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赢觉得舒服了一点,正当她端起手边的茶水,想要一饮而尽时,甄昊突然就出现在她面前。
姜赢一愣,站起身来正要行礼,却被他一把抱住,姜赢仰着头望着他,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表情,那是阴鸷的又肆意的笑,她心中顿时不快,忍不住要从他的怀抱中挣开。
但这个怀抱却越来越紧,紧到几乎要让她窒息,姜赢痛苦的呻.吟一声,怀抱一下就松开了。
姜赢不由抬起头,却发现甄昊的脸突然又变得明朗起来,那是她最近才能看到的表情,她见了,心中蓦地就放松下来,然后微笑着他,如往常一般抬起头摩挲着他的脸颊。
随即她看见甄昊的嘴一张一合,他在说:“王后,你爱吾吗?”
姜赢手一顿,眼前明明是一张脸,却有两种迥异的神态,重叠在一起,让她几乎看不清他的面容。
姜赢突然感到愤恨,迅速抽回手,却被甄昊牢牢的抓住,姜赢挣脱不开,就在她要放弃的时候,眼前人突然就放开她,说:“请王后为寡人舞一曲。”
姜赢眼睛一动,她想说,她从来都不跳舞的,但现在她却不由自主的张开双臂,宽大的袖子滑下,露出一双皓腕,如雪莹白,她的手一动,却发现甄昊突然与他拉开了一丈距离,他满脸鲜血的站在她面前,就像遇刺的那天一样,血流潺潺而不止,姜赢心中惊惧万分,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叫出不声音来。
下一瞬,甄昊的脸忽的又变成了福姬的面容,福姬的面容如她的记忆中一般明丽,姜赢眼皮一跳,正要说话,却看见福姬忽然瘫倒在地上,眼角流下两行血泪,朱唇一张一合:“天命不由人,是半点不由人……”
姜赢见了再也支撑不住,泪如泉涌,往福姬身上扑伏去,抱着冰凉的福姬,悲泣不已。
嘈杂声传来:“王后这是怎么了?”
“想是魇着了,这个时候本就睡不得的,快去准备一碗符水,我请王后起来。”
姜赢感觉自己的后背在被人轻轻地拍打,她勉强睁开眼,眼前是一众侍女和甄女史围成半圆形,满脸惊忧的看着她,姜赢没有说话,不是不愿而是因为她没有丝毫力气。
“愿王后恕妾等无礼,”甄女史面色凝重的看着她,一面揉了揉她的额头,又恭敬的问道:“王后无恙否?”
姜赢摸了摸脸,手上是湿漉漉的,她喃喃道:“有水…”
甄女史皱眉,王后还是没有清醒过来呢,这哪里是水,分明是就泪,几乎打湿了那半边领子,她来这里侍奉也快三年了,却从未见过此女如此失态的模样,这是做了什么梦,如何会哭得这样厉害?
甄女史接过宫女呈上来的茶盏,端着这小杯清水,欲扶着姜赢喝下,姜赢夺过水却没有喝,反而尽数往自己的额头上倒去。
冰凉的水顺着她的额头,往脸颊两侧流下,甄女史见了哎呦一声,宫女们也惊惶不已,一边迅速拿来香帕替姜赢擦拭,一边又早有人下去准备梳洗的物什,一时大殿上闹腾不已,而姜赢却像是充耳不闻,还是愣愣的。
姜赢只觉经这冷水一浇,眼前瞬间清晰了不少,脑袋也不似方才一般昏胀,她这是做了多少个梦?姜赢蹙眉,她一瞥眼,看见甄女史手中端着的杯盏,这次来的是热茶,姜赢就着喝了两口,又听见甄女史安慰道:“那都是梦,王后稍安,我等皆在此陪伴夫人,片刻不离,况且王宫乃神圣之地,不会有邪秽之物侵扰,王后不必忧心。”
梦?
姜赢突然站起身来,问道:“大王在哪?大王在何处?”
甄女史面上虽满是疑惑,但语气仍然不急不缓:“王后想是睡迷糊了,大王一早就出去了,您不是刚从王那边回来吗?”
姜赢顿时回神,是啊,甄昊早就去往王叔府邸了,他去见华阳夫人和妘姬她们了。
她这是怎么了?她是做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梦,难道现在她还是在梦中吗?姜赢只觉得浑身无力,一下瘫倒在榻上。
如果,万一,他真的是个冒牌货,她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姜赢摇摇头,不会的,是她多想了,即便有什么问题,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华阳夫人她们都不可能轻举妄动,国不可一日无君,即使有什么端倪她们必定也会按下不表的,可是这王族血脉,亦是不容虚假,她们会如何抉择?
姜赢站起身来,往殿外看去,雨仍在下,她回身却看见摆在案上的觚,那上面的花草早已枯干,姜赢心中一窒,突然道:“要去,我现在就要去。”如果现在不去,一旦有什么意外,……她最起码要去看,她要亲眼看着才行,即便是死又如何?
甄女史只觉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王后要去哪里?”
姜赢站起身,往外殿走去,侍女拿起披风给她披上,姜赢朝身旁紧随的宫女们道:“立刻准备下去,拿着我的金印,就说我要去王叔安府上!”
甄女史拉高声音,带着一丝愠怒:“王后!”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命令我?”姜赢回身看着她,冷冷道,甄女史这才发现,往日无喜无怒的女子,此刻眼神竟然锋利如刀,她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几乎要忍不住别开目光。
思及自己的职责,甄女史这才道:“请王后谨记自己的身份,王后身份尊贵,是为国母,擅自出宫,不仅于礼不合更要惹来非议,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还请王后谨言慎行才好。”
姜赢道:“我若执意要去呢?”
全殿宫人听得此言,齐刷刷跪下,甄女史也跪下,却昂着头道:“还请王后三思。”
姜赢缓缓道:“甄女史,你入宫三十余年,应该知道,我若有事,整个长乐宫都要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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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昊进入屋子,想是知他要来,这屋子到处都是光亮如新,里里外外不见一丝尘埃,也不见一个闲杂人影,似乎早已被清理过,他脚下片刻不停,侧耳细听,还能听到编钟声,小鹿的鸣叫声和风刮过的声音。
他往里去,早有侍从打开门,甄昊走进,门又被拉上。
室内寂静无声,而甄昊看见了一个人站在窗边,腰杆挺得笔直有如翠竹,白色衣裳上是云纹,结发成髻,巾帻黑中带赤,这是男子的服饰,而且光看背影就知这人必定是个俊逸非凡的人物。
只是此人是谁,为何如此胆大?知道他来,非但不行礼,还敢背对着他,见君上不行礼已经是蔑视君威,这可是死罪,甄昊不由有些意外。
难道,这就是妘姬?二三十年前闻名天下的第一美人,竟然是个男人不成?
甄昊几乎要出声,但见那人却突然转过身来,颀长白皙的人身入眸,甄昊眼瞳骤然一扩,微微一怔,看着眼前人是满脸讶然。
“何为美人?”
“是纤纤白玉手,漾漾春水眸,如柳软腰肢。”
“是芝兰馥郁,见之,不得忘。”
“如斯美人”
“倾国妘姬。”
第25章
残叶杂着雨珠,随风而动飞扬至半空中,王都洛邑五十里外的池山,天地静谧,密雨如丝,由远及近,却传来又急又猛的马蹄声,雪白的马蹄蹬的一下踏入水坑,溅起泥沙,没有片刻迟缓的往前跑去。
马背上的人紫衣飘逸,黑色的斗笠被风刮起一角,只见长发迎风飞舞,马背上的人一身劲装,身后背着弓箭,虽有披风却仍旧依稀可见玲珑曼妙的身姿,可见是一位女子。
骏马急速前进,风掀起黑色的面纱,只能看见半张白皙的脸和烈焰红唇,绵绵细雨将女子的紫衣几乎染成墨色,女子眼睛一斜,不远处有几道黑色的人影一闪而过,她不由把手中的缰绳握得更紧。
女子咬牙,风灌入衣袖中,将原本就湿透了的她吹的更凉,这一刻,连心都是凉的:可恶,她还是没能甩开吗?真是千算万算却棋差一招,没想到这些人的速度居然能够跟上乌乌,她真是失算了。
她身下的坐骑本是北部最好的骏马,马身通体乌黑,但四个马蹄却是白色的,俗称乌云踏雪,而她的这匹更是经过精挑细选,可谓千金难得,疾速如风。
但这一个时辰的急速奔走,已经让她的体力到了极限,华阳素额上渗出冷汗,手上也感到一阵痉挛。
自打她四天前接到师弟的书信,得知妘姬一行意欲前往小夏国,而这一行凶险万分,需要医者的随同,所以她日夜兼程赶往王都,只为了能够尽快与她们汇合。
但她所在的涪陵郡离王都洛邑距离颇远,所以她决定骑马先来,日行三天,这才临近王都,谁料在路上,居然突然发觉有人尾随,如果她估算不错,这群人势必会在此地将她击杀,而最令她头疼的是,她一时还竟然还摸不透,究竟何方势力在埋伏她。
眼见前面是重重密林,华阳素情知如若再往前进入这密林,敌在暗,她在明,地势又不好,那时才真是处处都受制肘。
正在思虑,华阳素突然耳朵一动,心中警觉,暗叫一声:糟糕!
她的动作比思维还要快上一瞬,她眼神一凛,身子立刻往后仰去,腰几乎平贴在马背上,才堪堪躲过飞来的数把柳叶小刀,斗笠飞去,露出一张苍白俏丽的面容。
华阳素更将手中的马鞭几挥,鞭索索作响,如灵蛇般扭动,只听叮叮叮几声响,六个柳叶状的小弯刀,先后飞插在她身后的树干之上。
但与此同时她手中的马鞭也受力脱手而去,一瞬间,她的余光瞥见,几个黑色的人影从四处显现出来,好像再也不做遮掩,华阳素见了冷笑一声,松开手中的缰绳。
凝神,开弓,搭箭,射敌。
箭如鹰隼,一旦出手,绝无虚发,只听几声苦痛的低嚎,有好几道身影应声倒下,同一瞬,华阳素从马背上纵身跃起,站在马鞍上,将手边的杨柳顺手一折,随即狠狠的抽打了马臀,大呼一声:“走!“骏马吃痛,撒开蹄子,如箭一般飞奔进密林中。
华阳素在空中几个翻转,身如在雨中回旋的飞燕,拉着树杈,借力使力,身留残影,最终她落在一个大树下。
黑衣的刺客迅速围上,形成一个圆圈,华阳素手稳如常,搭弓,再射,前来的黑衣刺客被她逼退,女子刚得喘息,就见为首的刺客做了一个手势,下一秒飞刃如雨,在划破空气,穿透飞叶咧咧作响,朝她而来,而现在她空门尽露,华阳素暗道:不好!
女子翻身快速闪避随即往草丛中滚去,但膝上与肘间各处都被划伤,刺骨的疼痛传来,华阳素捂着自己流血的伤口,丝毫不敢松懈,凝视着眼前的一众黑衣刺客,却没察觉到自己身后竟然也冒出一个黑衣人。
就在黑衣刺客挥剑之时,女子嗅到了血腥味,她本能而动,反身用短刀格挡住黑衣人的利剑。
刀剑相交,生死一瞬。
华阳素卯足全力将腿斜踢,万幸正中来人的腹下,眼前人眼睛中露出痛苦的神色,捂着下档抽搐不已,女子这才得以避开这致命一击。
华阳素心中不由一松,要是方才那一刀若是下去,即便是最好的情况,也会切下她的半只耳朵,虽然不至死,但势必让她再也无法扭转局面,届时人为刀俎,她为鱼肉,才是真的可怕至极。
华阳素握着弓,反手在背后还欲再拔箭,这才发现她已经没有了箭,“可恶!”华阳素连忙往树后避去,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水,她抽出腰间的又一把短刀,目光如炬,环视四周,心中默计:一三七,还剩下十三个人。
喘息未定,却又有一人从她背后而来,一下按住她的肩膀,她不由单膝跪下,而那剑尖只差一寸,下一瞬就要往她的眼睛刺下。
华阳素躲无可躲,不由瞳孔扩大,难道她居然要命丧此处?不甘心!哪怕是死,她也一定要让这些人给她陪葬!她下定决心孤注一掷,正要舍弃右眼,图求奋力一搏,却听见嗖的一声,一道黑影带着冰冷的金属光芒,从她眼前穿过,只听铮然一声,眼前黑衣刺客竟被直接钉在树上。
“师姊!”遥遥有声音传来,这?这声音是?
“不渝?”华阳素立刻回头,脸上一喜,是墨不渝正牵着自己方才放走的马,朝她这方向走来,但黑衣的刺客都从四面八方涌来,齐齐抽刀砍向他。
“遭了,不渝他躲不过的!”华阳素刚起的笑容在脸上凝固,她不由悲泣:“不渝,小心!”
但在墨不渝的身后,黑衣刺客连他的衣角都接触不到,因为如风的利箭从四面八方而来,一瞬就将意图不轨的刺客,全数钉在树上、地上,将所有的黑衣刺客贯穿。
而墨不渝仿佛不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脸上仍是朗如明月的笑容,雨丝陪着残叶纷飞,眼前男子玄衣玉冠,恍若踏风而来,华阳素这才放松下来,顿时脱力瘫坐在地上,大口吸着新鲜的空气喘着。
而现在她才看见,原来在树枝上,茂密的大树后,有黑衣裹身的军士,衣上是依稀可见的飞鱼纹,他们的样貌不一但表情肃穆,手上都拿着弓与弩。
华阳素知道那是王族的密卫,可以调动他们的人整个姜国都屈指可数,他们是最优秀的军士,如影子一般保卫着他们宣誓效忠的主人,华阳素竭尽全力站起身来,铮然一声将短刀收回,拱手行礼,为首的密卫对着她点了点头。
“师姐,你快坐下,”墨不渝见她站起来,不由就带着三分怒气朝她喊道,而华阳素再回头,密卫早已不见。
华阳素看着身旁的墨不渝,莞尔一笑,她与墨不渝师出同门,她学艺不精,出师更早,与这个小师弟一别也有三年多了,她笑道:“多谢。”
墨不渝听了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华阳素嗷的一声,疼的龇牙咧嘴,几乎要跳起来骂道:“你这小子,越长大越心黑,连你师姐都敢捉弄了!”
“为何这么不小心?如果我来迟一步,到时候你在幽都口哭死也没用。”雨水冲刷了下女子脸上的血迹,墨不渝打开随身带着的医药盒,皱眉道。
华阳素不答,反而问道:“大王那边如何了?妘姬可有说何日启程?”
“大王?”墨不渝听了,脸上露出一抹不明不白的笑意,帮她包扎好伤口,才道:“师姐,你也太心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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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乍起白光,随后是一道惊雷,屋内是摇曳的烛火。
甄昊躺在榻上,准确来说,是被人压在榻上,因为他被妘姬紧紧的抱着,他来到这里,还是第一次有人贴的这么近,被人抱的这么紧,不过他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而现在他真的很想对妘姬说:你能不能别把胸放在我的脸上,要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