凛凛站在她面前。
  他看到她,神色明显一松。沙苑跟在他身后,咋咋呼呼地喊着:“…殿下,您看,臣说了的,到处刀光剑影的,阿凤姑娘怎会乱跑?定然在帐中等您呢!”
  太子眼中带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也不接沙苑的话,只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揽住泰安的臂膀。
  “真是怕了你了。”他低下头,冰冷的铠甲贴在她身侧,愈发显出他语气中明显的温柔,“没乱跑就好。老老实实呆在营帐里,不许再闹脾气。”
  泰安一愣,尚不及答他。太子便已放开她的手,转身对李少林说:“李将军听令镇守后方,务必保我大营不失!”
  三人听他这句,同时惊呼“殿下!”
  沙苑更是脸色惊慌:“殿下首次出征,身边如何离得人…”
  太子冷冷瞥他一眼,又对沙苑说:“你便留在营帐中,阿凤姑娘若是少了一根头发,你也不必来见我了。”
  太子再不给他们辩驳反抗的机会,一甩袍袖转身离开,营帐外战马轻嘶。
  沙苑一时不备,泰安猛地冲出营帐,看见太子正欲翻身上马!
  朝日初升,红霞落在太子青灰色的铠甲上,像是周身笼了一层淡淡地烟霞。
  “卢睿!”她蓦地喊出声。
  太子回头,皱着眉头看她:“泰安,听话。刀剑无眼,带不了你…”
  泰安含泪摇头,扑进他怀中:“小太子,务必小心!你要记得,我还等着你替我修史立碑呢。”
  她离开他怀的时候,匆匆往他胸口塞了件东西。
  太子伸手一探,摸到一片方正的轮廓。
  像是书册。
  他来不及细究,只迅速把那本书往怀里正了正,翻身上马,对她勾了唇角:“泰安,等我凯旋!”
  骏马奔腾,掀起漫天的黄灰。泰安立在迷蒙的黄烟中,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
 
 
第65章 初战(二更)
  两万军士, 在突厥重骑冲击之下一块块溃散。
  贺严寿勉力维持住阵型,边战边朝后撤, 眼睁睁看着燕军壮阔的方阵一点点缩小。
  太子领兵而出, 解了贺严寿的燃眉之急。
  他麾下与突厥旗鼓相当的重骑兵不过数千人, 又因马上技术比不过突厥骑兵, 万万不敢恋战,只能速度极快奔至突厥侧方,出其不意地冲散突厥人武备不足的轻骑兵。
  这是田忌赛马, 太子心里门儿清。
  贺严寿手中的劣马拖住了突厥的精兵铁骑, 而他手中的王牌战师便借此机会断掉突厥轻骑的两翼, 釜底抽薪。
  重骑兵护体的锁子甲造价高昂, 突厥轻骑并未装配, 与燕军正面相敌吃了大亏, 有不少骑兵落马。
  太子命人将战鼓敲得震天,几乎人人背上绑着一柄麦秆黏起的彩纸旌旗, 乍一看像是无数战旗飘扬, 如千军万马滚滚袭来。
  突厥阿咄苾部领兵大将听见战鼓赫赫, 一回头只见黄沙漫天处处战旗, 重骑与轻骑兵之间被分辨不清数量的燕军截断, 倒像是要围剿歼灭他身后战力稍弱的轻骑兵一般。
  太子这招釜底抽薪,看起来确实很像围魏救赵。
  突厥阿咄苾此战本已重创燕军步兵方阵, 初战大捷足以班师交差, 此时便不欲迎战。金锣声起, 突厥鸣角收兵, 越缩越小的贺严寿麾下燕军方阵,终于在突厥后撤之后,得到喘息的机会。
  贺严寿身先士卒,骑着血红色的宝马与士兵齐头并战,见到突厥重骑突然撤退之后,抬起眼睛望向远方。
  漫天黄沙中,隐隐约约透出了太子出征的战旗。
  “都尉,突厥撤兵,我军可要回追?”他的校尉肩头负伤,鲜血顺着右臂留下来,勉力赶到他身前问道。
  刚刚浴血奋战才能勉强保命,两军实力差距甚大,追是自然不能追的。
  重整军队抢救伤员和战马,才是此时重中之重。
  但是…箭却是可以放的!
  此时天光大亮,步兵人人手中皆有□□,日日操练,为这一刻准备许久。
  贺严寿眯起眼睛,望向远方,右手高高扬起,又缓缓落下:“放箭!”
  校尉大惊,失声喊道:“都尉,殿下还在后方…”却在贺严寿凛冽的目光之下,徐徐低下了头。
  “战场之上只有胜败,何来尊卑?”贺严寿冷冷开口。
  弓矢雨落,纷纷扬扬砸向突厥铁骑列阵后撤的背脊。而在他们身后,正是摇晃着燕军战旗的太子重骑。
  突厥骤然回撤,太子腹背受敌,尚在浴血奋战当中,又突然遭遇了从天而降的箭雨。
  太子眸光深沉,牙关咬得死紧,手握金刀挥落砸向他面门的长箭,虎口崩裂,鲜血四溢。
  营帐中,原本一直坐在床榻上神色严肃的泰安,猛地站起了身子。
  “殿下受伤了。”她的脸色是从来没有过的惨白,神色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坚定。
  沙苑只当她是小姑娘脾气,惊吓太过开始胡言乱语,只柔声安慰她:“阿凤姑娘放宽心,殿下精兵数千日日操练,绝非突厥那帮子乌合之众可以匹敌…”
  “不,殿下受伤了。”泰安打断他,语气中没有半点犹豫,抬脚便向营帐外迈去。
  “我比谁都还要清楚,他受伤了。”
 
 
第66章 真心
  万名军将步伐整齐划一, 在塞风朔朔的沙场上轰隆作响气势慑人。
  突厥阿咄苾皱起眉头,望向城门大开的代州城,一时间分不清人数和虚实。良久之后, 缓缓举起右手:“撤!”
  太子初上战场, 杀敌坚持至最后, 全身都已麻痹。头脑再也没有思考的空间和力量, 手臂一次次机械地挥舞和高举,疼痛和疲累都渐渐消失,肢体仿佛只是借住在身体上的过客, 随时可能分崩离析。
  李将军率军前来接应的时候,太子已是强弩之末。他到底年少, 尚不足十五岁, 力战这许久早已经体力衰竭,见到手举钢/刀的李少林时, 只觉眼内朦胧一片, 喉头如火烧火燎, 呼哧粗喘, 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将军十分了解他此时情状,凑身上前低声道:“殿下不必担心,突厥不欲恋战,见我骑兵大军前来, 已列队回撤了。”
  太子顺着李将军所指的方向抬头, 这才惊觉身边围绕的将领都已是燕军。远方隐约可以看见突厥兵将黑色战马和蓝白旌旗, 在朝顺州城的方向撤离。
  他心口一松, 左右环顾一周,才发现跟随他出来的精兵铁骑已折损近半。
  太子立刻针扎一般心痛,眼眶酸涩难忍。李将军立在他身旁小声劝慰,太子也只是摆摆手,不想听他再说。
  两人并肩行至城门前,李将军缓下步伐,特意落后太子半个马身。
  太子率先入城,刚进城门,第一眼便看见高高挂在营前的,贺严寿的头颅。
  他脚步一顿,脸上看不出表情,心口却已揪紧,眼神带了刀似的满世界乱飘,直到在青灰色的营帐下看到她的身影,才定定地凝住。
  太子翻身跃下马背,却膝头一软,身形一个趔趄。泰安再难忍住,当着满营归来的兵士扑了上去。
  太子软绵绵地靠在她的肩头,半身体重都压了下来。泰安咬着牙,看起来像是她拥住了他,可却撑着他疲软的身体回了营帐。
  身后传来李将军哈哈的笑声,替他们打着圆场:“…美人心娇,惦念殿下,来来来,我与诸位摆酒庆功,大家不醉不归!”
  一场鏖战,输仗不能输人更不能输气势。白日照君席,寒光铁衣上的鲜血如同凝紫的胭脂。疲惫又迷茫的燕军将士亟需一场热闹的大醉,来慰藉死里逃生的庆幸,来排解同袍丧命的苦痛。
  李将军宫中浸润多年,再清楚不过其中诀窍,早早吩咐了酒席,只揽着诸位副将入席,而陈继良、张水武和未被斩杀的贺严寿旧部,也亟需这一场筵席来解惑和交心。
  太子在营帐内听着李将军妥帖地安排,轻轻松了口气。
  他是皇族,又是主将,更和这些人差了年龄。由素来人缘极好的李将军去安排,再适合不过。
  “你不去,要紧吗?”泰安悄声问他,一面轻手轻脚替他卸下身上的铠甲。
  太子垂下头,将前额靠在她的肩头轻轻磨蹭:“我倒是想去,可惜力不从心。”
  “这么累啊?”她皱起眉头,“要我说,还是以前身子没养好。你看看李将军,声如洪钟力拔山河的,怎么你就累成这样?以后,还是得好好锻炼身体…我监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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