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谨之心头顿时涌起危机感。
苏珩的算盘,当今究竟知不知道?
慕远再说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只是神情恍惚地往外走,脚步不自觉地就朝着慕锦兮的院子去了。
慕锦兮和绾衣、尔雅刚把东西安置好。
她环视屋子,见四处都摆着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便知道这小院子是慕谨之专门为她准备的,便是茶叶,都是她惯喝的那一口。她不知别家的院子是否也有这样细致,但于她来说,此番的感觉才是真正回家了。
上京之中的庆山侯府与她来说是麻烦,而不是家。
大哥为她准备的小院落,才让她有安心的感觉。
她一一摩挲过梳妆台上的瓷人,书案上雕刻精致的镇纸,书架上各式各样的摆件。
“姑娘,奴婢瞅着,世子似乎朝咱们方向来了。”
慕锦兮眸子亮了亮,干脆忽略了绾衣话还未说完的样子,脚步轻快地往外头迎去。
绾衣闭了闭眼睛,追在慕锦兮身后补了一句:“苏公子也来了,两人在路上遇到了。”
苏珩刚和慕谨之打了照面时还有点讶异,但依然客气地点了点头:“世子。”
慕谨之用近乎挑剔地目光上下打量着苏珩。
眼尾微挑,嘴唇太薄,皮肤白皙跟个女孩似的,一看就不是个良人相。唔,这一会儿就换了一身衣裳,还穿得这么素,素给谁看?
一个人但凡看另外一个人不顺眼,便是哪儿都不顺眼。
此时苏珩对他的客气他都能当是假客气。
“苏公子的住处好像不在此处。”慕谨之客气疏离地道了这样一句。
苏珩终于知道慕锦兮说话的语气神态跟谁学得了。
这般半生不熟的模样,真是如出一辙的。
他察觉出慕谨之对自己的敌意,悠悠笑道:“去看看宁宁。”
“宁宁也是你能叫的?”慕谨之心里暴躁极了,恨不得当下便一巴掌拍死这个觊觎自己宝贝妹妹的登徒子。
“世子都能叫得。”苏珩故意说道,“在旁人眼里,我同世子您,好像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区别太大了!慕谨之周身几乎被寒气和怒意笼罩,冷冷盯着苏珩。
他是慕锦兮名正言顺的哥哥,苏珩不过是借助个名头而已。
从本质上来讲,苏珩这样叫,便是登徒子!
“大哥。”慕锦兮的声音显然是愉快地,她立刻上前拉了下浑身带刺一般的慕谨之,“这样久才来找我,我还以为大哥不来了呢。”
慕锦兮一出现,慕谨之周身的气势骤然收敛了起来。
“你在这里,我怎能不来。”这样说着,目光丝毫没从苏珩的身上偏移。
苏珩也依旧回以温和得体的笑容。
他表面淡定极了,可悄悄瞅着慕锦兮,又担心她怪罪自己一照面竟然就把慕谨之开罪了,心中不由有些忐忑。
慕锦兮飞快扫了一眼苏珩,又拉着慕谨之笑道:“大哥,你给我准备的东西我都看了,有几样却不确定是出自何人之手,可是大哥亲自做的?”
慕谨之却没被拉动,目光依然定在苏珩身上。
苏珩原本准备只要慕锦兮将人拉走,他便也先离开,可慕谨之盯着自己,自己便不好先离开了。
“也是巧了。”慕谨之忽然开口凉凉道,“方才陛下兴致大起,准备明日上山行猎,素闻苏公子于此道也分外精通,不若明日同在下一起?”
这便是在下战书了。
第70章
盈州多山貌,山中尽是老林,鲜有土地能用来耕种粮食,盈州百姓多以行猎为生。
待到山中打了合适的猎物,再将皮毛、骨肉贩给商户,由商户运往大燕各地进行销售,这份营生在盈州已经持续了不知道多少代。
而前朝国都是金陵,当时的帝王便在清沂县山与山之间寻了一处稍微平整的密林,将寻常的动物赶入,又将林子圈了起来,供达官贵人们狩猎为乐。
昭和帝起了狩猎的兴致,于是众人都出现在了林子的边缘。
慕谨之和苏珩分别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似乎察觉到主人的敌意,两匹马都不约而同地磨着蹄子。
慕锦兮颇为头疼地牵着马站在后面,扭头便对凤元公主道:“这林子颇深,未免迷路,在外面随便转转就算了。”
“本来就没想着能怎样。”凤元公主生性跳脱,对打猎之事却不怎么上心,兴许是因为喜欢小动物,所以便不肯杀生,答应慕锦兮也很是爽快。
而两人的旁边,昌平郡主和王媛都穿着利索的骑装端坐在马上,听了慕锦兮的话,昌平郡主不由翻了个白眼。
“胆小。”她嗤笑道。
平白无故被邺王世子参了一本,她足足被禁足了七天,金陵哪里都没好好去过,一路上又是风尘仆仆,此番终于能出来大显身手,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凤元公主和慕锦兮骑马很好?她便要让她们都知道,一山更比一山高。
王媛的目光却一直放在前面,不知在思索什么。
昭和帝拽着缰绳,同慕远说笑了几句,再看已经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小辈们,不由笑道:“你们去吧,别跟着了,惊扰了朕的猎物。”
话音刚落,慕谨之和苏珩对视一眼,霎时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几个眨眼便彻底不见了踪迹。
“这俩孩子怎么还别起劲儿来了?”昭和帝看着空中还扬起着的灰尘。
慕远深深捏了一把汗:“兴许是投缘。”
表面上这般说着,心里却有些急,自家闺女如今不但使得苏珩和当今呛声,就连慕谨之都看苏珩不顺眼。陛下如何会愿意看到这样的场面。
“行了,你当我看不出来吗?”昭和帝慢吞吞地骑着马进了林子,“谨之那孩子自来疼兮兮,难免会心里不舒服,若闹上一场日后便能安心,便由他们去吧。”
“说到底,谨之已经及冠。”慕远低声道,“该让着小殿下的。”
“让?”昭和帝轻笑一声,“是他愿意被让,还是这江山能有人让给他?”
慕远不由沉默。
却说苏珩和慕谨之策马入林,畅通无阻,横七竖八的树木和灌丛在他们眼中仿佛不存在一般,灵活地驱使着马绕过各种障碍,手上箭矢不停,取箭、拉弓、射中猎物也不过是眨眼的事情。
不一会儿,追在两人身后的侍从筐子中都堆满了猎物,累得几乎快要直不起腰。
刚想例行报数,也不知两位公子又看见了什么,再次飞快架马而去。
慕锦兮那头,却还是慢悠悠地骑在马上,和凤元公主随意在林中闲逛着。
“我看这林子也没什么特殊的。”凤元公主嘀咕着,“狩猎而已,能有什么好玩的。”
慕锦兮看着天朗气清,也是身心舒畅:“据说,前朝末代帝王特意寻了一窝白狐放在这林子里,结果还没来得及感受狩猎白狐的快感,就灭国了。”
“白狐?”凤元公主只看到过一丝杂毛都没有的白狐皮,当下奇怪道,“你见过活的吗?”
“没有。”慕锦兮道,“据说很不好养,也不知这林子里还有没有活着的。”
凤元公主瞬间就成了无甚兴趣的模样:“也不知道多久了,恐怕早就没了。”
慕锦兮仅仅是笑笑,无论是有是无,她们都太见得会有那个眼缘。
“真说起来。”凤元公主嘀咕道,“你家大哥离开上京两年多,如今看着到底是不一样了。这当了官啊,就是意气风发。”
“我看你不是因为当官觉得他意气风发。”慕锦兮揶揄道,“是因为他看苏珩处处不妥,所以你便觉得他顺眼了。”
凤元公主哼哼了两声:“这也确实是个主要原因。”
过了片刻,她又开口:“万家那姑娘我见得少,但据说是个真真正正的名门闺秀。”
慕家是世家,慕锦兮的外祖沈家也是书香名门,可若说起来,万氏也有十足的底蕴,乃是从前朝初期便一直风光,如今虽没有前朝那般风光,但好歹也有个侯爵拿着。也因为底蕴之深,若哪个和他们家攀上关系,还会被高看一眼。
同慕家是门当户对。
万家嫡女端庄淑丽,诗书礼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培养地极为出色。不过万家也有些古板,鲜少会让这姑娘露面。
所以,慕锦兮才会担心这位入了侯府会不会受委屈。
“左右明年便要结亲。”慕锦兮笑道,“做了慕家的大夫人,怕是想躲清闲都不能了。”
“这婚事吧。”凤元公主忽然意味深长地开了口,“你还是小心一点,慕谨之到底是个青年才俊,容貌才学在上京那是一等一的,恐怕,还有的折腾。”
慕锦兮看她这模样,登时明白了其中意思,不由笑道:“他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再有蠢蠢欲动的又能怎样。”
“错错错。”凤元公主挑着眉头,“这些事情你都见得少,实在低估了有些人想要嫁个如意郎君的决心。”
她在后宫中,见到那些女人勾心斗角,也见到过她们怎么费尽心思在昭和帝面前露脸。包括自己那个不怎么得宠的母妃,也在拼命邀宠。
当有诱惑时,便是没有希望,也要硬生生给自己造出一个希望出来。
“行。”慕锦兮看凤元公主的模样不是很开心,只好应道,“我听你的。”
而另一边,苏珩和慕谨之同时勒住缰绳,又几乎同时举起了弓箭。
苏珩的眯着一只眼,稳稳张开弓,心中雀跃着该如何将这猎物献给他心爱的小姑娘,若是直接带过去,会不会太过血腥。
便在这时候,慕谨之张开弓箭,也瞄准同一只猎物,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阿宁自小被我捧在手心里。”他的语调很慢,却轻而易举钩住了苏珩的好奇心,“她是庆山侯嫡女,合该受拥护和尊敬,虽不是公主,但在我心里,她便是慕家唯一的掌上明珠。”
苏珩手依旧稳稳的:“千娇百宠,才是她应得的。”
慕谨之听了,却转动身体,将箭头瞄准了苏珩,唇角勾起极为淡漠的笑容,目光冷凝:“如果阿宁被欺负了,无论是谁,我都绝对不会放过。”
“世子却让我想起来一件事。”苏珩忽然抬臂拉弓,指尖微微一松,箭飞快朝天空而去,一息间,一只大雁骤然坠落。
“我听闻,宁宁五岁的时候又一对极为喜爱的玩偶,成日抱在怀中,结果有一日被大皇子撞见了,大皇子嘲笑她幼稚,登时便将那玩偶抢走了。”
苏珩平静地诉说着,眸中却闪烁起了异样:“宁宁为此大哭一场,结果第二日,世子您便因为将大皇子打得卧床不起被打了板子。”
皇子是君,慕谨之是臣,便是有千般委屈,都该受着。
可慕谨之因为妹妹受了委屈,偏要给她出这口气,宁愿挨板子也要将大皇子给揍一顿,他是真心对慕锦兮好的。
也让苏珩知道,无论欺负慕锦兮的人是谁,慕谨之都能真的下了手。
慕谨之听了这番话,却不为所动。甚至拉着弓的胳膊也没有改变一丝弧度。
苏珩又抽了一支箭在自己手里掂了掂,眉目间掠过一丝玩味:“我保证,今后只有同世子一起揍别人的份。”
永远都不会让慕锦兮因为他而受一丝半点的委屈。
慕谨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苏珩,而苏珩则是坦荡回望。
眸子清澈见底,神情又郑重又温和,仿佛还带了一丝丝请求。这样的苏珩,慕谨之微微怔了怔,这是他不曾见过的一面。幼时见苏珩之时,他的模样总是疏离又冷漠,仿佛早就看透人世间,更不要提什么感情。
倘若真的还有什么软肋,便是苏氏对他的生养之恩他还记在心里。
这是一个连昭和帝都敢漠视的人。
可他眼中却装下了慕锦兮。
慕谨之心中颇为不是滋味,他为自家妹妹自豪,因为妹妹能感化改变这个人。可又有些担心,妹妹能感化他,那别人呢?是不是有朝一日,也会同所有的帝王一样,新欢不断,冷落旧爱。
恰在此时,两人的动作齐齐一顿,不约而同朝猎物趴着的方向看去,抬手便要将箭放在弦上。
“有人吗?”忽然,一声惊呼吓走了他们盯上的猎物,“来人啊,快来帮帮忙。”
这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两人素来观察细微,记忆里又是绝佳,当下便识别出这声音就在附近,而声音的主人,则是时常跟在昌平郡主身边那个王家女儿,想到王家,两人又一并皱起眉头。
“来人,快来人啊。”声音带了些许嘶哑,“到底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本来不欲沾染麻烦,可身为男人,听到呼救却不去,无论对方是谁,这种行为都很不妥了。
两人相视一眼,策马慢悠悠朝着那方向而去。
王媛坐在厚厚的落叶上,双手捂着右脚脚脖子,眼眶红彤彤的,听到马蹄声立刻抬起头,看清来人时,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
“庆山侯世子,苏公子。”道了这一句,又呼了一声痛。
慕谨之下意识就去看苏珩,却见他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自顾自地玩着鞭子,只得硬着头皮询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的马呢?”
“我和郡主追着一只白狐到了这边,然后我实在追不上了,便让郡主先走,自己在附近转了转,想采些野花回去,不曾想竟崴了脚,马没拴着,也自己跑了。”
条理清晰。
慕锦兮和苏珩相视一眼,深感头疼。
“世子,苏公子。”王媛泪眼汪汪,显然是疼狠了,“能不能送我回去。”
慕谨之又看苏珩,苏珩充耳未闻,仿佛这里坐着的不是一个姑娘,而是一个特别寻常的摆件,硬生生让王媛把全部希望的目光都寄托在了慕谨之的身上。
慕谨之头疼至极,这个苏珩真是狡猾。
“你还能骑马吧。”慕谨之牵着自己的马到王媛面前,“你骑着我的马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