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灵——touchinghk
时间:2019-04-03 09:54:41

  满身皆是自信。
  他比她预想之中更为年轻,初秋的天气却胸膛微敞,露出小麦色的肌肤。黑色的头发扎在挠头,鼻梁高耸,与太子的英俊虽然不同,却也别有一番不羁的风味。
  她这样直愣愣地盯着看,哥舒海却像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似的,略一挑眉,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眼神中带了嘲讽。
  秦相英咬牙,握紧拳头,转身又问郑将军:“可有神射手,能将那突厥蛮子一箭射下?”
  擒贼先擒王,道理谁都懂,可是做起来又谈何容易。
  城中守军已渐显疲态,城下的突厥兵却在哥舒海的指挥之下轮换得当,云梯、投石车与撞车交替进行,体力十分充沛。
  郑将军神色愈发严峻,斟酌再三对秦相英沉声道:“姑娘还是退避太守府中为妙,若是突厥攻入城内,姑娘身为女眷首当其冲,怕是境遇不妙…”
  秦相英微笑,从怀中掏出白色一只小布包:“将军放心,相英亦早有准备。云州城破,我自当殉城,绝不会失节被辱,污了殿下清名!”
  有勇有谋,不愧是巾帼枭雄。
  郑将军肃然起敬,对秦相英长拱一揖。
  夜幕低垂,守城所用的滚木擂石渐渐捉襟见肘,墙上守将皆掏出长刀短剑,与敌军血刃相见。
  秦相英紧紧攥住手中的布包,只等突厥人上墙的那一刻便仰头吞下。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墙垛,却从缝隙之中看见远方若隐若现的火光。
  “这是什么…”秦相英几欲怀疑自己的眼睛,指着远方惊问道。
  那火光越来越近,伴随着渐渐清晰地马蹄声和万余名大燕将领的怒吼,越来越近。
  “殿下!是殿下的援军!”郑将军精神大振,挥舞着手臂神采飞扬:“守军听令,援军已至,我军当一鼓作气奋勇作战,与殿下里应外合,将突厥狗贼一网打尽!”
  可是哥舒海却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守城的燕军意识到了援军的到来,攻城的突厥却比他们还要更早。
  哥舒海缓缓回头,眯起眼睛盯着远方,长长出了一口气。
  “撤!”哥舒海面色一沉,凄厉的金锣声响起,攻城的突厥兵仿若立刻得到了撤退的指令,飞也似地从云梯上撤下,整齐划一地排成一队,从城侧纵马狂奔,毫无恋战之意。
  太子离得并不算远,眼睁睁地看着突厥骑兵齐刷刷地撤退。李将军焦急问道:“殿下,可要率兵去追?”
  他们与云州城兵力加在一起远超突厥,借机追击可重伤突厥。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是太子却毫不犹豫地摇了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的云州城。
  他一言不发,是因为从来未有过的慌乱。
  自定州城中扑了个空之后,就一直未曾停过的慌乱。
  泰安,泰安在云州。是他一意孤行,将她留在了危机四伏的云州。
  太子伏在马上,脑海中除却她的安危,却再也容不下其他的念头。
  城门尚不及完全落下,太子勒紧缰绳纵身一跃,跳过丈余宽的壕沟,直直往城中冲去。
  郑将军率兵守在城门之后,齐刷刷地跪下请罪:“臣等无能…”
  太子一把将郑将军扶起,动作之大几乎分不清是拽还是扶:“突厥可有攻入城内?”
  他气息不稳,眼眶微红,死死盯着郑将军,直到听到一句“未曾”,才长舒一口气,放下一半心来。
  “城中平民可有伤亡?”太子又问。
  郑将军一愣,摇头道:“殿下爱民拳拳之心,臣自愧不如。臣,亦未曾听闻城中百姓伤亡的消息。”
  百姓无碍,泰安留守军营,自然也会无碍。
  太子一颗心终于落回至肚子里,这才终于问起守军的情形:“守将伤亡几何?城中备粮又如何?”
  哥舒海带兵奸诈,一见太子援军到来掉头便撤,怕是做好了与燕军游击作战的准备,随打随逃,抢粮草补给。
  太子最为担忧粮草,细细询问一番,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云州果然富庶,守好云州,便是守住了大燕的国脉。”
  他的心情愈加轻松,随着郑将军前去慰问受伤的士兵。营中架起锅灶,准备起犒军的筵餐。太子与守城军将痛饮数杯,再欲饮酒,却发现身边袅袅婷婷站了一个人。
  一身骑装短打,鬓发散乱,却神采奕奕。
  正是血战之后的秦相英。
  郑将军端正站起身,对秦相英施了大礼。太子本能地皱了眉头不喜,却听郑将军语带哽咽,激动不已:“殿下,良娣娘娘真乃豪杰也!守城之时,她不惧刀剑亲上城墙,誓与云州共存亡;又对殿下衷心耿耿,不惜服毒以卫清白!如此巾帼枭雄,实乃殿下之幸,大燕之幸呐!”
  席上的将士本不分品阶坐在一起,听完郑将军一番话纷纷起立,夸赞起秦相英贤惠有德,体贴细致,一人一句七嘴八舌,吵得沸反盈天。
  秦相英低下头来,默然不语,只慢慢伸手提起桌上的酒壶,朝太子的杯中斟满。
  她胡服穿得贴身,露出雪白一段皓腕,娇滴滴的。
  太子皱眉,挪开了视线,又不好此时当着众人驳了她的面子,只好低声温言道:“这些粗事,你不要自己来做,没得失了自己的身份。交给沙苑便是了。”
  他像是此时才回过神来,转头问道:“沙苑人呢?怎么不来伺候?可是受伤了?”
 
 
第109章 现身
  秦相英冷静地抬起眼睛, 直直与太子对视,无比坦荡:“突厥攻城之时,相英担忧阿凤妹妹安危, 遣人往营帐中找她。哪知遍寻营中而不得。”
  她眸光中隐约有泪,星光闪烁我见犹怜:“沙苑与阿凤妹妹同时不见, 相英本以为这绝非巧合, 还当殿下提前知晓了什么,将妹妹安置了出去……”
  太子心中咯噔一声,似笑非笑地看了秦相英一眼。
  她这话说得太过诛心,却因这太过明显的埋怨,让太子分不清真假。
  秦家不是这等分不清轻重的人家, 母后□□多年留给他的正妻更不应该如此短视, 连东宫身边的人都敢下手。
  诸将在前, 太子不欲多言。可偏偏郑将军为人耿直, 很有些江湖侠气:“殿下, 良娣娘娘一心为你,忠心耿耿,在军中上下有口皆碑, 绝不是那等是非不分的人。”
  太子还一言未发,便有他人替秦相英来打抱不平。你看, 谁说立威搏名声没有用处?一场大战, 秦家将她送过来, 便成了他潜邸时陪伴身边的旧人。
  有朝一日太子当真登基, 若真是看清她的狼子野心下手清理, 又怎会不落个凉薄的名声,又怎会不寒了这些老臣旧将的心?
  太子抬起眼眸,面容俊朗笑容和煦:“郑将军不必担忧。相英是何人,我又怎会不知?”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佯装不胜酒力地从席上撤下。
  刚离开桌边,便紧紧抓住搀扶他的李将军的手臂。
  “给我查!彻查!”太子几欲咬碎一口牙,掌心火烫,“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查出来沙苑和她究竟去了哪里!”
  比泰安的消息来得更快的,是哥舒海的突厥骑兵。
  云州被围整夜,太子班师回城解围翌日,便着郑将军领万人于城外壕沟布阵以迎战。
  哪知城门刚刚落下,突然间金鼓齐鸣沙石满天,四周骤然传来马蹄声,夹杂着突厥人的怒吼。
  郑将军大惊,一时分不清哥舒海虚实,又领军退了回去。
  可是城门关起,金鼓声又渐渐弱下直至消失不见。黄沙减散又不见半匹突厥兵马。
  燕军再出城,锣声号角再度喧天。
  燕军再回城,又渐渐归于若无其事的平静。
  郑将军大怒,回禀太子:“殿下,要么臣率兵去追?”
  太子却死死压住:“敌在明我在暗,你追出去发现是陷阱,被人包抄剿灭又当如何?焉知这一次次的挑衅不是就为了等你怒气冲天失去理智的这一刻?”
  燕军几番出城又回防,已是疲惫不堪。太子忍住心头冲动,龟缩城内观察数日,却再不见突厥人的下一波攻势。
  第三日上头,太子亲自率领四万大军踏出云州城,环城一周却只找到些遗留下的金锣红鼓,和满地凌乱的马蹄痕迹。
  哥舒海这游击,打得炉火纯青。
  寥寥数千兵力日日在他城外敲锣打鼓,便压得他七万大军不得动弹。
  太子吃这一瘪,恨得牙痒痒。
  从此在心中对哥舒海的狡诈更添提防,百般叮嘱郑将军守城切勿贪功,无论何人叫阵,切记勿落城门。
  可他自己,却在留守云州力保太原府不失,和解救被困多日的定州城中犹豫不定。
  郑将军苦劝多次:“定州守将死撑多日,殿下必要及时赶去方不枉弟兄们这么些天的血战……”
  道理他比谁都清楚。
  可是不愿离开云州城的理由,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太子下意识地将拳头放在胸前,隔着衣裳感受到《圣祖训》的存在。
  她的元神还在这里,受他血气日夜滋养。
  可是他当真将云州城翻了个底朝天,却丝毫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便是太子两相犹豫天人交战的时候,李将军面色古怪地递上消息:“殿下,有阿凤姑娘的音信。”
  太子悚然心惊,猛地回过头来,却近乡情怯一句话也问不出口。
  李将军缓缓点头,又摇头:“殿下放心,阿凤姑娘无恙。”
  泰安失踪之后,太子似是一心相信她仍在城中。
  并且似乎无比坚信她一定还在人世。
  李将军却不敢苟同。
  云州城中早被他们翻了个遍,若是她仍在人世又怎会找不到呢?
  虽仍有一半的怀疑,李将军却渐渐相信了秦相英的说辞——她在突厥攻城之前,便已经先行离开。
  李将军亲自遣送率卫,将泰安的画像送往北境诸州,又细细描述了泰安的样貌。
  她肤色白皙举止高雅,与北境肤色偏黄畏缩谨慎的平民女子绝不相同,气质芳华一眼便可看出差别。
  果不其然,前后不过半月时间,便有守将快马加鞭来报她踪迹。
  “定州”李将军压低声音,忐忑道,“她孤身一人,出现在定州城墙之下,诡异非凡。城上守将几乎以为鬼魅降临,吓得半死。”
  定州城死守日久,墙垛上的守军日夜轮换,早练就火眼金睛,时时刻刻皆在注意突厥的动向,生怕入夜之后再来一次偷袭。
  而泰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城墙之下,杏黄色的襦裙如同淬了月光,衬着白皙剔透的面容,宛如嫦娥仙子由天而降。
  她定定站在那里,抬起头朝城中冷冷望着,分不清意图为何。
  那定州守将甚是胆小,一面嘱咐兵士将火箭淬油射出,又一面吩咐人去拿鸡血狗粪。
  可下一秒,城墙下却再也不见任何人影。
  数十双眼睛亲眼目睹的黄衣女子,就这样眼睁睁地消失在他们面前。
  还是守城的朱指挥使见状灵机一动,跪地高呼:“仙子下凡,护我定州!”
  太子哑然失笑:“他们说她是仙子?”
  李将军不敢多言,低下头道:“是。不仅如此,还令人编了诗谣,日日在墙上歌颂。连街头三岁小儿都知道定州城有仙子下凡护城,万夫莫开固若金汤。”
  太子唇角勾起,心中赞叹那朱指挥使着实是个人才。便是鬼魅出现在墙下,都能被他夸成下凡护城的仙子。
  有这等人在,也难怪定州城被突厥围剿两月也未曾破城。
  他思及至此,神色愉悦。李将军却胆战心惊,逼迫自己勿去深究“阿凤”为何能出现又消失在定州城前。
  李将军定了定神,又轻声说:“我们留防在定州城外的燕军来报,说城下仅现身了阿凤姑娘一人,并未见到沙苑公公。且她神情自得,并不似被人胁迫”
  未被人胁迫,言外之意便是自愿离开。
  种种表现,如同佐证秦相英口中所说。
  太子却没有丝毫地犹豫和怀疑,唇角含笑道:“不,她去定州,是因为担忧我遇到了危险。”
  那样急慌慌地离开云州,绝非是因为她提前知道了突厥即将攻城,而恰恰是因为她与他血脉相连,感知到了当时仍在定州的他,遇到了棘手的危险。
  定州守军说她“仙子下凡”,太子忍俊不禁,想到她情急之时连掩盖行踪都顾不得,不惜暴露鬼魅的身份也要入城找他,心中百感交集。
  是她能够干出来的事蠢事。
  太子已经笃信,泰安定是入了定州城。
  他的信任像是从天而降,从知晓她动态的那一瞬间倾盆而出,雪崩一般毫无保留。
  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动机,亦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真心。
  三度离城,太子将应先生留在云州城中,与郑将军同守城门。
  “待时局平定,及时补充粮草。云州城固,不必担忧破城,但务必不可断粮。”太子细细嘱咐,“沙苑可能仍在城中,注意留意他的动向。”
  太子停顿片刻,又别有深意地加了一句:“你在城中,记得千万小心秦家。”
  他此番率了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往定州城去。
  雀跃的心情跃然脸上,一扫这些天来的阴霾。
  出城极顺,并未遇到故弄玄虚的突厥散兵。
  而两日时间急行军,太子率燕军精锐再一次来到了定州城下。
  他准备充分,旌旗号角漫天“燕”“卢”二字,又拿了虎符挂在腰间,时时准备与定州守将朱指挥使论一论自己是何身份,究竟是朝中太子,还是突厥兵假扮。
  可他再也没有这个机会。
  大兵未至城下,箭雨已密密麻麻,萧萧如飞沙落下。李将军一面领军奋力前行,一面回头询问太子:“殿下,可要臣先行前往解释?怕是这定州守将,还是将我们当成了乔装打扮的突厥兵!”
  太子未说话,目光定定落在一支插在车辕上的箭羽上。
  李将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片刻之后惊呼出声:“这是短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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