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灵——touchinghk
时间:2019-04-03 09:54:41

  “他到底会不会打仗?三年前还不是这样疯狗一条啊!”哥舒海半真半假地抱怨。
  此一战,哥舒海并没从小太子身上讨到好处。泰安如同心中落下一口大石,浑身的力量都松懈了下来。
  “你是战神,你怕什么?”她脸上带了笑意,语气轻松地调侃,“天降神兵,以一敌百,性骁果而尤善避槊。我看你好得很,全身上下半点伤也没有。”
  哥舒海气得狠了,满满嘲讽:“怎么?见我吃瘪,就这么高兴?你是不是苦求各路神佛,就盼着我死,好和你那小情郎相会呢?”
  “不!”泰安猛地站起来,直直看着他,“我从未有一刻盼着你死!从未!”
  “我若真的苦求神佛,也是苦求它让战乱停止,求你班师回朝。”她神情前所未有地认真,专注地看着他,“求…你们二人,谁都不要受伤。”
  她的真心展露得这样明显,倒让他不自在起来。
  哥舒海轻咳一声,站起来,特意粗了嗓子,略带了尴尬回道:“…也是。下次他若再这般不要命,我便要当真将你绑去城楼了。”
  虽是玩笑,但这样的念头却让他心中慌乱。
  哥舒海感慨似地轻叹:“也是不知他打得哪门子主意。定州城固,本就该围城消耗城中战力,燕国太子这么着急是为什么。”
  他再没多说,手指下意识地抚着耳垂轻捋,又在腰间来回叩着,打节拍似的。
  泰安猛地抬起眼睛,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
  她和阿蛮相识整整一世,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她更了解他。
  他紧张时低下的头颅,忍耐时皱起的鼻头,担忧时叩在腰间的手指…
  宫变当夜,她死守在父皇病榻之前等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公主府中的幕僚与将军苦劝了多次,她却执意不肯离开。
  阿蛮一言不发,可是陪在她身边时,手指却一下下地叩在腰间。
  李朝逆贼攻入宫中,他背着她一路前行,汗如雨下浑身瑟缩。
  她安慰他,在他的耳垂上一下下地轻轻捋动,说:“阿蛮莫怕,没事的。便是有事,也没事。”
  而三十年后,眼前的哥舒海在她面前,手指叩在腰间,轻捋着耳垂。
  他在害怕,在紧张和担忧。
  可是为什么呢?泰安不明白。
  太子打得搏命,多半是为了她。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正如哥舒海所说,定州城固若金汤,他又早有防备,知道太子攻城在即,合该做了万全准备才是。
  太子这般搏命地攻城,不是应该正中哥舒海下怀吗?不是正好可以借机歼灭燕军主力,消耗燕军力量吗?
  既然如此,哥舒海又在担忧什么?
  燕军北征,兵力总共不过七万,何况尚有一半留守云州城中,未随太子攻打定州。
  突厥骑兵为主,四万大军一分为二,定州城中有他哥舒海两万主力,便是七万燕军尽数攻城,他哥舒海也不应该如此心慌才是啊!
  为何太子反其道而行之地攻城,反倒让哥舒海坐立难安?
  为何哥舒海言谈之间,像是在苦恼太子并未围城?
  难道他身为兵将众多而粮草却有限的守军,不是最该惧怕的便是太子围困,最欣喜的便是攻城吗?
  除非…城中粮草极为充足?泰安咬着下唇想。
  又或者…她瞪大了眼睛,倒抽了一口冷气。
  又或者,城中并未有两万的突厥大军!
  哥舒海满心期盼太子围困定州,而非搏命攻城,是因为…这是一座空城!
  定州,依旧是一座空城!
  哥舒海的主力兵将破城之后并未留守!而是转战了…云州!
  是这样!只能是这样!
  泰安站起身,激动得浑身颤抖。
  巨网待收,哥舒海曾经三次迷惑他们。第一次,突厥大军围住定州,吸引太子兵力前来之后,以大军南下攻打云州;却在太子回防之时果断撤退。
  第二次,突厥大军在云州城外游击,作势围城,主力却早已奔赴定州,成功攻破了围城两月的定州城。
  第三次,太子率大军离开云州赶往定州,收复定州。而孰知此时的定州城中,却并未布下本该留守的突厥大军!
  突厥主力,早已在城破的时候离城赶往云州。
  在太子苦攻定州的时候,哥舒海真正的目标…一直以来,都是云州!
 
 
第113章 决裂
  云州以南, 正是他们不久前才经过的太原府,布兵不足千人。
  三晋一马平川,只渭水一条天堑,突厥四万大军渡河之后,直逼孱弱无将的京师。
  大燕百年帝脉,就此危在旦夕。
  泰安心中一片悲凉。
  他信誓旦旦地说着自己的族人如何在寒冬之中忍饥挨饿,冠冕堂皇地说着他们南下侵略的理由。
  可是阿咄苾和哥舒海此番南侵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定顺二州的富庶, 亦从来都不是攒够突厥游民过冬时的干粮。
  而是整个大燕。
  正因为如此, 定州才会空城无兵, 所有的主力军将早已随阿咄苾前往云州。
  正因为如此,哥舒海才会满心期待太子如预料中那样围城困守,而不是急于攻城。
  他在害怕, 怕太子若真的拼了命地死攻,他区区数千军将会守不住定州!
  一旦定州城破,太子识穿突厥大计驰援云州, 阿咄苾腹背受敌难以抵挡, 连回撤至突厥的机会都没有。
  这不仅仅是大燕王朝的气数和命运,亦是突厥的。
  无论是她和太子, 还是他和阿咄苾, 都不容有失。
  无数念头在她心中流淌,泰安缓缓抬起眼睛, 终于下定了决心。
  “阿蛮……”她泫然欲泣, “不要再打了。你退兵好不好?只要你退兵, 我什么都愿意做。”
  她满面绯红眼神迷离, 颤抖着的手指摸上自己的领口。
  哥舒海悚然心惊,双膝一软险些跪了下去,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虽则早知她的身份是太子的姬妾,但不知为何,她这样的举动在他眼中却违和至极。
  他猛地回过身,出离愤怒,却又不知道自己愤怒什么。想骂她“不知自爱”,可再想到她的身份,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哥舒海背对着泰安,看不清她面上隐忍的神色。
  她慢慢慢慢走近他,右手渐渐挪至耳畔,从发髻里抽出玉簪。
  突然间,泰安凌空跃起,风一般地扑往哥舒海的身后,玉簪高高举起,露出她磨了整日的尖尖一角,对准哥舒海的后颈砸了下去!
  可是玉簪没能插入他的血肉。
  她衣袂厚重,行动之间带起阵阵微风。突然加快的步伐和跃起的动作早掠起不同的风向,让他早早意识到她的意图。
  “叮”地一下,玉簪落地碎裂两截。哥舒海转过身,紧紧握住泰安的手腕,不怒反笑:“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
  “为了刺杀我?”
  侨装亲近,唤他乳名阿蛮。故作柔弱,对他倾诉苦恼。
  哥舒海痛恨自己,明知这是一场陷阱,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泰安心中荒凉空洞,手上却仍在拼命挣扎,伶牙俐齿如同发了疯的小猫:“战势紧张,你深夜到此还不是存了这点心思?把我绑上墙头的心思?不然你不去墙上督战,来我房中干什么?”
  “与其被你绑上城墙威胁殿下,我倒不如与你同归于尽!”
  “我在你心里,就如此不堪?”他怒吼。
  “你在我心中,只是突厥人的杂种!连给殿下提鞋都不配!”
  她比谁都知道哥舒海的软肋,一字一顿咬着牙逼自己说出来,钝刀割肉般痛。
  可她知道,只一言出口,自己便再也没有活路了。
  哥舒海铁拳带风,恨不能将她嘲讽的面容一一砸碎。
  可是比这更痛的却是被一点点攥紧的心脏,让他半点力量也不再有。
  “好……”他痛意滔天,“你对他忠心耿耿,为他赴死在所不惜,我便让你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哥舒海拖着泰安,像拖着破麻袋一样大步流星朝城墙走去。
  角楼上果然仍有大批突厥兵士死守,太子攻势不减,燕军上下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一波又一波地往上冲涌。
  他的副将冲了过来,面露焦急:“将军,若燕军再不止战围城,怕是城上守军支持不了太久。”
  他的目光在泰安的身上流连,意图明显,连一向迟钝的泰安都立刻明了。
  哥舒海却下意识握住她的臂膀将她往身后一藏。
  她却拼了命地挣扎着,反抗着,怒吼着:“两年前两军对垒,你阵前凌迟我燕军大将陈继良,铜盆薄刃五花大绑,片片血肉残忍如豺!我恨你入骨,今生若有机会,必当啖你血肉以慰燕军将士在天之灵!”
  她当真恨他入骨。
  哥舒海怔怔地看着她发髻散乱周身颤抖的模样。
  而她身后,六架云梯之上源源涌来的燕军兵士,蝗虫一般压境而来。血流如瀑,顺着土灰色的城墙点点流下。
  她的存在,当真是一场阴谋?是他身边出了奸细,才放了她进来攻心扰乱他的判断和思绪?
  定州城固若金汤,若是太子不知内情,又怎会癫狂一般选择攻城?
  “将军!”他的副将跪了下来,“大敌当前,切勿缠绵儿女私情,自古红颜祸水祸国殃民”
  哥舒海闭上眼睛,打断了副将喋喋不休地话语。
  “泰安…”他的声音带了若隐若现的恳求,“初次见你,我便觉得十分熟悉,其后虽明知你对我别有用心,却身不由己对你倾心,中了毒一样。”
  “我知你恨我入骨可是,只要你答应我跟我走,我便既往不咎。”他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咬牙说。
  她每一寸的血肉都在呼啸着呐喊,可是目光流转,湛蓝色的旌旗上大大的“燕”字烙在她的眼中,让她泪如泉涌。
  两军交战,本就各为其主。是她不该,强加给他前世的枷锁。是她不该,再让他这样难以抉择地煎熬。是她不该,一次次利用他对她未散的温情。
  从她开始的一切,就该由她来结束。
  “将军!”副将再次焦急地催促。
  泰安转过脸,冷淡的面容上恨意迸溅,朝着他冷冷地唾了一面。
  哥舒海颓然后退,闭上了眼睛。
  终于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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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声猎猎,泰安高高站在角楼上,在苦心积虑地一次次激怒哥舒海之后,终于得偿所愿。
  两名突厥兵士一左一右架着她的手臂,一步步穿过月城,将她推向闸门的最前。
  她听见哥舒海的声音,在突然寂静的战场上格外清晰地回荡。
  “经年不见,太子殿下果然深谋远虑心机过人,竟有肚量将爱姬送我军中意欲行刺。”他声音轻颤,“蒲草如丝一片痴心,不知太子殿下可有半分怜香惜玉?美人如玉,要将她片成肉脍,我当真于心不忍呐。”
  城下的太子抬起头颅,一瞬不瞬地盯着角楼上小小的人影,慢慢抬起了双手。
  李将军焦急的声音响起,他却恍若未闻,迎着如雨的箭矢策马朝前,长剑挥舞在眼前,远远看去如同一道道银光。
  便是此时,便是他一点点靠近她的此时!
  她被押之后逃脱无门,知晓哥舒海拖延时间只为替阿咄苾攻打云州遮掩之后,便苦心积虑激怒哥舒海,假作刺杀言语侮辱,都只是为了她能站上城墙提醒太子的这一刻!
  泰安猛地朝前扑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云州!小太子,这是空城计!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云州啊!”
  太子猛地抬起头。
  只是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又像是时间停滞了很久很久。
  她身后的突厥兵,将长长的刀刃由后背捅入,穿过她的身体,在她细长白皙的脖颈处露出弯弯的刀尖。
  她在阵前,被生生劈成了两截。
  却没有流出一滴血。
  这是第二次,泰安仿若是破碎的白色的纸屑,从高高的城墙上旋转着落下。
  她听见了太子的嘶吼,听见了哥舒海满含怒意的惊呼,意识却在金鼓喧阗的战场上渐渐涣散。
  她是寄身于书的蠹灵,依靠太子滴滴的血气为生。
  而这一次,她离开他太久太久了。
 
 
第114章 往昔
  像是又死了一次。
  然而泰安却隐隐在心中期盼自己, 能真正地死一次。
  她的元神仍在《圣祖训》中, 只是曾由血气聚成的实体被一刀劈散, 扬絮一样飘落。
  泰安睁开眼睛, 触目所及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不在他的身边, 只是隔着天地之间漫无边际的雾气,慢慢搜索着他存在的痕迹。
  往昔那些琐碎的画面, 分明曾经忘记的画面, 却又在她的身体一点点凝聚时, 重新描摹了细节。
  他们的记忆, 他们的过去, 在围绕着她的白色雾气中,格外地清晰。
  泰安半闭着眼睛,脑海中浮光掠影,回放着他们相处经年的点滴画面。
  “乖乖坐好。”十五岁的小太子不耐烦地说,而那时的她刚刚拥有了实体,歪坐在长信殿窗前。
  “明明是你死活都要幅丹青,偏偏现在又没了耐心。”他半真半假地抱怨, 走到她的面前。
  “还不是你动作太慢!”她毫不在意他的揶揄,回道,“我宫中的画师哪像你这般,整整一下午才勾勒了人形出来。哎, 你到底行不行啊?”她等得着实无聊, 便托着腮, 看着他坚毅的侧脸。
  棱角分明,逐渐有了少年的俊朗。小麦色的肌肤,依稀还留着那个乡间少年的影子。
  她的目光太过专注,而在她注视下的他,渐渐红了脸颊。
  “小太子,你真是聪颖!什么都做得好!”她捏起他的画,欣喜地夸赞道,“当真比我宫中画师还要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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