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
傍晚过后,窗外的天渐渐暗下了,崔姑姑才从里头出来。
阿年早已经筋疲力尽,等撑着身子勉强梳洗了一番后,便软绵绵一头栽倒床上。不久,她便听到外头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是玲珑。
阿年心头的预感更浓烈了。
果不其然,待玲珑走过来之后,尽力压抑着脸上的狂喜,下一句便是:“姑娘,皇上来了!”
忍不住了,玲珑还是笑了一声。真是天大的喜事儿,本以为上次过来已经是了不得了,可这才没过几天,皇上便又来了。若不是知道姑娘同皇上还有隔阂,玲珑只怕是要笑出声儿来。
阿年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欢喜过后,玲珑忐忑地看着阿年:“姑娘,您不请皇上进来?”
阿年纠结着。
玲珑担心地咽了咽口水:“那可是皇上啊,您难不成真要赶她出去?”
能让皇上再外头等着,玲珑已经觉得自己是大不敬了,再要赶人的话,玲珑觉得这颗脑袋估计也得搬家了。
“算了,叫他进来!”阿年烦躁地吩咐了一声。虽然先前同玲珑他们说不让人进来,可是阿年也知道,这并不是她能决定的,更不是玲珑她们几个丫鬟能决定的。倘若这次赶了人,不讨好的仍旧是玲珑这几个丫鬟。
玲珑赶紧下去吩咐。
不多时,珠帘再次被掀开,阿年已经从床上起了身,懒懒地坐在桌子边,连眼皮子都不想掀。
萧绎熟门熟路地走了进来,手上还抱着两个不小的东西,俱用红布盖着。他也不用阿年吩咐,直接做到了阿年身边。
阿年挪了一下身子,将后脑勺对着他。
萧绎也不恼,将红布掀开,里头赫然显出两个木刻的灵位来:“瞧瞧。”
他将其中一个灵位郑重其事地放在阿年眼前。
阿年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
“我在金山寺给你请的两尊灵位,你亲自在这上头写上你爹娘的名字。写好了,往后便是在京城,也依旧能供奉他们。”
阿年倒抽了一口凉气,盯着萧绎手上的黄色木牌,不知所措。
作者有话要说: 萧绎: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用这个讨人欢心。
第85章 心口不一
阿年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两个黄木牌, 擦了擦手心里渗出来的汗:“我……我可以写吗?”
可是要怎么写, 她还不会写字呢, 要是写错了怎么半?阿年紧张兮兮地看向萧绎。
“没关系, 我教你写, 只几个字而已, 不难的。”萧绎说完, 目光划过阿年的脸蛋,声音低沉,“或者, 若是你不愿意,我来写也可以。”
“你来写?”阿年狐疑地看着他, 她爹娘的灵位,萧绎来写叫什么事儿, 他又不是陈家的人。阿年想也没想便果断摇头, “那可不行,还是我来。”
为了爹,她一定能写好的。还有娘的那块, 娘的名字里头就有一个念字, 所以才才叫陈念。爹那样喜欢阿娘, 要是不把娘的灵位写得好看了, 爹肯定会生气的。
阿年瞬间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重起来了。
萧绎看她这样, 只觉得心都要化开了。他从来也没有思考过,阿年之于他究竟算是什么,只知道, 他不能没有阿年。在这世上他只剩下阿年了,若是没有她,自己会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没有人愿意孤单一生,萧绎也一样。阿年就像是一束光,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点亮了他灰暗无比,又渺无希望的人生。这样的境遇,萧绎确信自己再不会有第二次。
故而,阿年也是独一无二的阿年。
她堵气了,他自然得哄着,不叫她伤心难受。本来萧绎对送她这个还有些犹豫,现下看到她这模样,便知道送对了。他也凑了过去,轻声道:“喜欢吗?”
“喜——”阿年愣是咽下了才到嘴边的话,“一般般。”
“只是一般?”
“嗯,也不是,很喜欢。”阿年抱着灵位没有放,眼神飘忽,嘴上还不服输。
萧绎也没同她争,只哄道:“那是我的不是了,下回定松些你喜欢的。”
阿年看了看萧绎,有点紧张地问道:“那要现在,写吗?”
“不必,什么时候写都可以,写好了我让人将这两尊灵位送去金山寺。”
阿年并不知道这里头的规矩,但是听到萧绎说要送去寺里,便觉得十分可靠。这金山寺阿年也是今儿才从玲珑她们口中听了一嘴,似乎是京城里头的一大名寺,每日香火不断,寺里还有一位极神通的师傅,可惜他不常在,寻常人也看不见。
阿年也知道,县城里头的大户人家,没遇丧事都会请佛家子弟诵经,想来着刻灵位,也需得送去寺庙里头请和尚念经的。
萧绎一早就知道阿年对她爹的在意,只是没想到,这份在意已经深到这个程度。萧绎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庆幸居多还是嫉妒居多,瞧着阿年还盯着那两块什么都没有的黄木牌看,萧绎忽得又开了口:“过些日子可要随我一道去金山寺?”
阿年扬起笑脸,可等见到萧绎的时候,又撇了撇嘴,换上一副不乐意的模样:“去干什么?”
“给你爹娘做一场法事,诵经祈福。”
阿年鼓了鼓腮帮子:“我一个人,也可以!”
“你一个人请得来明德大师?”
这倒是个问题,可是阿年不愿意在萧绎面前示弱:“你怎么,这么闲?”
当皇帝不是日理万机,忙得不得了吗?
萧绎无奈地叹息一声,他挤出空挡来看她,还不是因为放心不下。闲?若是她看到自己这一日一日都是怎么过的,恐怕便不会这样以为了。萧绎也并未于她争辩这事儿,只问道:“屋子里有笔墨吗?”
“做什么?”
“教你写啊。”
已经晚了,阿年可不想再见到他了。本来没想起来之前的事儿,加上萧绎特意送来了这个,阿年才对他有了几分好脸色。这会儿想起来了,怎么看他怎么觉得别扭。还没有和解呢,靠的那么近干什么?
更何况她也不知道屋子里有没有笔墨,毕竟阿年从来就没有碰过这些东西,她将木牌重新放到桌上放好,转身将萧绎推开了些,一脸冷漠:“不用了,我找玲珑她们教!”
“你怎知你那两个丫鬟就识字?”
“那,那我让,崔姑姑教!”反正不要他来,阿年别扭地想着。
“过河拆桥?”
“你管不着。”她都还没有原谅他呢。
萧绎也明白,让阿年原谅他并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成功的,若是太快便被原谅了,他反而心中不定。如此也好,慢慢来,左右人已经来了京城了。好在今儿晚上还是有收获的,他不忍再叫阿年生气,便收了继续留在这儿念头,只是走之前,他又叮嘱了一句:“那说好,咱们三日后再见,三日后我带你去金山寺,届时我叫人在荣庆侯府候着。”
阿年背过了身子:“啰嗦。”
萧绎笑了笑,让她早点儿休息,缓缓转过身子离开。
少时,阿年偷偷地回过头,朝着门口看了许久。
没有人再进来了,她瞧着怀里抱着的两个黄木牌,细细地摩挲着,怎么瞧都觉得不够。她得好好放着,一定不能被人碰了,可是,放哪儿呢?阿年四下里看了看,目光落在桌案前头的柜子上……
与昨日不同,这一晚,阿年再没有胡思乱想。虽然灵位还没有做好,但是东西放在那儿,总叫阿年有种安心的感觉。
她得赶紧学会写字儿。
翌日一早,阿年醒来之后也是神清气爽,整个人比往日不知道精神多少倍。就连玲珑玲玉两个丫鬟见了,也是稀罕得紧。两人都以为是因为皇上,昨儿皇上来了之后,在姑娘屋子里留了许久,说不得两人早已经和好了。
如若不然,姑娘也不会高兴成这个模样啊。
玲玉带着人收拾了床铺,正要再整理整理屋子时,忽然发现柜子上的那两个黄木牌。柜子上放着的东西,无一例外,全都被腾到了地上,如今这儿只摆着两个黄木牌,十分郑重。
这模样,这大小,即便上头没有字,玲玉也能猜到是什么。昨儿晚上姑娘回房时还没有这两个东西呢,现在却摆在这儿了,这是……皇上送的?
不可能,玲玉想着便头皮发麻,忍不住搓了搓手臂。皇上要送,也不会送姑娘这个啊,这不是吓人么。她赶紧避开视线,也没有碰这两个玩意儿,只将它周围擦了擦。
等玲玉收拾好了之后,阿年已经用完早膳了,这会儿正瞧着她说话:“玲玉,你认字儿吗?”
“勉强认得几个。”
勉强认得啊,玲珑也是一样的,方才阿年也问了。若是这样的话,她们便不能教她写字了,毕竟是要给爹娘写的,阿年可不能稀里糊涂地学,又稀里糊涂地写。
“那崔姑姑呢,她认得吗?”
“自然是认得的,崔姑姑再年轻个二十来岁,也是一位才女呢。姑娘怎么问起这个事儿了,这是要跟学认字儿?”
阿年唔了一声。
两个丫鬟对视了一眼,眼睛都亮起来了。姑娘主动要认字儿,这可是非比寻常的事。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两人哪里还能不知道阿年是个什么性子,本来已经不指望了,谁知今儿一大早,姑娘便给了她们俩这样大的惊喜。玲珑率先反应过来,朝着阿年道:“多学一些总是好的,何况身边还有崔姑姑呢,姑娘若是能学个几分,以后也是受益无穷的。”
“姑娘,奴婢跟您说,那崔姑姑本事儿可大了,作诗作画写词,就没有一样是她不会的。奴婢待会儿将崔姑姑请过来,姑娘一定要好好学啊。京城里的姑娘太太们,有事儿没事儿就爱写诗作画的,姑娘可不能落在她们后头,不求比她们都好,怎么也不能叫旁人看低了姑娘去。”
两人越说越高兴。
阿年听完,默默地将本来还挺直了的背弯了下去,她只是想学写在灵位上的那几个字儿,别的,真没有什么兴趣学。
只是看着她们俩这样高兴,阿年就没说什么扫兴的话。反正,时间会让她们清醒过来的。
崔姑姑被请过来的时候也是异常惊讶。等问明白了,知道阿年的真正意图之后,倒也没有多失望,只叹道:“姑娘是个孝顺的。”
阿年对了对手指:“那崔姑姑,我什么时候,能学得会?”
她也不想叫玲珑她们,还有崔姑姑失望,可是她确实只想学那几个字。认得那么多字干什么,她这十来年不会写字儿,不是也过得好好的吗。
“不急。”崔姑姑摆了摆手,“姑娘先告诉奴婢,您之前,有没有学过认字儿?”
“学过,一点儿。”阿年伸出手指,比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
“可读过《尔雅》?”
阿年干瞪着眼,那是什么东西?
崔姑姑扫了一下她的神情,又问:“那可拿过笔了?”
阿年摇了摇头。阿爹在的时候,教她认了不少字儿,虽说如今有些都忘了,但是认得的还是不少的。只是也仅限于认得,真要她拿笔写,阿年便什么都不会了。
崔姑姑坐到阿年身边:“既然如此,那就得看姑娘究竟想不想将这灵位上的字儿写好了。”
“我想的。”阿年赶紧答道。
“姑娘一片孝心,老爷夫人在天有灵,必定大感欣慰。只是,奴婢也不瞒姑娘说,这写字一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若是单单就想学会那灵位上的几个字,学个一两日,也能学出个模样来,只是好看与否,奴婢也不能保证。”
阿年有点着急。
崔姑姑不动神色:“不过,奴婢瞧着姑娘也是诚心的,必定不会这般敷衍了事。”
阿年认同地点头。
“既然姑娘想要认真写,那咱们便从头开始,奴婢帮姑娘将这底子打好了,姑娘再花些时间,好好地琢磨那几个字,回头好写在灵位上。”
听着这话,阿年的底气就不那么足了,弱弱地问了一句:“打底子……那要花,多长时间呐?”
“不长的,奴婢定能叫姑娘在半个月内学成。”崔姑姑笑得一和善,与平日里的不苟言笑全然不同。
阿年吞了一口口水,虽然崔姑姑说得很坦诚,但是她总有一种自己已经掉进陷进里头的感觉。事错觉……
“当然,若是姑娘觉得太麻烦,不愿意学那么多,那咱们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只学个表面了。”
阿年晃了两下脑袋。
“那姑娘是愿意学了?”
“……愿意。”
崔姑姑温和地笑了:“那行,咱们明儿早上开始学。”
阿年欸了一声,有些惊讶,她还以为以崔姑姑的个性,要今儿就开始教她东西呢。
崔姑姑也不解释。反正明儿就知道了,太着急,会吓着人的。
今儿崔姑姑只让阿年温习了一遍先前教给她的规矩,温习完了之后,竟然就这么放阿年出去了,说是让她休息半日,去外头院子里逛逛。算起来,阿年来了荣庆侯府这么些日子,日日学着规矩,竟然一次也没能好好逛过园子。
阿年听到崔姑姑这样说的时候,半晌没能将目光从崔姑姑身上移开,有点难以置信。
崔姑姑拉下了脸:“怎么,姑娘难不成还以为,奴婢是那等不近人情的,专门折磨姑娘的坏人不成?”
“没有没有。”阿年连连否认。
崔姑姑也没同她多掰扯,只道:“如今天气正好,园子里的花也开的正是时候,姑娘出去看看,放松放松。”她也好腾出时间来,好好想想明儿该怎么教。难得姑娘愿意学呢,她可不能白白浪费了这好机会。
阿年听着感动极了。
不过既然崔姑姑都已经这样说了,阿年也不必故意推脱,毕竟她本来就想出去玩儿。只是还没踏出屋子呢,外头忽然来了一个传话的小丫鬟。
阿年瞧了出来,这个是阿奶院子里头的丫鬟,好像是叫杜鹃。杜鹃给进了屋子,给阿年行了礼便道:“大姑娘,外头陈夫人带着陈姑娘来了咱们府上,老夫人让奴婢叫您过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