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嬉笑了几句,六公主坐下继续看书,甄昊与姜赢在窗边,甄昊倾身在姜赢耳边道:“王后可真是一日一个样……”
姜赢听他这样说,知道是指方才她对六公主高声呵斥,便捂嘴笑道:“大王这是嫌恶妾了?”
“王后这可冤枉……”越是靠近,就只觉得是犹如转动万花筒一般,从最初的冷淡如冰霜到千姿百态,这样的姜赢,怎么会看腻。
姜赢也不再玩笑,看了眼六公主,轻声道:“我声音大些,她也更听得明白,况且她这样努力,我也没必要端着,”甄昊点头,却见姜赢翠凤步摇歪了,他便抬手要摆好,就听见宫人齐齐的通传声,一抬头,只见一个娇滴滴的女子被一群宫人簇拥着往里走来,那是妘家三女,鹛妃,位在三夫人之末。
妘鹛抬头见了她们,又看到姜赢身旁高瘦的男人,正是年轻的君王,刷一下小脸发白,差点连行礼都忘了,心中只急的发愣,只觉得心中被堵死了一般,急的骂自己,怎么这样不巧,好死不死偏偏碰上大王,待想跑却又不敢,女子只是战战兢兢抬起眼,却看见甄昊正是抬头给女子扶簪,眼神并不往她这来,而是继续手中的动作,虽然是极简单的事,却神情专注,虽是一身黑衣,眉眼间却全是温柔。
妘鹛偷偷望着她们,咬唇发愣,心中的十分胆颤换成了七分诧异,却也不敢多说,只是便恭恭敬敬请过安往一旁站着也不说话。
姜赢见了她,微微叹气,甄昊扫视了一眼鹛妃,娇滴滴的女子甚是拘束,他不由皱眉,想起这妘家女的事,知道她娇怯,便笑道:“你们说话,寡人去了。”
姜赢知道他有要事,近日繁忙,也点头将他送到殿外,微笑道:“大王要事缠身,却也要多多注意身体,”甄昊点头笑笑就往外走去。
同着诸位宫人一起拜别大王,直到人影完全消失,妘鹛这才松口气,姜赢进来,妘鹛身旁的侍女便将带来的长卷呈上一一摊开,姜赢见了赞叹。
雨霖霖不绝,直下到了晚上。
梧桐殿,丹姬倚靠在座上,打开灯罩,拿着金簪,有一下每一下的挑着灯芯,一停手,就有几只蛾虫扑扇着翅膀,往灯火上扑去,嗤啦一声,化作残灰。
丹姬托腮望灯,若是寻常这个时候,她早就歇息了,但这几天她总是睡不着,正是心中烦躁,却突然听见帘子被打起的声音,这声音给她打了个激灵。
谁来了?是大王吗?
她转身,是妘鹛走了进来,丹姬本有一丝失望,却看见她脸上慌慌张张,心中涌起的怜爱压过了那点点忧愁,鹛姬自幼就是娇羞怯懦,到现在也是只长个子不长胆子,虽然刺客被擒,但不少人的心却是乱成麻,自己尚且如此又何况她呢?
见侍女扶着她上前来,丹姬便朝她柔声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快来我这坐。”
妘鹛挨着她坐下,偏偏外面轰隆一声响,原来是一道惊雷,吓得她心是猛地一跳,丹姬见她小脸挤成一团,不由轻拍拍她的背,柔声缓缓安慰:“这么大了怎么还怕这个,打不进来的,”见她小脸发白,丹姬看了又是怜又是叹,知道她素来气血不足,便将她一把搂入怀中。
妘鹛抬起头,脸上挂着泪,哀求道:“丹姐姐,我不想回琼华殿了,想在你这住,”
丹姬听了便笑,“可哭什么呢,别说今夜,就是住上半个月也不怕的,这算什么事,有什么好哭的?”
见妘鹛涕奇声更大,她更笑道:“都这样大的人了,如何这般胆小?”感受到怀中的女子在颤抖,丹姬也不再说笑,只是安慰:“不怕的,自有姐姐在呢,”又忍不住埋怨:“你这丫头,既然害怕又怎么不早些来,再说这也不过是下雨罢了。”
“嗯……”妘鹛附和着她,将头靠在丹姬的怀中,丹姬看着她惨白的脸,她一抬眉,身旁的婢女忙起身,不多时就端来一个圆盘,上有几个手掌大的紫玉瓶,丹姬拿起在手上倒出几粒丸药,妘鹛探出脸来,见是药丸迅速把脸一皱。
丹姬见她如此却依旧道:“这药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本想立刻给你送去,结果这几日竟然发生这样的大事,忙来慌去的,我就给忘了,这些东西都是上好的,我用人是过了,就算没好处也是没事的,你且吃吃看,要有效才好,你身体这样娇弱,长此以往,可怎么好?”
妘鹛虽然不愿,但想着是丹姬的拳拳之心,又肯定是花的大力气弄得,也不好拒绝,便接过就着温水吃了下去,药丸入喉却没什么感觉,只是凄然笑道:“难为姐姐日日操心,只是我自幼就是这样,只怕也没有好了……”
“胡说,什么自幼如此,你才几岁,况且要不是那老不死的和那小贱人……”见她气色不好,丹姬低声叹口气忙岔开话题,“你这几日常去那仙寿宫,那边如何?”
妘鹛听了,果然低头沉吟,半晌才道:“王后时常带着那个公主,大王去得也更勤了。”
丹姬听她这样说不由有些泄气,只看着闪烁的烛火,怨道:“你说那女人的命怎么就这样大呢!”姜赢非但没有在莲花台那场混乱中死去,还让她立了功。
妘鹛心肝一颤,她知道丹姬最恨王后,别的还好,她最忌讳的就是位份二字,虽然知道但她还是怯怯道:“姐姐,你位份也够高了,又何必再……”
她话还没说完,丹姬听了却火气一升,打断道:“鹛姬,怎么这么没出息?我怎么想的你还不明白?”当初因为华太后的缘故,她生生被前人压了一头,好不容易真死了,结果又被别人捡了漏,叫她如何不恨,想的这她冷笑:“况且再高又如何,究竟还是一个妾,也受不得相国的礼。”
“这……”妘鹛低下头,眼泪也止了,丹姐姐的心她如何不明白,试问这宫中有哪个女人不想做王后,只是这人心不足,怕引起反噬,反而累人累己……
丹姬见她脸上表情,不由气恼,“鹛姬,你嫌我太恶毒了?你该知道我素来不信什么因果报应的,你也莫要与我说这些,我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况且你也入宫好几年了,这么这样畏首畏尾?”
“丹姐姐,”妘鹛止住的泪又如落雨般滚滚而下。
丹姬看了她哭,却不怨她,想到以前,怒气腾一下也上来了,“你怎么又哭了,我没怨你,我还不知道都是那个老不死的,和那个狐狸精,这一大一小,等我闲了,非寻出机会来宰了她们不可,”可不是么,若不是那个贱婢,与老糊涂的老妇,怎么会把一个贵姬给吓得成这样,还养出个胆小如鼠的性格。
妘鹛见她这样,不由试探道: “丹姐姐,我觉得事情有轻重缓急,有些事还是仔细些好……”
见她这样,丹姬也顾不上恐唬着了她,只骂道:“蠢货,你怎么替她着想,你这样看别人,别人不这样看你,你是生的好,位份高,更兼运气好,但你何尝想过,要是当初那些华阳女有宠,咱们怎么斗得过她们!”
妘鹛咬唇,“丹姐姐,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这后宫的人是越来越少了,你何必再这样?”
丹姬只觉得恨铁不成钢,只差要戳她的额头,“人少了有什么干系,只要她还在一日,我就绕不开这道坎!我如今不拼一把,等她日后当了太后,可如何是好?她若做了太后,你觉得我们能有好日子过?”
妘鹛蹙眉,小声提醒:“姐姐,现在也不必生殉了,况且大王,”大王他还没死呢,怎么就想到太后那去了。
知道她的弦外之音,丹姬挑眉,冷哼一声:“自我入宫以来,他来过我这几次?我这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况且你怕什么,连说都不让说,还不如直接闷死我!”若没有恩宠,那还不如让大王去死,要他何用?
丹姬摸了摸她的脸,满满叹息:“我就罢了,鹛姬,你这样的容貌,却烂在这宫中,想到这里我就不服,那姜赢不过是生得出挑了点,怎么就这样好命呢?”当初她本指望那次刺杀,姜赢能受到牵连,一举废后,谁知大王却是更加青眼相待了。
见丹姬连连叹气,妘鹛想到自己的母亲,心中一阵酸楚,但又想起近来光景,她不由辩白道:“丹姐姐,这也是素日偏见,王后也不是这样的人,你看她待夏公主……”
“呸,异族女蛇鼠一窝,”丹姬啐道,“小蠢货,这人心隔肚皮,她一个毫无根基的女人能坐稳到现在,人也扯不到把柄,”
那是因为王后无争,素来是个撒手不管事的,妘鹛低下头,心中虽这样想,却不敢说。
丹姬见她并不附和自己,不由不快,“这才几日,你就当她好?我三番两次同你说过的你就忘了?那都是表面功夫,你难道还以为她是真心的?”
见鹛姬不说话,她只得娓娓劝导,“你也不必操心,有我呢,我若好,自然少不了你的,我若……”丹姬声音缓了缓,“我就是有事了,也绝不会连累你,也不必祭拜,你也只要记得有我这个人也就够了。”
“姐姐!”妘鹛捂住她的嘴,泪珠儿滚滚落下,“你何必说这样的话,咱们什么关系,同生共死岂是虚言,你要是有事,妹妹就跟了去,再不贪生!”
“蠢丫头,说什么胡话呢?”
“丹姐姐先说的,”
“我说得,你说不得!”
争执停了,只有烛火摇曳,对坐半晌无言,丹姬长叹一声,抬手轻轻扶摸着她的脸,缓缓擦去泪水,“鹛姬,你怎么就没得个一男二女呢?”要是有几个孩子,她也没这么多杂念,就与鹛姬一起养着这些孩子也就好了,虽然大王以前去鹛姬那得更多,可鹛姬素来身体娇弱,似乎因此无法受孕,再来要是一个不好,生了孩子命却没了,可怎么好?这样一想,丹姬心中的不平又稍稍平复了。
想到这,丹姬咬牙,“横竖咱们在一块,你别怕,自然有我,我也分寸的,”
听她的口气是还要坚持了,妘鹛心中难受,她抬起头道:“姐姐这样说我却不信,这人心不足,今天看这样,明天又要那样,除非是实在得不着,不然就是那星月只怕也是要取下的,”况且她一点也不想要孩子,生孩子太可怕了,况且她这样的性格,自小活在丹姬的庇护下,要是有了孩子却无法保全,那苦痛也是加倍的。
而那个人,大王他也实在是太可怕,如今宫里的孩子都没了,他又何尝眨过一下眼,孩子总是能再生的,后宫女子多不胜数,即便是她们位高至此,也不过是父母送进宫的,为大王增添子嗣,开枝散叶的,她们怎么样无人关心,每次想到这,她的心中就有一中微妙的抗拒感。
她一点也不想要孩子,只要能天天与丹姐姐相伴就够了,就这样一直过下去,这样就很好了,只是丹姐姐她这个的个性是不会罢休的,但她能做到吗?妘鹛烦躁不已,左思右想,一下不觉,自己已经咬破了唇,血腥味充满口腔,但脑海中一瞬浮现起的却是男人为女子扶簪的画面,眉眼全是温和,这样的君上,必定是怜惜着王后的,可丹姐姐她,这怎么好呢?妘鹛只觉得无限愁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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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自华阳毅返程之日起, 原本旧的府邸空放多年早已荒废, 甄昊大手一挥, 赐了个王都里最好的宅第,但这回来的仅有华阳湫与华阳毅两个人, 还是两个一长一少的男人,原以为这珠围翠绕的宅宇将会是空荡荡静悄悄的。却不曾想因着华阳棠与广陵君闹翻了, 她一气之下便带着三个孩子跑回来, 也不哭诉,但就在这府上住下也不肯走了,说虽然是没爹没娘了但还有个亲娘舅。而那广陵君受了气, 又慑于华阳毅的威严,也不好来,只是僵着。
华阳棠日常作息倒是如往常一般, 也不听劝,只说当广陵君死了, 弄得华阳夫人急的在仙寿宫也坐不住, 每每闲了就要出宫,华阳夫人一来,这京中的贵妇也隔三差五的上门来交接, 华阳毅有一子二女, 都还没有婚嫁,如今这华阳家再得圣眷,华阳毅如日中天,有哪个不肯都套个近乎呢。
华阳棠这三个孩子年纪又都不大, 最长的大儿子也不过和甄鷨一般年纪,一个孩子是安静的,两个就是人来疯,更别提是五六个,真是鬼见都嫌,弄得这府中是每日叽叽喳喳的,大大小小的几个孩子,蹬着小靴子在前屋后院的满屋跑,倒是热闹起来。
甄昊日夜都忙,连面也不得见,况且是娶了妻的人了,不用她多操心,华阳夫人又想着她们,今日天还微亮就早早驱车出了宫,府中的人都认识她,又知道她不要人跟着,也就由着她们去了,华阳夫人也不去找华阳毅,只往西厢房走去。
满屋寂静,连个丫头也无,她便轻轻走到屋里,在华阳棠的身后站着,女子正在刺绣,余光一瞥到那个在熟悉不过的身影,却长眉一挑,只当作看不见的样子。
看着华阳棠这般模样,便知道今日又是要做无用功,华阳夫人只是烦躁,想来不过是几个姬妾,哪里就有这么大气,这般油盐不进的,知道说也无意,只是徒费口舌,但要她不说却又不快,又想起自己千挑万选,好不容易给她选了个这样的郎婿,结果没几年居然是个这样的结果,只气的眼发直。
女子第一就要和顺,她虽不理会这样的话,可人言可畏,这王都里的话也是越说越难听了,这棠姬怎么就这么执拗,连一点表面功夫也不愿意做,但凡是个聪明的何尝会弄到这个田地,但要说她不机灵,却又是心灵手巧,能说会道,可见是耍性子了,叫她如何不气,待要打骂,一则想到棠姬年纪也大了,这三个孩子的妈,当家主母,又想起早早亡故的小妹,哪里舍得,又见这华阳棠只当看不见自己,华阳夫人还未开腔,只气的挥袖走出去了。
刚走几步,入耳就是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晚晴是不能说话,甄瑛性格温厚,对着晚晴那也是轻声细语,这样大的声音,自然是那三个孩子和甄鷨了。
华阳夫人停步,想着那几个孩子,年长的那两个男孩子还好,只有那最小的女儿,长得和她早逝的小妹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比棠姬还要像。叫她看了又是心酸,又是怜爱,想到这里一时对那华阳棠的气愤倒是减了三分,华阳夫人擦了擦汗,这几日常常来,也不用侍从领,就寻着孩子的嬉笑声大步往后院去了。
女子站在游廊转角处,却没上前,入眼的是一个肩宽膀阔的男人,虽是坐着,华阳毅的背仍旧挺得笔直,撑着手坐在那石台上,顺着男人的目光,那是六个嬉闹的孩子,高高低低,围着个水缸打转,甄瑛却陪着与华阳晚晴坐在秋千旁,那华阳晚晴虽不能说话,却笑得弯下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