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嬴眉蹙,听华阳毅的意思,无论他们怎么做,他都是不管了?这样也就够了,但看华阳毅的表情,再要继续话题却是难了,而且华阳夫人还在病中,不好多做打扰,她们本就是顺道来看看,所以甄昊二人不过再说几句没要紧的话,便回长乐宫去。
甄昊坐在殿上,拿着手上的公文,心中沉思,这几日华阳毅日日与他见面,叔父忙得焦头烂额,他们的目光都放在眉城,大捷的消息来了,举国欢庆,虽然艰险重重,但那边有大将军等人处理。但华阳毅却不一样,他一直守候在王都,是在等待,等待一个时机,他的意思是要发兵小夏国,帮助三王子登上王座。
对于这他自然是赞同的,有付出才会有回报,小夏国政局松散,不仅国内矛盾重重,更有其他的兄弟争斗,三王子除了选择与姜国结盟外,不会有更好的选择。
但是设想容易,下脚却是难于登天,和眉城一样,也是困难重重,比如最基本大王也是最难的,这消息的传送,玉凉与王都洛邑,两点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过遥远,交通不便,毕竟为了传达大捷的消息,是跑死了六匹宝马,更何况玉凉的距离与眉城相比还要远得多。
每到下午的时候,甄昊都会在内处理公文,姜嬴悄悄退出,她屏退所有的宫人,独自一人在后院,女子抬头,目光落在树桠间上,哪里立着一只雪白的鸟,溜圆的眼睛,歪着头,好奇地看着她。
姜嬴低头凝视手上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是清漪的信,清漪怎么会突然来信?信上为何又只是几个简单问候的话?她与清漪一别多年,她离开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而她年纪也不大,但分离的最后一面浮现于眼前,原来那段记忆,她记得是这样的牢固,以至于多年后的今日,回想起来,那段记忆依旧是鲜亮如初。
姜嬴想得入神浑然不觉得身外,直到一个痒痒的东西撞过来,她才发现是甄昊探过来一个脑袋,看见甄昊的脸,她显然有些意外,一笑后,她突然发觉,原来她对甄昊已经完全不设防了。
甄昊好奇的朝姜嬴捏着的信纸看去,信上的字他并没有特意去看,因为他只是有些好奇,这信是哪来的,写信的人又是谁?姜嬴在深宫中如何能收到信?
他抬头看,恰好与一个圆溜溜的眼睛对上,是一只白白的大鸟,甄昊这才注意在这后院里,树多鸟笼也多,姜嬴养了许多鸟,甚至还有一些珍禽,但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许多人都会豢养一些声音婉转的禽鸟做宠物,所以他从来没有注意过原来还有这样一只鸟。
“这鸟是白鸱。”明白甄昊心中的疑惑,姜嬴耐心解释道。
“ 白痴?”甄昊听了微微一笑,虽然明知道是鸟的名字,但他只想逗逗姜嬴,因为女子眉蹙显示着她的心忧,姜嬴听了也一笑,拿起他的手,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出两个字。
甄昊又抬头,虽然这鸟确实是白如雪,通体雪白但偏偏还有一点暗青色的斑点,姜嬴继续笑道:“这个是我豢养多年的信使。”
甄昊点头:“这是个好东西,你不必自责,你的顾忌,寡人都明白。”
听到甄昊这样的声音,知道他并不会计较,对于这样的恩宠,明明她该立刻请恩认错,但她却不愿这样做。
甄昊伸手去摸,却意外发现这东西十分温顺,也并不生人,他不由问:“王后,这白鸱能否大规模驯养?”
姜嬴听了明白他的意思,却是摇摇头:“不能,不单驯养十分困难,更是因为这小东西十分难得,在这些年我也不过看过几只罢了。”
甄昊垂首,思忖不语,看见甄昊如此,姜嬴不由挨近,低声道:“大王,这东西虽不能大规模养殖,但亦有他用,妾曾对你提及的表弟顾清漪,他现在也在玉凉,用白鸱来传讯想必会方便的多。”
“可以吗?”甄昊见姜嬴主动提起那人的名字,不由再度询问。
“自然,只是……”姜嬴想起顾清漪的脸,算一算时间,他应该长大不少,可如果不是妘姬的那张画纸,如果不是因为这封意外的来信,她也不会说这样的话,而这信上其实也没有几个字,只言片语,她甚至不能白顾清漪的意思,他会肯帮忙吗?姜嬴不由迟疑。
第86章
姜嬴揉了揉太阳穴, 甄女史在后见女子是满脸倦意, 从早上起来到现在, 连头发都不曾好好梳理,只是简单用过饭便一直在大殿上处理公务。
见姜嬴闭上眼暂歇片刻, 甄女史暗道一声总算让她找的了机会,她便赶忙接过一旁奉茶宫女的茶盏从后走来, 姜嬴抬眼见她端着一盏热茶, 不由道了声有劳。
姜嬴接过茶盏,甄女史却并不离开,虽然站起身不说话, 但目光却落在姜嬴的前方,几案上堆满书册纸信,但有几张最为鲜艳夺目, 那是一张折成手掌大的淡金色信纸,上有金色牡丹, 一如那个人, 甄女史见她喝完,不由起了个话由朝姜嬴笑道:“王后连日实在是辛苦了,这字倒也还真没有白练。”
姜嬴听她这样说, 就想起往日在女官手下学习的日子, 练字看书她即便是到今日也不曾松懈过,其实也不是因为她多爱好此中,只是在这个深宫中,实在是别无他事可让她上心, 所以在甄女史她们看来自己是热心于此了,姜嬴也不辩驳,只是笑问:“大王休息去了?”
甄女史一面收拾几案,收好茶盏,便近身朝姜嬴点头一笑:“大王睡得香甜,这样热的天,一到下午就困倦起来,不单君上,就是其他的人那个不想睡觉,就是后院里的鸟儿都少了几分聒噪,倒是王后您可真倒是好精力,可虽说诸事繁忙,离了王后便不行,可您也该好好休息才是,养好身体才能图求日后。”
“女史为何不去歇息?这些小事让别人来也就够了,女史何必亲力亲为。”姜嬴见她并不告退,又听她似乎话中有话,就笑道:“女史或许知道我的心,我怎么能睡着呢?”
听姜嬴这般说,甄女史心中咯噔一下,越发是打开了她的话匣子,连忙垂首帖耳低声道:“奴婢愚钝,更不敢妄自揣摩王后的心思,可王后心中烦闷,奴婢也睡不着,王后若有什么烦心事,尽管与奴婢说,奴婢也多吃了几年饭,心中总有些计较的。”
“哦?”姜嬴见她说的恳切,又低头看一旁的一叠信纸,那是金牡丹的书信,信纸是上好的,金色的薄纸上映牡丹,即使多天,依旧淡香扑鼻,这戴国公主三天来几封书信,不曾断过,都说见字如面,可即使连日往来通讯,但金牡丹此人,她却还是不知该如何形容,若要勉强形容,只能说一句随性而为,或许这也是养尊处优的天潢贵胄才有的个性。
甄女史来着那厚厚的书信,脸色却算不上好的,这戴国公主,人送外号金牡丹,富贵奢靡,从这信纸就能一窥,对于与君上的书信来往,她似乎也是乐此不疲,但君上看过几次后,就完全将信纸全权交给王后来处理,他记得君上的原话是的话“废话太多,浪费时间,”所以自此每每得了信,君上再也不看,只是把信纸交给王后,自此以后,有事王后便多说两句,无事再也不相禀。
这也难怪,毕竟这金牡丹的来信,每天来的都是不同的,但那信上的内容,那可就是,这金牡丹也算是一朵奇葩,从其书信来看,个性简直和乡野女子差不多,说好听那是飒爽不羁,说难听点,那就是放荡了,所以她很自然的感受到了要给王后把关的责任,每每姜嬴只是粗过一遍,一笑后就置之不理,而回信的事则一概交给她,对此甄女史自然是是乐意至极。但这几次,王后却没有让她代笔,说明什么?她的心全放在这长乐宫中,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今天金牡丹这信,只怕王后是不得不给大王看了。
没有等到甄女史的话,反而听见甄昊休息的卧榻处传来一阵声响,姜嬴不由起身朝里看去又对甄女史道:“女史闲坐休息罢,我去看看。”甄女史见了也紧随在后。
侧身而卧,耳朵更加灵敏,甄昊听见姜嬴的脚步声,原本想要起来的他突然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等待着姜嬴的到来,然而姜嬴却只是在他身旁走动,并不出声,也不靠近,甄昊眼睛眯开一条缝,等到姜嬴走近时,他紧紧拉住,姜嬴受力,甄昊搂住她的腰,将头倚靠在她的肩膀上,姜嬴感觉到有湿热的气轻轻喷在她的耳后与脸颊,他在她的耳畔低问:“王后有何事?”
“君上请看,”姜嬴将书信铺在他的脸上,甄昊粗过一遍,难怪姜嬴会特意提起,原来是金牡丹有联姻的意思。厉来强国的公主常为国君列侯所追捧,而他呢,也有这么多人赶上来贴,甄昊环住她笑:“看来寡人还挺抢手的,王后说是不是?”
姜嬴笑而不答,甄昊故作上下打量的模样,笑声更大:“寡人知道,王后才不稀罕,毕竟寡人的王后只要出去,往外面一站,求娶的人只怕能从城门排到郊外。”
再不接话,还不知道甄昊要说的何种地步,姜嬴赶忙阻拦道:“大王可真抬举妾身。”
“寡人之言句句属实,”甄昊摆手让宫人全部退下去。
“大王究竟以为如何?”姜嬴仍旧捏着纸问。
“怎么办?”甄昊嗤笑一声,金牡丹可真有自信,她真以为因为隔了千山万水,所以他就什么都不知道吗?王族不会有隐私,更加上甄女史早就在他耳边旁敲侧击过,所以他早就明白了,金牡丹是不会嫁入姜国的,她做不了元后,怎么肯屈就一个妃位。
甄昊见了姜嬴看着自己,便抬起手将这金纸撕了个粉碎。“大王?”出声的却是甄女史,她只觉得自己越发的紧张起来,而姜嬴也能看出来,内敛精明的女史在此刻不安的表情几乎直接表于面上。
“金牡丹还真是热心,可她是个什么人,居然要给寡人指婚?”甄昊懒洋洋道,“况且眉城战事到了如今地步,寡人也不必看这些人的脸色了。”况且他已经打算去小夏国,会一会这三王子了,而且当初他迎来六公主,给小夏国做女婿已经惹得很多老臣不满了,纳一个戴国公主,是养个奸细吗?
姜嬴听了他这样说,心下也明白,虽然说不上是“赐婚”,但这次戴国嫁女的之意却是轻佻,会来的自然不是那金牡丹,毕竟这金牡丹虽然是戴王的第九女,但听说因为出生的日子好,生得模样又好,性格机灵活泼,深得其父的喜爱,总之是什么都好,再加上其兄乃是王太子,到如今戴王年纪老迈,想必不要多久王太子就会践祚,所以这金牡丹风头正劲,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戴国后宫的情况她们也不清楚,但从金牡丹的语气来看,简直是她想挑哪一个挑哪一个,明明是她同辈的姊妹,却跟挑瓜选菜一般,仿佛是她要谁嫁,谁就得嫁,迎来一个这样的公主能有什么意义,况且联系的纽带在于利益。
“大王……”姜嬴似乎还有话说,甄昊捧起一绺头发,轻笑一声:“你管她们做什么?”她又朝后道:“女史让侍女们进来与王后梳洗。”
姜嬴也觉得身上汗涔涔的,也不拒绝甄昊,洗了个香汤浴,侍女扶她出来时,却意外发现就甄昊倚靠在一旁逗着茱萸,似乎在等着她。
其实甄昊并不算对茱萸热情,但与以前那种厌恶也是截然不同的,只是对小孩子不算热情罢了,他是个怕麻烦的人,其实她也是,只是茱萸这孩子耗费了她太多的心力,而且寄托了她的追思。
“又在想什么?”甄昊瞥见她出来就拉着茱萸朝她走过来。
“妾在想福姬。”姜嬴淡淡笑。
“这样啊?”甄昊一时熄了声,但片刻后他还是忍不住问:“依王后来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嬴很快的答道:“是个痴人,”痴人说梦的女子。
甄昊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来到这个世界,总是一些这么沉重的事情,他自己死也就罢了,但姜嬴的难过与快乐总是这么容易感染他,人死不能复生,任何安慰对于那在意的人而言都是无用。
看似百转千回,其实也不过是眨眼间,甄昊仍在呆立姜嬴已经坐到妆奁前,对镜梳妆。
甄昊依旧负手而立,姜嬴的头发黑如鸦羽,浓密如春柳,但要做哪些复杂的发髻也需要将近一个时辰,之后又有许多过程。
甄女史知道姜嬴繁忙,图快,直接拿来假发给她弄起,甄昊见姜嬴撑在妆奁前昏昏欲睡,不在心中盘算:不如将这头发直接裁去一部分,而后直接束起 ,这样快得多,毕竟他打带姜嬴往玉凉去。
戴王宫
金碧辉煌的殿上,宫人们手忙脚乱,一个女子坐在矮几案上,她打开美人图一面说一面扔,那宫女们在下一边捡,见她来了,忙朝上座的华服女子笑道:“梅姑姑来了。”
金牡丹这才从几案上跳下,就朝她一笑:“怎么,连你亲自去请,他都不肯见我?”
梅姑低下头:“公主,郦相公务繁忙,所以……”
“哦?”金牡丹抬头看向向身旁的女子,听了这话,原本喧闹的大殿上立马鸦雀无声,她身边个个都是哑巴,只有这个梅姑姑,三十来岁的年纪,七岁入宫,熬到现在,几乎已经是第一女官了,母后去世后,梅姑便到了自己的身旁,因为她本姓梅,所以宫中的人都称她一声梅姑姑。
“既然这样繁忙,为何,却却能抽出空去见虞仙子?”
梅姑连忙笑道:“郦相对虞仙子没有那等意思,公主自可放心,”
“放心?”金牡丹慵懒的躺在软垫上,“我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反正他娶谁都轮不到我,姑姑也不必安慰我,我还不知道他么?”
“公主,昨日韩麒自杀了,”明明是不合时宜的时间,她偏偏忍不住说。
“死了?这么简单?”金牡丹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诧异,韩麒长得也算不错,她喜欢的很,怎么还没有几天就自杀了?
看见她的眼神,梅姑知道金牡丹是已经把事情忘的差不多了,她轻轻提醒道:“公主,韩麒在北苑住着,已经有三个月了。”
“是么?我记不得了,你处理吧,不说他,去请蓝先生上来,我想听琴。”女子慵懒的继续躺着。
宫女领命下去,梅姑却眼神一动,蓝先生?脑海中浮现一张俊美的脸,脑海立刻被这位蓝先生的音容笑貌占据,这个人似乎有种魔力,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同样的几句讨好的话,一样的意思,他却说的甜蜜而不腻,但是公主,公主也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
第87章
梧桐殿内呜咽声虽不大, 却好像有一只手掐在所有人的心上, 因为发出这哭泣声的人不是别个, 是梧桐殿之主丹夫人,这个人, 他们侍奉多年,如何会不了解她的个性, 跋扈二字简直是为她贴身所创, 从来只有她让别人哭,没有她自己哭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