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灵——touchinghk
时间:2019-04-03 09:54:41

  明月高悬,月黑风高,代州城外渐有北地草原风貌,深秋夜晚一片风声鹤唳,极佳地掩盖了马蹄前进的声音。
  燕军于太子令下,摆好却月阵,沿着代州城外突厥游骑的据点,一个接一个地扫荡过去。
  代州城外果如太子所料,驻守的突厥皆是游兵散骑,太子一路攻打几乎未遇上什么像样的反抗,摧枯拉朽般地推进到代州城墙之下。
  顺利,但是未免有些太过顺利。
  偶尔有零星乱箭像是没有准头一样落下来,被太子自行握盾挡开。没有对燕军造成丝毫威胁。
  城门紧闭,城墙上站着位四十余岁的突厥大将,宽面阔鼻,苍髯如戟,眼如铜铃,远远对着太子大喊,却是叽里呱啦一堆突厥话。
  “这是哥舒海手下将领默绰,别看他长相粗犷,心思却极为缜密细致,是哥舒海最信任的副将之一。”应先生眯起眼睛辨认片刻,挨在太子身前解释道。
  太子点头,对攻城之艰险更有认识,扬起手臂朗声高呼:“今夜攻亭,有能先登者,赐田宅免税赋,赏银千两,擢指挥使!”
  城外守军据点已拔,燕军已无后顾之忧,再有太子振臂承诺,士气高振,怒吼震天。
  秦家送来的大筒派上大用,石弹先发,溅起城上黄土漫漫。再有骑兵挽起弓箭,箭尖淬油自火圈中穿过,星星点点落在城墙上。
  守城突厥兵将的确不多,隐约看到默绰的身影出现在角楼之上。撞城的战车蓄势待发,李将军静待片刻,等再一波箭雨落下之时挥动手中旌旗,只听“砰”地一声巨响,羊头形状的攻城槌车如同天降巨石,由数十名步兵奋力推动,猛地撞向代州城门。
  城门乃是木制,接连两次攻城之后早已破败,经槌车一撞之后裂开大缝。燕军士兵见状士气大振,将槌车后撤,又再全力撞了一次。
  城门这次被撞开了。
  燕军步兵潮水般自城门之中涌了进去,将拦在路中央的绊马索搬开。骑兵紧跟其后,浩浩荡荡在李将军的带领下入了城。
  应先生紧紧陪在太子身旁,小心翼翼地护送太子从城楼之间穿过。
  “殿下天威英武,有如神助。我军此番攻城未伤兵卒,天佑大燕也!”应先生觑了太子的面色,小心翼翼地提点。
  太子目光沉沉,抬头看了眼城门上的投石孔,面色逐渐铁青。
  “三年前收复顺州,哥舒海已决意后撤,并未在城中留有守军。饶是如此,我燕军入城时,仍因投石孔中落下粪尿而损伤不少。”太子说。
  城门楼里,处处留有孔隙,就是为了方便守城时的军将浇下滚水沸油以杀伤攻城的敌人。哥舒海后撤时来不及准备滚水沸油,仅仅浇下粪便屎尿,已令许多战时身负有伤的燕军伤口感染,重病殁亡许多。
  时隔三年,太子心有余悸。入城时本做好准备后撤伤兵,却没想到一切竟然进展得如此顺利。
  顺利,太顺利了。
  太子眸中精光闪过:“我本以为代州城中并无留下投石孔隙,却没想刚才抬头一看,确实是有的。”
  既然有,为何突厥兵将不用呢?难道真的是默绰不懂吗?
  不…突厥兵将不用,只有一个原因。
  “城中…无兵!”太子猛地抬眸,举手示意应粤跟上,大踏步地站上了方才默绰所在的角楼。
  果然,城墙之上只见燕军,不见突厥。隔开数十米外,太子一眼便瞅见了默绰铁甲寒衣的背影,身上插了数支箭头,稳稳立在角楼之上。
  十余位燕军围在他默绰身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像是极为惊异似的。
  太子大步流星走了过去,伸手猛地将那“默绰”推倒在地。
  “草人!是草人!”有兵士高声喊出。
  太子定定地看着倒在地上散乱的草偶“默绰”,眯起了眼睛。
 
 
第105章 无兵
  哥舒海在代州并未布兵。
  城外略显草率的据点, 三三两两的游兵散骑,和异乎寻常顺利的攻城,于是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突厥从一开始,就只当代州是个诱饵,从来没将主力兵力驻守代州。
  方才交战之前默绰在城墙上略一露面吸引太子注意之后, 两军交战立刻后退, 急急慌慌地自北城们纵马离开。
  入城的燕军尚且沉浸在一片喜乐之中, 太子却立刻吩咐李将军整合阵型, 拔营前进。
  “代州城易攻难守,怕就怕我们被人诱入圈套, 翁中捉鳖。”太子面色冷峻, “如今士气高涨,当趁势南下,也好一探定州虚实。”
  李将军面露犹豫:“寅时将近,大军整晚作战未歇,不若略作休整…”
  太子举手, 断然拒绝。
  自在城墙之上见到草扎“默绰”之后,太子心中隐约的慌乱就未停过。大军入城之后未曾停留, 立刻南下赶往定州。
  定州城固若金汤,自护城河外数十丈便有壕沟,燕军与攻代州城一般无二将却月阵摆起, 沿着壕沟一路北上, 极为小心谨慎。
  “所谓攻城, 皆须掠地为先。城墙再是固若金汤, 护城一役都须从城外开始,壕沟马索一应俱全。攻城同样,必当先行拔除城外据点,方能全心全力架梯攻城。”太子说。
  道理很简单,守城军将人数众多,围堵在城墙上施展的余地有限,因而守城一战,大多由城外早起挖筑的战壕堡垒开始步兵,两军交战,攻城一方也必得先将城外守军的将士剿灭或者逼退再行攻城,以避免攻城之时遭城外守军偷袭,腹背受敌的局面。
  太子心知哥舒海其人狡诈,谨慎之上再添小心,绕着城外一点点地推进,力图将壕沟之内的突厥兵将突袭剿灭。
  从城东,绕到了河水流过的城南。日头渐渐高挂,万名燕军将士昼夜未食,已是饥渴交加疲惫不堪。
  一条条的壕沟探过,一次次的土堡被推翻。太子的眉头愈锁愈紧,脸色愈来愈沉。
  待到绕至城南山畔,李将军终于忍不住,说出心中憋藏已久的怀疑:“怎么这一路…没有遇上突厥兵呢?”
  定州城外,如同代州城一般,一样没有哥舒海的突厥兵将。
  而在云州城内,泰安早起从营帐中出来,打眼便望见沙苑小心翼翼地跟在秦相英的身边,站在太子的营帐前坦然地等她。
  泰安霎时有些尴尬。
  太子待她一贯尊重,发乎情止乎礼。两人相处经年,早习惯了同室而居,此时骤然被秦相英撞破,倒觉得无名无份的,脸上有些挂不住。
  秦相英面色如常,大大方方冲泰安行礼:“阿凤姑娘前日应下教我骑马,不知今日可有空闲”
  秦相英当真不愧是皇后娘娘带在身边亲手指点的世家贵女,性格爽朗可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骑术也不差。
  秦相英和泰安相处,不消一盏茶的时间就将泰安的性格摸得清清楚楚,彻底摒弃了那些世家贵女之间的绣技诗词话题,捡些秦家商队在西域上经过的趣事和泰安分说。
  “当真如此”泰安一脸向往。
  秦相英微笑:“祖母最喜欢听府中大管家讲这些趣事,我们姐妹跟在祖母身边听了不少。那神骑骆驼当真背上矗立了两座山峰,可十日不饮不食,只靠驼峰里贮存的水食维持性命。”
  “你懂得真多。我以前虽也知道骆驼,却只是话本图册上见过,不曾知道得这般细致。”泰安由衷地赞叹。
  秦相英笑而不语,停顿片刻才说:“你一直陪伴殿下住在东宫,能有机会看到这些话本图册,已是不易。”
  “不容易。”她继续说,“以往曾听妹妹说,殿下赠送给太子妃的定情之物尽皆亲手所刻,可见殿下前些年在宫中处境艰难步履维艰,这般境况都能想方设法替你找到话本图册,看来阿凤姑娘当真受殿下爱重。”
  话是好话,听起来像是夸奖。但是连在一起又很戳心,隐约指责她以色侍君又不明事理,不为太子的处境着想。
  泰安心底一沉,公主的倔强被激了出来,口中半点不让:“秦姑娘不必担忧,殿下处境艰难那些时日我俱相伴左右。小太子过得辛苦还是不辛苦,我恐怕比你清楚太多。”
  一番话完,她一甩马鞭纵马向前,秋日凌冽的寒风自脸颊边呼呼擦过,凉意飒飒。
  清冷,但是像是胸臆间憋闷许久的烦躁被一甩而空,痛快极了。
  可这才是与秦相英相处得第一次,第一日,太子不在身边时说出的第一番话。
  就已经这般处处含沙射影话中有话,以后若是她当真入了太子的后宫,经年累月难道还要受这般酷刑?
  以前做人的时候不曾委屈自己,如今做了鬼,倒还要为了个男人受这鸟气。
  憋屈,当真憋屈。
  泰安渐渐放慢了速度,身后的秦相英慢慢赶了上来,和她并肩而骑:“可是我说错了什么,惹了阿凤姑娘不喜?听闻阿凤姑娘与我妹妹同岁,我痴长你几岁,妄自称声姐姐,若有什么做的不好,还请妹妹海涵。”
  “殿下出征在外,你我本当互持互助,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替殿下分忧…”秦相英还在喋喋不休,字里行间都满满是傲慢又自负的优越感,句句话都刻意惹人生厌。
  泰安第一次体会到,一个平日里刻意讨人喜欢的姑娘,刻意招人厌烦的时候,可以有多恼人。
  秦相英在太子面前表现得有多大方得体,此时在她面前就有多骄矜聒噪。
  “今日晏昼妹妹可愿与我一起,慰问军中将领士兵?”秦相英仍是高高在上的语气,施恩似的说。
  泰安冷冷看着秦相英,像是看穿了她玩的把戏。
  秦相英一届女流,能做什么有用的事情?
  无非是出位做戏博名声,为自己将来造势上位铺条康庄大道,仅此而已。
  泰安厌烦透顶,冷冷说道:“不必了。”
  秦相英露出夸张的,讶异的,质疑的表情:“难道妹妹日日待在殿下的营帐中不成?”
  泰安被她的表情刺痛,压抑怒意道:“有何不可?”
  她本就低调,一直在军营中努力削弱自己的存在感,生怕给太子惹来麻烦。
  此番遭了秦相英激将,更是藏在营帐中连门都不出。
  哪知当夜,沙苑一脸不满在营帐外唤她:“今日秦家小姐犒军,你去了哪里?她可曾提过,要邀你同去?”
  泰安一愣:“怎么了?她是提过…我只当她是做戏…”
  沙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晚膳之前,她一身男装短打英姿飒爽,身边皆是秦家护卫,抬着巨大一只楠木箱子,挨个指挥使得营帐走过。”
  “那楠木箱子里密密麻麻码了一件件丝绸里衣,穿在身上轻薄护体,可防止箭头倒钩皮肤,十分贵重。秦家小姐不分士阶,人人皆亲手递上一件,大方爽朗得体至极。”
  “偏生旁人夸她心善,与殿下相配,她自谦许久之后又说,妾身如何比得过殿下身边的阿凤姑娘,陪侍左右生死相随,才是殿下的红颜知己。”
  “只这一晚,秦家小姐名声大震。如今军营之中人人皆知太子有位体恤下士的贤内助。”沙苑皱着眉头,“和一位…缩在营帐中伺候殿下的阿凤姑娘。”
  比不过,当真是比不过,只一句话的功夫,她就被秦家小姐逼到了角落。
  沙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泰安:“你该和她一道去的,不该全被她出够了风头。”
  泰安却苦笑着摇头:“没用的,沙苑。你还不明白吗?如今局面,就算我当真陪她一道去了,也会在众将的面前被讥讽一番。”
  犒军的丝绸里衣,是秦家的手笔。身边陪伴的下人,是秦家的家丁。
  她无家世无背景,怎么去和秦相英比?被碾落成尘化作泥,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没事的,我再不在乎这个。”泰安轻声说。
  她本就是个见不得光的妖孽,又要怎样博这个虚名?
 
 
第106章 朱将
  “奇怪, 到底去哪里了?难道战报有误,哥舒海并未率兵南下不成?”李将军喃喃道。
  应先生脸色一下铁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殿下明鉴,顺州城破当日,臣与突厥血战至最后, 亲眼见到王中郎殉城, 无半句虚言…”
  太子连忙扶起应粤, 眼神凌厉扫向李将军。李将军面上很有些讪讪, 嘴唇嗫嚅。
  “应先生不必多言,你所说每一个字, 我都不曾有半分怀疑。”太子沉声道, “定州城内形势不明,且驻营休整一番,明日再行攻城。”
  代州仅凭轻骑和车马就可攻城,制胜在于出其不意。定州不比代州,城墙高三丈, 壕深二丈,燕军欲攻城, 必先等待云梯掷车到位,才有机会攻上城墙。
  何况墙高沟宽,守城突厥兵必会备齐滚木擂石金汁灰瓶自天而降, 攻城官兵死伤无数, 连番血战之后, 才有机会攻下城墙放下吊桥, 令步兵和轻骑由泺源门入城。
  真真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易守难攻之城,才能以“定”为名,取一城之力足以安定天下之意。
  所谓攻城,亦是宫心,要耗尽城中将领百姓的耐心和粮草,就算太子七万精锐军队倾巢而动全力扑上,算下来最快也须得月余。
  “臣至今仍想不清楚,这样完备的定州城,究竟是如何一夜之间被突厥兵攻破?难道哥舒海当真如此神武,定州官兵当真如此无用?”李将军斟酌了词句,小心发问。
  太子沉默中抬起眼睛,眺望不远处的城墙,轻轻摇了头:“我亦想不清楚。”
  顺利,太顺利了。
  太子此番征战,仿佛踏足在云彩之上,处处都充满不真实感。
  异乎寻常顺利的征程,眼看便要不费一兵一卒收回代定二州,细枝末节之处又透露了许多诡异。
  太子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了胸口,摩挲着那本薄薄的《圣祖训》,像是感觉到了她曾经存在过的气息。
  “泰安…你同我一起。”他说。
  次日卯时,太子率万余精兵,于定州城外叫阵,一一罗列突厥的罪名:“背信弃义,君臣未定,连兵不息…毁盟誓,复相攻,纵欲逞暴…”
  话音未落,城中已有箭矢突然射来。灰蓝的天空骤然暗淡,抬头一看,方知是密密麻麻的箭矢遮天蔽日般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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