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灵——touchinghk
时间:2019-04-03 09:54:41

  可是谁来做这件事呢?谁能够帮助他,在父皇身边留下线索呢?
  小太子犹豫不定的神色通通落在泰安的眼里。她小手一挥,满口不知哪本话本子里看来的的江湖侠气:“兄弟有难,自当支援。你根基不深,在你阿爹初并没有信得过的眼线,但是…你有我呀!我自然会帮你的!”
  泰安笑得狡黠:“我还指望着你早日登基替我重纂历史,洗刷我欺世灭国的污名呢?”
  事已至此,他又什么还可以失去的呢?
  还不如放手一搏,也许真能闯荡出个结果,也未可知!
  小太子心情激荡,少年意气上来,不由攥紧了拳头:“泰安,若真有那日,我一定替你立碑刻篆,寻你尸骨重新落葬,享千秋万世香火。”
  他正了神色,郑重承诺:“你不得入皇陵,不要紧。以后就将你的尸骨安放在我的棺木旁边。”
  这话说的,倒颇有几分“有我一口吃食便定要分你半碗”的意思。小太子年龄不大,做事却很有分寸,就算泰安是只纸片鬼,都不忘承诺好处笼络人心。
  泰安知道他性子内敛,能做出这番承诺已是难得的真情流露。可她赞许之余又有些不满,腹诽道:“旁人拥立之功都是封王称侯,怎么到我这里就变成跟你住一间墓穴了呢真是亏大了…”
  小太子:“那你要不要?”
  泰安:“…要!”
  是夜月黑风高,临华殿中门窗紧闭,小太子沉沉睡在床上,一切都显得静谧又平常。
  安静的殿中央,传来极为轻微的咯吱声,像是梁上鼠君前来造访。
  而在书案前,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一张薄薄的皮影小人顺着窗页的缝隙偷溜出去。
  泰安深吸一口气,自窗台上纵身一跃,衣袖翩翩鼓起。
  她是真真切切的“命比纸薄身轻如燕”,随着晚风吹拂的方向调整着自己,放纸鸢一样越飞越高,直往那宫城最高最宏伟的昭阳殿去。
  临行之前,小太子谆谆嘱咐泰安:“昭阳殿如今是父皇的寝宫。他早年读书不多,于政事上更无建树,平日里最爱在昭阳宫躲起来做些木匠活计,如同入宫前那样。”
  “他雕的那些木件小玩意,就都摆在昭阳殿的多宝阁中,父皇宝贝得紧。加之父皇十分不喜内侍们观看他做木活,总觉得那些宫人太监都在背地里嘲笑他。因此昭阳殿除了父皇的亲令,自来从不许宫人进入。”
  小太子来回踱步,转身对泰安说:“多宝阁最顶上,有一柄半旧的木梳,触手光滑温润。是父皇登基之前雕好,打算送给阿娘的生辰礼!”
  礼物不及送出,阿娘就已经香消玉殒。最初的一年,伤心痛苦的帝王时常泪光闪闪,摩挲着这柄旧梳,坐在小太子的面前回忆他阿娘。
  “你去找到那柄旧梳,轻轻将它推下多宝阁。顶层很高,木梳掉落在地,裂成两截。昭阳殿不许太监宫女进入,这样,等父皇下次再进来,就会看见这柄木梳诡异地掉落在了地上,碎成了两段。”
  平日里,皇帝或许并不当一回事。可是在皇帝心中有愧的现在,或许碎成两段的木梳,也能引起皇帝的注意。
  “你从昭阳殿出来之后,下一站是皇后所在的含章殿。每逢初一十五,父皇必要去皇后娘娘宫中点卯。”小太子缓了缓,继续说。
 
 
第11章 螺黛
  大司马陈克令为了抹去皇帝曾经娶妻生子这个事实,四年前新皇登基之后,未曾守过一天的妻孝。
  满宫城张灯结彩,不仅仅是在庆贺新皇登基,也在迎接这个即将入住皇城的女主人。
  新皇帝懦弱,却并不愚蠢。登上高位之后化身傀儡,在这宫城之中要向一个女人低头,这些他都懂,也做好了准备。
  却没想到年方十八的皇后陈华珊秉性温柔和顺,大婚次日便脱去华贵的衣装,荆钗布裙,素手纤纤,低眉顺眼地替睡眼惺忪的皇帝奉上温凉的漱口水。
  十足十,像透了他的阿娘。
  小太子眼中淬冰,到底是意难平。
  皇后心机深沉,嫁过来半年有余泪眼朦胧地对着皇帝剖白心迹:“妾自嫁给圣人,便与您夫妻一体,一片真心日月可鉴。难道您真的被大司马废黜,妾还能捞着好处吗?妾是一届妇人,从来登不得三宝大殿,所思所求唯有相夫教子啊…”
  这话说得真切坦诚又聪明。他阿爹当即泪湿眼眶,望着华珊皇后柔顺恭谨的模样,轻轻拍了她的肩膀。
  是夜,独宿半年的新皇终于与皇后圆房。
  “父皇对皇后心态复杂,一时觉得她心机深沉不可轻信,一时又心痛她命途坎坷身不由己。”小太子淡淡地说,“皇后聪醒,在我父皇面前越发谨言慎行,素颜淡妆,逢初一十五父皇来时必要茹素。装扮上,也越来越像我母亲。”
  他阿娘生前爱俏,又不喜铺张浪费,发钗饰品全部交由他阿爹以木头打造。出事前不久,小太子还曾亲耳听到他们夫妻之间玩笑。
  阿娘要阿爹打制一支莲花长簪,莲花下缀一只蝴蝶。阿爹笑着推脱嫌弃费事,抬头取来阿娘描眉的铜黛在她额上轻轻勾勒,两笔画出一只惟妙惟肖的蝴蝶,衬在阿娘白皙肌肤,仿佛栖息在阿娘的额前。
  他们笑作一团,小太子隔着帘幕听得分明,忍着笑默默离开,将清晨的满室旖旎留给了恩爱有加的双亲。
  “皇后投皇帝所好,衣装饰品不用金银,钗簪梳篦盆杯餐具,一应都为木制。”小太子说,“中秋夜当晚,她发间一套黑檀木莲花簪,式样古朴大方,雕工精美无双,得了父皇赞赏。”
  小太子住了口,不再往下说。泰安却十分懂得他的难过。
  由来只闻新人笑,却不知夸赞皇后发簪精美的帝王,可曾记得多年以前与另一人描眉欢笑的过往?
  小太子停顿片刻,又从怀中掏出一支小巧的黛石,指尖长短,被磨得光滑圆润。泰安接过握在手间,倒像是握住了一把短剑。
  “父皇中秋当晚夸赞过皇后的莲花簪,依中宫平日里心细如发的性格,必会精心装扮再度佩戴,以讨父皇欢心。”小太子轻叹,“等二人晚间熟睡,若你能够顺着帷幔落在皇后枕畔,给她颊边添上一只若隐若现的蝴蝶…不知是否能勾起父皇对于我娘亲的记忆。”
  泰安点头如捣蒜:“一定可以的!帝后两人同寝,断然没有旁人敢轻易入内。你阿爹醒来见到这只蝴蝶,想必会心虚愧疚。待他自含章殿返回自己常做木工的昭阳殿,又会看见你阿娘的旧物木梳掉落在地。”
  何况皇帝和亡妻之间的甜蜜往事,除他二人彼此,再无第三人知晓。
  汉武帝隔帷幕见李夫人曾泪洒衣襟情难自禁,若是此情此景还不能让丧妻仅仅四年的皇帝动容愧疚,那也未免太铁石心肠了。
  泰安想了想,夸赞小太子道,“高!实在是高!”
  太子思忖片刻,仍是细心叮嘱:“事事以你安危为重,若是有半点意料之外的风险,务必停手返回我殿中来,千万千万不要冒险。”
  泰安满不在乎地挥手:“能有什么事?你可别忘记啦,这宫城可是我家,我闭着眼睛都能走个遍的地方。含章殿未央宫,哪里不是我玩过千百次的地方?何况我现在是一只鬼,能出什么事呢?放心吧!”
  太子却哪里能够真的放心。人虽直挺挺躺在床上,心思却仿佛跟着泰安一同飞了出去,飘飘荡荡上上下下,半点也不得安宁。
  然而他的担心半点也不多余,此时的泰安的的确确遇到了麻烦。
  昭阳殿中的那柄木梳,她倒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推下了多宝阁。梳子应声而裂碎成两截,一切皆如小太子预料中的那样,进展十分顺利。
  可是自昭阳殿离开来到帝后所在的含章殿中,泰安顺着含章殿重重帷幔攀向脊檩,探头朝下一看,却突然之间发觉那张铺着石青织金锦被的床榻上,睡着的,却只有皇帝一人。
  年轻的帝王赤/裸着白皙的上身,露出清秀英俊的面孔,安静地熟睡着。
  满殿芬芳扑鼻,石青色的床榻上像是铺满了雪白的花瓣,青白相间,有种妖艳的美丽。
  而原本应该睡在皇帝身边的皇后,却丝毫不见踪影。
  泰安正看得出神,却突然之间,殿中平地刮起一阵巨风,盘旋着向上升起。她原本不过纸片一张,轻飘飘落在房梁之上,哪里禁得住如此狂风,霎时被从梁上吹了下来,打着旋儿落在了皇帝身畔那只空空的瓷猫枕上。
  电光火石之间,泰安强自压住心中惊呼,顺势一个翻身,钻到瓷猫枕之下。
  殿中应声响起笃笃的脚步声,泰安埋在瓷枕之下,用尽全力探出一双眼睛朝外看,却被一头垂下的青丝盖住了视线。
  泰安明白了。
  是皇后娘娘从外面回来,又重新睡回她的枕头上。
  泰安轻舒一口气,猜想皇后方才是去起夜如厕,又渐渐听到枕上的帝后俱皆传来均匀又缓慢的呼吸,慢慢放下心来。
  她耐心地等了许久,直到帷幔的底端透出些微光亮,泰安才握紧了手中的螺黛,缓缓从瓷猫枕下爬出,手起笔落,黛粉落得极轻、极淡,若隐若现似的,翩然一只蝴蝶跃上了皇后华珊熟睡中的左脸。
 
 
第12章 脱身
  黎明将至,天边露出鱼肚白。小太子屏息躺在床上,隐约听到殿外宫人悉悉索索洒扫的声音,心急如焚。
  天光大亮,宫人尽皆起身,她再是一张小小的彩纸,也极容易被人发现。
  小太子再睡不着,披衣起身坐在窗边,手指紧紧按在《圣祖训》上。
  突然,紧闭的窗棱发出极细微的一声响动,小太子蓦然惊觉,一瞬不瞬地盯着窗棱,下一秒,就看见泰安蹑手蹑脚,像只偷了腥的小猫一样,从窗缝里溜了出来。
  她一抬头,看见小太子忧心忡忡眉头紧锁的表情,扑哧一下笑得开怀,双手一摊:“幸不辱命,一切顺利。”
  当日晚膳,消息就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
  一向身体康健脾性温和的新皇,在皇后的含章殿中留宿,早起突发头痛。又因昭阳殿的多宝阁上跌落爱物而大发雷霆,怒气攻心一病不起。
  朝堂之上的风向,几乎一夜之间逆转。
  轰轰烈烈弹劾太子的太傅一党,几乎立刻之间意识到太子失德和皇帝重病的时机来得十分蹊跷,还不待大司马反应过来,就将攻讦的矛头对准了四年无出的皇后华珊。
  暌违已久的黄纸条,终于再一次夹在炊饼当中递了进来。小太子迫不及待拆开,一目十行看完,轻轻舒一口气,唇边露出一丝笑意。
  泰安站在他腕上,目瞪口呆地转头问他:“这帮大臣是怎么回事?为何墙头草一样,变得这样快?”
  小太子心头舒畅快慰,瞥了泰安一眼,慢条斯理解释道:“我大燕立国百余年,三任君主仁德开明修养生息,直至中宗信道,醉心沉迷于长生之术,举国大肆修建寺庙…游方术士仅因障眼小计便可自由出入内宫…”
  停停停,泰安听得汗颜又愤怒,挥动小拳头砸了他的手指一下。
  中宗,说得不就是她阿爹吗?
  这个小太子怎么回事,好好地聊天,干嘛又说起她阿爹的不是?
  她一脸不满从他手上滑下,背对他坐在砚台边上,翘起小脚踩在墨汁里,溅了他满案的墨迹。
  小太子毫不在意,一面轻轻将她拎起,一面继续说:“中宗无心朝政,乃至大权逐渐旁落。镇国公辅国公大司马权倾朝野,结党之争越演越烈,甚至演变到了早朝之上大打出手,时任御史被当朝打死的地步…”
  泰安张口结舌,朝堂上打起来这事,她倒真的知道。
  “兄长当做笑话讲给我听…阿爹一连几天上朝光顾着拉架了…”她喃喃地说。
  小太子揉了揉眉心:“合德太子拔山举鼎孔武有力…只是政斗宫心计谋诡计上,大约等同于零。”
  他说完,特意看了看此时满脸呆滞的泰安,又忍不住吐槽:“估计是家学渊源…一家子,都没怎么长心眼。”
  天真单纯、善良又轻信。他看着这样的她,慨叹之余又隐隐生出不知何处而来的艳羡。
  不受疼宠保护,又怎么可能养成他们这样的性格?
  若是像他一样腥风血雨里长大,恐怕四年前的雨夜,就已经和阿娘一起死在洛阳了。
  “中宗大权旁落,文臣武将各自结党,才会有李家父子谋逆事成。谋江山虽易,守江山却难,李氏未能收整朝堂,反被定王卢启捡了个便宜。”
  “定王暴虐不仁,亦未能集中皇权。近三十年中,两党相争愈演愈烈,但谁都没能真正地占据绝对的优势,竟渐渐维持住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所以,才会有大司马择定懦弱的他阿爹来做皇帝,立陈氏华珊为皇后。
  而太傅裴县之却择定太子为幼主,并把嫡幼女许配给他来做太子妃。
  泰安有些明白过来:“…所以当初大司马率先找到有高祖血脉的你阿爹继位,既有拥立之功,又做了国舅爷。而太傅裴县之一党为了与大司马抗衡,才一直站在你的身后。”
  小太子轻轻点头:“父皇虽是帝王,但是出身草莽文墨不通且皇后一直未能有嗣,大司马这四年来并未完全占据上风。裴太傅本人十分傲气清高,辅佐幼主尽心尽力。他一贯看不上大司马卖女求荣的作风,当初愿以爱女下嫁,可见是真心喜爱我,因此中秋夜目睹我的丑态才这般失望愤怒,不惜以死与失德的太子划清界限。”
  太子失德,太傅一党愤而弹劾以维持住纯臣清流的名声,无可厚非。
  可是太子失德被圈禁后不久,留宿皇后宫中的皇帝,却突然之间昏迷不醒了。
  时机如此巧合,前后不过半月,竟隐隐又有变天的趋势,必然引起太傅一党惊疑多虑,忧心大司马是否再度择定新君取而代之。
  一时之间,朝堂上两党争辩愈演愈烈。皇后披发跣足守候在皇帝病榻之前,却被中书令裴郡之跪拦在飞霜殿前,态度恭谨,磕头不止,却句句都是请她回去休息,“方有助圣人病体安康”。
  皇后气得面色铁青,却仍勉强行礼才拂袖离开。哪知第二天,大司马陈克令便身着盔甲佩剑入宫,满脸哭得都是泪水,手下长剑却虎虎生威:“陛下!臣来看你了!谁敢拦我面圣,我管你是哪个一剑斩了,等陛下醒来再负荆请罪。”
  斩是不敢真斩,拦也是不敢真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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