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嬴看了眼教习女官才朝甄昊走去,她行礼笑道:“大王汗流浃背,妾则么敢言累。”
甄昊看了眼她的礼服,庄严典雅,可也有个问题,庄重就厚,这样的天,热的要死,真是难为姜嬴了。
他要与姜嬴举行大礼的要求,并没有受到什么阻碍,华阳夫人出乎意料的热情,热情到他几乎天天都要逼出时间为三天后的盛典来练习礼仪,盛典的时间要真正算起来不过三四时辰,半天多的时间,但为了这场盛典,他是吃不好睡不够,连眼睛朝哪个方向看,都有严格的要求,这不是要他的老命?真不知道当年初入宫的姜嬴是怎么挨过来的。
“大王不高兴?”姜嬴坐下,她本就生得美极,便是穿着这种黑衣,也不显木然反衬得肌白如雪,顾盼生辉。
只是——
累是真累,仪式感总是要的,但有些事本不必要做的,只因为规矩二字就将人钉死在里头。
甄昊将手按在桌上:“这盛典还真是大礼,好虽好,只是太闷了……”
姜嬴也接道:“规矩也太多,姆师们也太啰嗦了,尤其是莫如姑姑,她虽然好但也未免太不通人情,只是华阳夫人也是一片好心,咱们做晚辈的,要违背她的意思也不好。”
甄昊十分赞同的点头,的确,这姜国庆典的基调总是庄严肃穆,却全无盛典应有的喜庆和热闹。继续扭了扭自己酸痛的肩,他苦笑一声:“繁琐的礼节,浪费时间,寸时寸金,都因为这点琐事给消耗光了,弄得进退两难,真是愚蠢至极!”
见甄昊脸上如此不快,姜嬴想要说些什么话却又全部堵在了喉间,她又何尝轻松呢,甄昊现在需要学习的礼仪不过是她的三分之一而已,但有些事情她只能接受,即便是坐到现在的高位,也有些无可奈何的事,只是这次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她现在所学习的、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但也知道甄昊正在气头上,姜嬴只是将手轻轻按在他的手背上,柔声道:“大王可还记得那日是如何与妾约定的?”
“这……”甄昊语塞。他抱怨话还有好多呢,可却不该再说了,因为他与姜嬴约定好了,这也是他的想法,姜嬴怀孕了,所以情绪波动会更加大,若还有天天在一旁倒苦水的,岂不是败坏心情,所以他与姜嬴约法三章,绝对不说消极的话,不能抱怨,更不能乱发脾气。
“唉!寡人不过是心疼你,”甄昊展开眉头轻轻一笑,将姜嬴的手握在手心,她的手似乎又胖了一点儿,白白嫩嫩的。
姜嬴见甄昊一脸郑重,说:“王后提醒的好,寡人向来说话算话,你尽管放心,不过这规矩,——这些繁文缛节,寡人是一定要改的!”甄昊声音一沉,不单规矩要改,他还要精简官员,一天不行就两天,半年一年!他总要撤了一些人。
“还愣着做什么?寡人的话是耳旁风?”甄昊放开姜嬴的手起身,冷脸对一众女官道。
姜嬴连忙起身笑道:“莫如姑姑,我与大王闲话片刻,如今天热,你们都下去歇着吧。”
甄昊依旧冷漠,他任由姜嬴好言安抚,姜嬴越是替人说好话,他越要冷言冷语,但最终他总会赞同姜嬴的意见,如此大家都会来向姜嬴求助,姜嬴没有家族的帮助,能得的只有人心,姜嬴聪明也有一颗善心,而情这一字是拉拢一个人最好的手段。
姜嬴话还未说全,甄昊打了个哈欠,刚伸个懒腰,就听见两个明丽的年轻宫女急忙忙走进行礼,含笑带羞,道:“禀大王,朱公子求见。”
“哦?是朱阳来了?”甄昊眼一亮,这不请自来的戴国商客。
姜国国土虽大,但有许多地方不宜种地,而旁边的鲁国更不必说,气候严寒,粮食多向邻国购买,而戴国虽然面积不如姜国,但其富饶多产,各国皆知,当年戴国女商人珠姬,也是名噪一时,声名远扬,以一个富字与妘姬、华太后齐名,而这朱阳便是她的后人,这还得多亏虞仙子牵桥搭线,不然他即便有心相交,也无处勾搭。
“来的好,他又有什么新鲜东西给寡人看,”甄昊朝一旁的宫人目视,“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贵客进来。”甄昊一面拂衣,姜嬴则早早换衣准备去了。
外面是女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在甘泉宫中的宫女大都是姜嬴带过来的,姜嬴讲究宽和,很少拘束她们,大多交由女官管理。甄昊只听见一声低呵,叽喳声就立刻停了,顷刻间,就看见宫人们领着一个年轻男子走进,他身旁围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女人们簇拥着他进来却不再上前,只让朱阳一人到甄昊面前去。
甄昊扫一眼,满殿女子虽然不敢明晃晃的盯着朱阳,但都扯衣服理头发,忸怩作态,无不欢喜。
啧,果然是美人惹人爱,更何况朱阳生得太过俊朗,随便一站,就是清风朗月般,气质如仙,不像个商客,倒像一位成名已久的贵公子,他一进来,好像宫室都有了香,不是地上放着的熏炉的熏香,这是宫女们特地装扮了点胭脂香,满满女儿香。宫女们又羞又笑,低着头也能看出欢愉,这一下连带着他都欢乐起来。
甄昊笑道:“朱阳,所来何事?”
朱阳依旧文雅,行礼道:“回禀大王,您吩咐的东西,都做好了。”
“哦,做得好,可算是好了,那寡人与王后现在就要去看看。”
朱阳连忙笑道:“怎敢劳烦君上。”朱阳三击掌,拍手后,就看看八个壮硕的人抬进来一个沉甸甸的花轿。
甄昊往旁站定,朱阳指着花轿朝姜嬴问道:“王后,这花轿是最后的完成品了,可还满意?”
姜嬴听他发问不自觉点头,其实她也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喜爱与偏好,但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自然也不例外,而眼前花轿,实在是美得让人惊叹。
朱阳的脸上是自信的笑容,他有自信,没有女人会不会喜爱这样一顶花轿,这顶花轿消耗了太多财力物力,如最娇贵的美人般。无数次的拆分和组装,一次又一次,直到最有经验的工匠满意为止。
主要一看就知道,这并不是普通的花轿,它的样式甚至与姜国的礼制截然不同,能形容它的,只有一个词——华美。它一定会是大典时最引人注目的宝物。
甄昊看姜嬴眼神便知道她喜欢,他挽起姜嬴的手上去,打量一番,笑道:“果然是完美无暇,巧夺天工,寡人与王后要好好欣赏欣赏。”
姜嬴仔细看去,这花轿的四周都是用朱金漆木来雕刻,又还衬以绣片、珠翠、金丝银线来装饰点缀,层层都有,光彩夺目,除此之外,哪怕是肉眼可见的,能一眼看出来的,还有几十只形态各异、模样不一的赤色凤鸟。但是仔细看,就能发现这些赤鸟竟然没有一只是一样的。花轿上又雕有仙鹤、喜鹊、还有石榴百子等等说不出的,左右上下辅之的是六盏精致的小宫灯,前面是水晶圆珠,还有纯白的流苏等装饰。
甄女史与一旁的宫人都是满满的惊叹,她们在宫中多年,看过的宝贝何止千万,但这花轿实在是美,而且是姜国所没有的。她甚至听见有人在地下低声赞叹,这简直是个行走的宫殿!
朱阳见众人都看得出神,笑道:“请王后坐上去试试,”
“王后可满意?”朱阳笑道。
姜嬴自然点头,围观的宫人们再也按耐不住,无不是翘首以盼,欢呼雀跃,姜嬴提起衣裙坐上去,这甘泉宫又极其宽阔,花轿被人抬起,在殿内转了一圈便从大门口出去,珠宝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花轿顶上和两侧的流苏是摇曳生姿,悬挂的琉璃宝珠,流光溢彩。
甄昊等姜嬴下来,他朝朱阳笑道:“朱公子,果然好本事,这东西是众人心血,你请匠人们前来说话。”
朱阳一时有些惊讶,眼前君王,居然有这般心思,会愿意面见匠人,他自然是知道,正是因为无数匠人耐心的修磨、刮填、贴金、描花,才使得这一个木雕的木质的花轿能产生富丽堂皇、金光灿烂的效果。
可姜君竟然会对做工的匠人有兴趣,这实在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姜君连那些能显神法,制作仙丹的“仙人”都不入眼,还把他们监禁起来,又怎么会对工匠感兴趣?毕竟雕工虽然精巧绝伦,但究竟还是人力罢了。
脑中思考不断还在推测,可朱阳的反应迅速,他立刻挑了几个能说的有胆量的匠人前来。
听着一旁工匠的解说,甄昊终于忍不住围着这花轿转了一圈,道:“果然无知者无畏,如此消耗心血才得来的东西,这真是有劳诸位了,”甄昊看了又看不禁感叹:“从木头到如此精美华丽,也难怪要上千人来做,还耗费了小半月。”
甄昊的表情无不显示出喜欢,一旁讲说的工匠们再看这宝物,都是荣光满面,竟然有一个大王能体谅他们的辛苦。
朱阳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他笑道:“大王有所不知,这还是早有准备的,这样一顶花轿,如若然一人独立完成,需要一辈子。就如方才所言,要雕刻这样一件完整的花轿,从取材、打坯、修光等有几十道工艺。况且它虽然取材普通,可要打造成可用的却是耗时许久,至少需一年,而且负责取材的都是经验极其丰富的老木匠,若是保存好,百年后依然光亮如新。”
朱阳一边说,甄昊专心的听,他点头表示在听,思考间余光一撇,看见一旁站着的老者,大殿上本不能见刀,但他避免麻烦和对匠人的支持,他大多问题都应允了,所以那些雕刻刀就放在一旁。甄昊指着东西,问道:“这是好东西,寡人好奇,可否拿上来看看?”
“大王有命,岂敢不从,”木匠豪爽一笑,他自幼就随身着雕刻刀,即便是现在也随身带着数十把雕刻刀,如今听见甄昊请他拿出来看,他浑身一抖,抖完后更加激动,随即颤颤巍巍的呈上。
一旁的侍者接过,几番传递,终于到了甄昊面前,甄昊低头一看,因为现在距离近,所以他能看到无数的清晰的刀纹,刀头是又扁又平,这些利刃,最宽的有五六厘米,最窄的还不到一毫米。
“果真是不错,”姜嬴在后出声笑道,甄昊立刻反应过来,姜嬴是铸剑师的后人,所以她识货。
老者一脸欣慰,满心崇敬地看向姜嬴,看了几眼,又低下头,笑道:“王后真是慧眼,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工具自然要做好的,这些还只是最基础的,雕刻完成后,还需打磨才能使缝角、接口让它更平滑,之后又还有许多事,所以不免耗时长久。”
见大王居然在看着他的手,匠人只觉得感激涕零,只是如今他的手上已经是布满疤痕了。他笑道:“因为木头是油性的,所以小民手不糙,只是多疤痕,其实这轿子雕刻起来,镂空雕花是最难的……”
见老者突然紧张起来,说的断断续续,朱阳就在旁帮腔道:“大王圣睿,这花轿步骤复杂,最快,也要小半月才能完成,如果人还少,哪怕就是轿子的一条围栏完成也需要两月余。”
甄昊不断点头,朱阳不停的解释也是因为他催促的次数太多,因为他急于赶赴玉凉,所以等得焦急,如今一看也真是值了,这花轿还能装卸,可以当做花车,所谓慢工出细活,此番盛典对姜嬴与他来说意义非凡,所以他只是为了一个轿子也愿意等这么久,只有一次的事,他愿意做到最好。
朱阳的声音清脆,说的姜语也是极其标准,咬字清晰,断句明了,其声如金石铿锵,听了舒服,甄昊耐心的等他说完,含笑道:“寡人都知道了,朱阳,你坐这来。”
朱阳坐下,甄昊喝口茶,又给朱阳递了一杯,朱阳含笑接过,不卑不亢。甄昊见了,只觉得越看越满意,不由道:“朱阳,看你笑得如此好,你说说,你还有什么要给寡人与王后看?”
见甄昊终于提起,朱阳起身行礼道:“回大王与王后的话,花轿成了,那王后的朝冠自然也该有。”
听他这样说,即便是稳重如甄女史都眼神一动,满眼都是好奇,殿上的宫人虽然都不敢发出大的声音,但也都是踮脚翘首。
朱阳手一拍,殿外走来几个宫女,一字拍开,端着三个盘子,朱阳一声“揭开”,就有几个美貌的宫女上前轻轻掀开盖在圆盘上的锦帕,将彩冠轻轻托起。
最右侧是一个小巧的彩冠,冠的左右两侧是二珠翠凤,凤口皆衔珠滴,前后是珠花制成的牡丹两朵,牡丹花本就浓艳,而这彩冠上的牡丹花更是华美至极,花瓣、蕊头、翠叶,密密叠叠,满是珠翠,宝石不曾打磨,自然形状镶嵌在上,彩冠的最顶上饰有十颗明亮亮的宝珠,边侧是金凤,左右各一对,都是口衔彩珠成水滴状,珠滴自然垂落,一动一颤,叮铃声音,圆盘上还放着相配的金簪一对,珊瑚耳环一副。
甄昊问:“这是第一个?”
“禀大王,是的,大小一共有三样,为此方显王后风采。”朱阳又命:“打开,”
甄昊与姜嬴往那那边去,第二个比第一个还更小些,小小的华冠,甄昊拿起,才发现这华冠刚好能罩住发髻,甄昊轻轻放在姜嬴的头上,姜嬴脸上起了红晕,如白玉生晕。
这华冠身覆赤色的绉纱,冠上有金底托,上铺满了珍珠、翡翠、碧玺等做成的祥云,上正中是赤鸟一条,左右又各饰一只赤凤,凤鸟口中都衔有珍珠夹着各色宝石制成的长长珠滴,华冠的前后部缀珍珠,冠身两侧饰花型珠翠,冠后下方左右还可以张开,展开后如同那五彩缤纷的凤尾。
甄昊笑道:“这冠虽小,但造型庄重,制作精美,这凤冠栩栩如生、珠光宝气,富丽堂皇,绝非一般工匠的手艺所能达到,好,这个也是极好的,朱阳,寡人等不及了,下一个呢?”
一旁的宫人听得,赶忙将王后头上的华冠取下,又要给她戴上那最后一个。
姜嬴细看,这个彩冠的形状是最大的,金丝堆累,呈镂空状,最显眼的还是是凤鸟,但与她以往书上看见的都不同,这样式与华阳家的赤鸟图腾都不一样,它的样子更加的绚丽美丽,不是金色也不是红色,是蓝色的。
这似乎是用一颜色鲜丽的鸟儿的羽毛粘贴加工而成,色彩艳丽,竟然比那金银翡翠还要具有光辉,有一种天然的光泽,仔细看,竟然还会有色彩变化,华彩流动,美不胜收。
甄昊也不禁细看了好几遍,他帮姜嬴带上,发现似乎从不同方向来看,可以看出蕉月、湖色、深藏青等不同色彩。这个大冠加之鸟羽的奇幻彩光,冠上又饰数不清的珍珠和各色宝石,用以嵌饰大凤、珠宝花、翠云、翠叶。
甄昊轻轻摸着,不由感叹:“真是人力之巧,这东西究竟要怎么制成?”
朱阳一旁笑道:“这些装饰都要先单独做成,随后用花丝、 镶嵌、錾雕、点翠、穿系等方法来组合,只是这彩冠最大,所以装点珠翠的面积也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