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甄昊忍不住叹气,这个时代,这两百年来,各国战乱不断,不断的吞并,群雄并起,群星璀璨,各国都出现了璀璨如星辉的人物,先王与华太后都是一代英主,早个十年二十年也是英才辈出。
而在华太后的手上,姜国的领土是鲁国的三倍,人口也远超出各国,晋素来兵强,但也不敢侵扰姜国,如今呢不仅兵临城下,又有洪灾人祸,这真是强者自有强运,无德者横遭天谴,什么时候,天时地利人和也能到他这边来呢?甄昊忍不住感叹。
第21章
姜赢见甄昊执意要起床,也没有多说,只是招手,立刻就有两排宫女鱼贯而入,端来梳洗的用具和要换的衣裳,而甄昊从床上下来,站起来时候,发现已经没有了前几日的眩晕感,果然墨医师的药还是很有效的,甄昊心中高兴。
宫女虽多却皆无言,只听到乒乓响动,宫人手脚利落,不过几下也就整理完毕,甄昊换好衣服,一则天气越来越热了,二来寻常的衣裳要更轻便些,甄昊自觉浑身上下舒坦不少。
甄昊用过早膳回来,却发现姜赢并没有休息,反而在另一边案桌上拿着笔,似乎在写着什么。
甄昊见她与平常不同,头发像是随手绾了一个发髻,上面并无珠钗首饰,发髻低垂,余下的乌发也不曾束着,只是随意垂在两肩,白色的上衣并无纹饰,红色的下裳绘着山水,小小的脸儿未施脂粉,却仍是莹白如雪,甄昊见了,只是呆呆的看着她,愣愣不知所言。
姜赢早就听见宫人行礼的声音,知道他回来,故正要站起身行礼,但见甄昊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心中不由诧异,她不自觉的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姜国虽然尚黑,但其实对衣裳也不曾强行管制,况且华国女子喜红的亦有不少,她自觉无碍,想了想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姜赢突然想起自己因为甄昊突然晕倒,因此整个王宫都是又又慌又忙,她掌管后宫更比别人尤甚,故这一夜折腾,她只是匆匆梳洗了,随便吃了点东西,却并未仔细梳妆,想到这,姜赢不由放下手中的笔,屈身行礼道:“未曾梳理,擅自面圣,有碍君目,望大王宽恕。”
甄昊听见她说话,这才醒神笑道:“王后过谦了,王后天姿,神采动人,寡人见王后今天更比寻常可爱,不由看呆了。”甄昊不经思量就脱口而出,说完只觉得有些失言,但想了想也无甚不好,只是笑看着姜赢。
而姜赢先是一愣,随即露出羞赧的笑意看了一眼甄昊,随即慢慢别开眼,低下头不说话,如此模样,看起来更是娇美逼人,只是低着头,让甄昊再不能看见她脸上的表情。
姜赢的容貌绝美,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看起来都很赏心悦目,但甄昊见了心中却有些怅然若失,他与姜赢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也注意过姜赢的许多表情,所以他很清楚姜赢方才的表情不过虚假的笑容。
这样的表情,自从来到这里,他在很多人的脸上都见过,就好像心中保守着各种各样的故事,脸就好像带上了面具一般,在这后宫中远比朝堂还要清冷。
甄昊停住身,没有再上前,而姜赢停了片刻,也没有说话,只是提笔继续,甄忙好奇的踮起脚上前,站在姜赢的身侧,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跟蚂蚁爬一样,看得他眼睛疼,自然,忙不仅仅是他,姜赢也是没有休息的,而华阳夫人回来,就一直待在仙寿宫,也并没有提起过要移交后玺的事情。
其实于情于理,只要姜赢一日不退,都没有姨母主政的道理,可虽然华阳夫人没有说话,但朝堂内外,已经早早骚动了起来,春秋笔法,明里暗里,要求废后的奏章自打华阳夫人要回来的那日起,已经来了一波又一波。
姜赢身为外族女,没有强有力的母族作为支撑,她所仰赖的无非是君王的宠爱,而显然,在外臣看来,姜赢已经不如往昔受宠了,其实,甄昊在心里倒是从来没有过要废后的想法。
姜赢有错吗?她当然有错,但要谁来审判她?
昏庸无道的君王,和他相伴的妖后,在前线每天都有人死去,而姜国为了抵御晋军,大量征兵,为此,多少人失去了丈夫与孩子。
荒废了农事,外加水患之灾,眉城之战若是拖延过久,非但前线要死大量的人,这样的天气,只怕还会引发瘟疫,届时又有更多的人死去,如此反复,只怕情况会更加恶劣,再加上伤了农时,一个不好,姜国势必要有饥荒,百姓没有余粮,到时候鬻妻卖子……
甄昊胃中难受,不由以手撑着额头,脑中忽的就想起了一首诗: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王,”突然一只微凉的手,贴在他的脸上,姜赢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把神游的甄昊拉了回来,姜赢抽出手帕,擦拭着甄昊头上的汗,一边道:“妾见王面有难色,王无事否?”
甄昊觉得浑身发软,姜赢见了,便扶着他,靠在自己的肩上,甄昊动了动脑袋,一时几缕青丝挡在眼前,鼻间传来女子的芳香,甄昊忍不住靠的更近一点,直至将头埋在女子的颈肩,女子衣上、发梢间淡淡的芳香包裹着他。
姜赢看着这样君王,此刻的他居然露出难以言表的软弱,而自甄昊那日清醒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在他的身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与以前的他截然不同。
姜赢低着头,睫毛一颤一颤,她紧握着手,心中却如海潮般汹涌,如果不是毫无相差的外貌,她几乎要以为这是换了一个人,难道经历过生与死之后,一个人的改变能如此之大吗?
她相信远不止她一个人在怀疑,但她一直觉得换了又如何,就算王座上的人是假王,那又如何,这是王叔安与华阳夫人他们应该操心的事情,与她毫无干系,她的生活仍旧是与以前一般,并不会有什么改变,她在人前本就无喜无怒,以前如此,以后亦然。
那么此刻,她的心,又为何在颤动呢?眼前人又为何低泣呢?她不明白。但她却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抚摸眼前人的头发,想要……
“我真傻!”甄昊突然抬起头,即使是坐着,他仍旧比姜赢高出小半个头,姜赢一愣,随即不着痕迹的收回手,静静的看着他。
与姜赢相视,甄昊觉得有些尴尬,自己这是在干嘛,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再有改变,就好像死去的人永远不会再回来,但留下的祸患却有机会解决的。
废后?不可能,要真一笔笔清算起来,该死的人更多,而他如果连王后之位都无法做主,那算个什么君主!姜赢并不插手政务,而这样一位困与深宫的女人又能影响多少政务,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但这后面又尾随着多少利益?
这些天,一来政务太过繁忙,前线仍在征战,每天都会有大量的人死去,为了这些事,他每天都是忙的焦头烂额,所以对于废后之类的破事,都无视了,二来,是他私心,他对姜赢有着天然好感。
但百官的心情,他也能够明白,如今后宫诸妃都没有子息,若是罢黜姜赢,那么王后之位就会空缺出来,这意味着任何一位贵姬,都有机会成为新王后,而一旦后宫任何一位妃子产下子嗣,都会对整个家族带来极大的改变,华阳夫人不说,但想替她说的人,想借着她说事的人,倒真是不少。
这个王宫中处处都充满了争斗,他甚至知道有个别大臣已经在私底下已经有些小动作了,这群人啊,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无论哪位新后上位,都又是一番争斗,而姜国已经没有余力给这群人搞内斗了。
姜赢见甄昊久久不说话,不由问道:“王若是身体不适,不如……”
“没有,”甄昊立刻回答,说完他忍不住早四周看了看,然后端起一碗参茶,朝姜赢笑道:“王后操劳,辛苦了这么久,想是渴了,你喝。”
姜赢抬起头,脸上恢复了平常的表情,“谢大王怜爱,”姜赢接过,用袖子掩着嘴一饮而尽。
姜赢放下杯子道:“方才华阳夫人遣司宫通禀,说王叔有要事想会知大王,还请大王亲身往府上一叙。”
甄昊听了诧异:“要寡人去王叔府上,和华阳夫人一起?”
姜赢点点头,忽然露出古怪的笑意:“想是为了妘姬。”
第22章
一夜好眠,甄昊睁开眼往窗外看去,正是朝阳破晓,天空的颜色,层次分明,瑰丽无比,甄昊眨了眨眼,侧躺着看着窗外,脑中放空呆了半晌,这才深吸一口气,身体已经不同于昨日的沉重,看来这身子倒是好多了。
身体好了,一切也会好转起来的,甄昊自我安慰,一这般想,他就觉得清爽不少,于是他掀起被子,外面的宫人听得声音,也立刻忙碌了起来。
甄昊坐起身来,以手捂着脸,深深吸气,他突然想起昨日姜赢所说,今日去王叔府上。而华阳夫人昨日似乎不曾回宫,想是有要事与王叔他们商谈。而今日一行,他或许就能见到那位妘姬了,对于妘姬,他也早早的特地去解了一番。
如今说起姜国的第一美人,那自然是姜赢,虽然举国上下恨她的人贬低她的人甚多,但单论外貌,姜赢是一骑绝尘,美人虽是无情,可亦是动人。
可早在二三十年前,此时姜赢尚未出生,更不显于世,而姜国号称最美,就是这妘姬,也是由于这位女子,姜女貌美的说法广播四海。
世有百花,芍药牡丹,寒梅清莲,各有其美,无非是各花入各眼,外貌一说,其实难有定论,但这妘姬却是举世称奇的美人。
天下人千千万万,如星如沙,但能名达四海的却只有寥寥无几,百年来战火四起,出现了数位闪烁的将星、贤主和令人称奇的智者,在这个乱世中,或许是男人的舞台,但在此时同样也有一些女子在尘世间闪烁。
而这些人中的佼佼者,一位是戴国的巨富女商客珠姬,一位是华太后,另一位则是妘姬,此三女在二三十年前,皆是名动天下的人物,市井末流无人不知。
戴国珠姬富满四海,姜国华太后权倾天下,而这妘姬则是凭借一个艳字,名动天下,为世人所知,如今华太后沉眠在王陵,而珠姬也早在多年前就已逝世。
到如今这传说中的人物,也只剩下一位,姜女妘姬,与华太后、珠姬不同,妘姬不过是一个地位卑贱的无名女,只是因为貌美被先王发掘,在这里甄昊突然就有几分佩服先王,传说中这样漂亮的女子,居然没有成为他的小妈。
相传妘姬入宫时不过十四岁,先王见之果然称叹,似是有意又像无心,自此妘姬的美貌就传遍姜国,甚至邻国都知,而先王还特别给她冠以贵姓,又在宫中教养的一年,方将她以姜国宗室女的身份,远嫁于卫国国君,至今仍有说:夕为贫贱女,朝为君夫人。
姜女妘姬入卫,果然有宠,不半年升为王后,其后不到四年,卫国居然换代了,而妘姬却并没有变为寡妇,反而嫁于新君,此举有悖伦理,自此有了恶名。
而后不到两年,妘姬又被陈国国君抢夺而去,与此同时又传出她与陈国的多位卿大夫有染,更听说她自卫国起就是裙下之臣无数,荒淫无耻,妘姬的艳名动天下的同时,自然还有一个淫字。
卫国被陈国欺辱,但其势又弱于陈国,求助姜国,先王闻知,大怒,故姜国热心发兵助卫攻陈,而此时姜国与华国合流,兵强马壮,不过三个月,陈国国灭,其后卫国也自愿依附姜国,自此后,卫国与陈国一同并入姜国版图,不复存兮。
但引起这一切的导火线,已经是陈王后的妘姬,却似乎并没有死去,就好像从陈国王宫的火海之中消失了一般,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但各国四地又好像总是能听到关于关于这位美人一星半点的传言,而最后一次传来消息的时候,距离妘姬从陈王宫消失,流亡在外已经长达十年余了,好像从没有人真切的看见过她,也有人传言她早就死了。
直至两年前,王叔安亲自将妘姬从广陵口迎接了回来,亡两国的妖姬再现尘寰,震惊天下,但彼时陈国与卫国已然不在,姜国势大。
妘姬再一次出现在姜国,却不复往日出嫁时的声势浩大,这位少年离家的女子,再返故土的时候已经四十来岁了,当世女子十五岁及笄,四十多岁往往已经是一个家族的祖母了,这样的年纪可以说已经是美人迟暮了。
而这位亡两国,又传说害死了诸多王宫大臣的女子,她被称为荡.妇,被称为妖女,也被说为绝世美人,妘姬是一个浑身是迷的人,但这样的她,最终回返了故乡,其后就好像销声匿迹了一般,安安静静的隐居在王都洛邑的郊外。
甄昊想到这里,一时有些感慨,其实这些事他也只能了解个大概,至于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其中种种也只有当事人能知道了,按他的猜测,妘姬应该是先王培养的女间谍,而显然妘姬是很合格的。
只是别的都还正常,但这中间只有一点他觉得古怪,为什么是不是别人,偏偏是王叔把妘姬给接了回来?但难道?有奸情?
据他所知,王叔安与先王是同为一母所出的胞兄弟,与三宫六院的先王不同,王叔只是娶了同样身份高贵的贵姬,只是其妻身体不好,年少早逝,仅留下一子一女,至今一切如旧。
王叔安与先王同为一母同胞,自幼感情很好,先王去世后王叔辅政,同样是日夜操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而在甄昊看来,这叔父看起来是那么的一板一眼,感觉是怎么也不会和这种妖姬牵扯在一起的,但还是很奇怪啊,按照常论,妘姬这种女子,过了最好的年纪,又是流言缠身,也不过是弃子一般的人物,为何王叔会不顾世人言语,不远千里,亲自将她迎接回来?
想不通的事情就懒得想,甄昊放弃了思考,继续忙碌自己的事,因为起了个大早,一切准备妥当后,屋外的天色已经是亮堂堂了。
甄昊放下手中的文书,伸了个懒腰,正当他决定要去王叔府上的时候,却听到有宫人通传说王后求见,甄昊手一顿,即刻宣道:“请王后进来。”
不多时,甄昊就看见姜赢穿着往常的衣裳,施施然行礼,似乎上下打量了一眼他,迟疑了片刻,才道:“王不若换件衣裳?”
“嗯?”甄昊有些诧异的站起身来,看了眼自己的衣裳,难道因为他挑的衣服太过简单,所以不妥当,不应该啊,又不是会见外宾,谁还能管他穿什么衣裳?不过甄昊想了想,还是笑道:“王后觉得如何好?”
姜赢道:“妾以为,华阳夫人准备的华服倒是正好合适。”
甄昊这才想起华阳夫人特地送来的那件彩衣,其实严格来说,倒也不算彩衣,就是衣服颜色多了一点,颜色瑰丽像是把孔雀毛拔下来制成的一般,漂亮的让人说不出话来,甄昊想了想也不拒绝,即刻有宫人将衣服拿来,姜赢也上前,一起帮着他穿好。
甄昊看着镜中的自己,眼中流露出一丝意外,心中有几分欢悦,这衣服虽然华彩美丽,却又是男子服饰,但穿他在身上却也不显突兀,也很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