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脸色不大好,站在海贵人面前低头看她。
珂里叶特氏,从前在弘历心里一直都是低眉顺眼安静本分的样子,如今却突然告诉他,这些都是她披着的一层皮,她根本就没那么良善温和,不过是装出来的样子罢了。
弘历抬头,转过身去,“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海贵人跪在地上,垂着头:“臣妾无话可说。”她心里苦笑,或许这就是命吧,上辈子令妃用了那么多年都没被发现,她还是快死的时候才知道这事的,还没等她告诉皇上,自己就先死在令妃手里了。
呵,这就是命,人家能行,她却不行!
弘历闭了闭眼睛,沉声道:“你在朕身边不少年头了。”
海贵人低低接声,“八年了。”
她知道,从她进王府,到乾隆三年,整整八年。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还是是个常在。
真是没意思啊,海贵人有些难受,若是这回再死了,可千万别叫她再回来了!
她厌倦了,八年,十八年,二十八年,又能怎么样?她得到什么了,常在,贵人,愉嫔,愉妃,哦,除了称号上的不一样,她还得到了苦涩,寂寥和皇上的冷漠,得到了丧子之痛。
眼圈有些发涩,她甚至觉得有些幸运,终于不用再熬了,这辈子早点结束吧,让她忘了永琪,忘了弘历,忘了一切,安安心心地投胎去,下辈子,要好好过日子。
“八年了,”弘历道,“你去盛京吧,去给太妃们守灵,洗洗你身上的浊秽之气。”
茉雅奇看了海贵人一眼,去了盛京,估计是回不来了,往后只能在太陵守着,整日焚香念经为太陵的先祖们积阴德。
海贵人苦笑,便是这辈子,她还是不能痛快地活,痛快地走,还是要孤苦无依地蹉磨一辈子。
皇上啊,您折磨人,真是一击即中,真是痛入肺腑!
海贵人流着泪磕了深深一个头,“嫔妾,遵旨。”
弘历没说话,海贵人埋头带着哭腔道:“嫔妾走之前,还有最后一个心愿。”
弘历顿了一下,“你说。”
“嫔妾,嫔妾想看看永琪。”海贵人哭道。
嘉嫔一下子炸毛了,愤怒地咆哮道:“你疯了吧你,自己犯了事还不消停,好好地提起我儿子做什么?”
“你的儿子?”海贵人带着泪凄凄一笑,骤然尖声叫道:“那明明是我的儿子,永琪是我的儿子,才不是你的儿子,你的儿子是永珹,懿妃抢了你的儿子,你便来抢我的儿子。”
嘉嫔被海贵人癫狂的样子吓得不知所措,“疯了,疯了,真是疯了,皇上,海贵人疯了,”嘉嫔又哭又跺脚,“皇上,海贵人她疯了,她要来抢臣妾的儿子。”
茉雅奇被海贵人的话惊着了,心绪有些慌乱,看着海贵人的眼神复杂难辨,她,她竟然知道这些,难道她也是穿过来的,或者是,重生?
弘历眼神凝重,厉声道:“珂里叶特氏,不许再胡言乱语。”
海贵人痴痴笑了,“胡言乱语?你们都觉得我疯了,可明明我才是最清醒的人。”
弘历恼怒道:“皇后,明日一早就立刻把珂里叶特氏送出宫去,省得她在宫里说这些疯话。”
皇后欠身,“臣妾明白。”
第五十三章
二阿哥睡的迷迷糊糊的,皇后一大早就来了阿哥所,看着永琏烧得发红的脸蛋,心里难受的跟什么似的,苦苦哀叹,为什么老天爷要让她的儿子受这样的痛苦,皇后只恨不得自己替儿子受这个苦。
董嬷嬷看着也难受,之前她劝皇后把二阿哥接回长春宫照顾,可皇后不愿坏了规矩,非要起早摸晚披星戴月地从长春宫往阿哥所来回跑,整日这么辛苦,饭也吃不下几口,生生把自己累得瘦了一大圈。
永琏还没醒,皇后小声问身边的董嬷嬷,“海贵人送出宫了吗?”
董嬷嬷回道:“今儿一早就送出去了。”
皇后不作声点点头。
床上昏睡的永琏突然抽搐了一下,嘴里嘤咛着发出细微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嗓子沙哑,呢喃道:“皇额娘。”
皇后一喜,温柔道:“永琏,你醒了。”又用脸颊贴了贴永琏滚烫的额头,眼含担忧,“还烧着呢!”
永琏身体很虚弱,但仍强撑着道:“额娘,我没事,不要担心。”
看着这么懂事的儿子,皇后眼一酸,擦擦眼角,握着永琏的小手,挤出笑意道:“会好的,永琏会好起来的。”
永琏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昏昏沉沉又睡过去了。
皇后慢步走出了阿哥所,阳光照在她身上的绛紫色织金旗袍上,光华熠熠晃得人眼睛疼。
董嬷嬷跟在后面欲言又止,神色纠结,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开口,“皇后娘娘,您……”
皇后目光幽长,“嬷嬷有话直说吧。”
董嬷嬷眼神凝重,“娘娘莫怪老奴僭越,老奴今儿要说句大不敬的话,您便是要责罚我,我也非说不可。”
董嬷嬷叹口气道:“娘娘,就二阿哥如今的身子,要是好了自然皆大欢喜,要是好不了,娘娘您还得早些给自己做打算啊!您是皇后,是中宫,若是没个嫡子傍身,怎能坐稳后宫?”
皇后心里一疼,呵斥道:“嬷嬷不要乱说,永琏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董嬷嬷还想说,皇后却不想听了,已经疾步走远了,董嬷嬷心里快愁死了,皇后娘娘啊,怎么总是想的那般美好,不愿相信那些不好的事会发生,可世事无常,没有远虑必有近忧,该狠心的时候就得狠心,在这一步还没踏出去之前就要想好下一步怎么走,否则只会一步错步步错。
承乾宫的树木越发茂盛,趁着好天气,小太监们忙着修剪树枝,小宫女们拿着簸箕站在树底下,不时指点几句。
内殿里的茉雅奇正闲适地歪在榻上绣花,弘历坐在另一边翻书。
小几上放着新鲜的青提和荔枝,酽酽的雀毫茶还飘着热气。
刻枝的窗格里撒下细柔的光晕。
弘历放下书 端起茶盏,看了看茉雅奇,随口问道:“你今日怎么戴这个簪子了,怎么不戴朕赏你的?”
茉雅奇戴的是支掐丝金蝴蝶,蝶翅上镶着碎碎的红宝石,碧玺和小粒珍珠,走起路来璀璨生辉,从前她觉得太张扬不爱戴,现在倒是不在乎这些了。
不过,茉雅奇有点愣,反问道:“这就是皇上赏我的呀!”
弘历喝着茶呛了一下,尴尬道:“朕忘了,从前没见你带过。”
茉雅奇问:“好看吗?”
弘历一本正经道:“不好看!”
茉雅奇瞬间黑了脸,脸上写满了拒绝跟你玩耍。
这就相当于说女人的衣服和包包很土很俗气,你说是不是想讨打?
然而茉雅奇是不敢打的,只能用眼神怼他,心里腹诽道,不好看你还给我?
弘历看她脸色不好,思忖半晌,琢磨着道:“不过戴在你头上,显得好看了那么点。”想想又补一句,“好看了不少。”
茉雅奇冷哼,“不好看就就不好看呗,反正我又看不到,丑你又不丑我。”
弘历噎了一下,佯装生气,“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在朕面前你你我我的,一点规矩没有。”
“臣妾有罪,臣妾错了。”茉雅奇也装得哭唧唧的样子,“臣妾知道错了,知道了也不会改的,皇上打我吧。”
弘历憋着笑,“别作怪!”伸手去捏茉雅奇的腰,就轻轻捏了一下,茉雅奇突然尖叫了一声,弘历都不敢动了。
茉雅奇很无奈,她浑身都是痒痒肉,一碰就痒,她有什么办法?
茉同志非常生气,也伸手往弘历身上抓过去,可是女人哪有男人力气大,她还没碰上衣服边呢,两只手就都被抓住了。
弘历一下子把她推到在榻上,抓着两只手,两人保持着一种暧昧又奇怪的姿势,茉雅奇被压在下面,着急道:“你快点起来。”
“错了没?”弘历就不起来。
幼稚,茉雅奇翻个白眼,一把推开他,冷傲地淡淡一瞥,哼,男人!然而这只是想象,在茉雅奇发现推不动的时候戛然而止。
“错了,我错了。”茉雅奇识时务地乖巧道。
“错哪了?”
这还没完了,她也是个要面子的人呐!
“错,错在不该和皇上没大没小的打闹。”茉雅奇委屈巴巴道。
呵,面子,面子是什么东西?
但弘历还是没准备放她起来,低着头都快要亲到茉雅奇脸上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永珹欢乐地跑了进来,“额娘,我回来了,酥酪好了没?我要……”吃字还没说出口,永珹的身影僵住了。
榻上的两个人噌一下坐了起来,脸色有些慌张尴尬,茉雅奇整整偏了领子的衣服,面颊上红晕晕的。
永珹一进来就看见皇阿玛和额娘扭在一起这么,这么奇异的一幕。
怀疑人生,脚步顿住,笑容凝固。
天空飘来五个字,真是好尴尬!
“咳咳,”茉雅奇率先打破僵局,“永珹下学啦?”
永珹回过神来,点点头,“嗯,下学了。”
弘历真想骂这臭小子,早不进来晚不进来,真是会挑时候,于是冷哼一声:“真是不用功,一下学就跑回来玩,从前朕读书的时候,每日下学后都要自己留下多学会儿,你这么贪玩偷懒,朕该叫朱太傅把你单独留下来背书写字。”
???
永珹:“儿子这就回去读书去。”
皇阿玛,算你狠,我走,我走还不行嘛!
茉雅奇嗔怪地看了弘历一眼,眼神警告,不许说我儿子!
又笑咪咪地对永珹说:“今儿学的什么?拿给额娘看看。”
永珹递上一本黄皮白线订好的书,回道:“学的礼记。”
茉雅奇笑的和煦,温言道:“额娘来瞧瞧。”随手一翻,茉雅奇笑不出来了,眼珠子都要瞪到书上了,好多字她都不认识啊!
“长者不及,毋儳言。正尔容,听必恭。”茉雅奇迷茫地念了两句,弘历和永珹都笑出声了,看她眼神扫过来,又赶紧收住笑意。
弘历细心指点道:“这个字,儳,不念兔,念缠。”
茉雅奇拿书盖着脸,吃了没文化的亏了,丢脸了丢脸了!
永珹本来都忍住了,一听兔字,又扑嗤一声笑出来,“额娘还说我呢,自己都不认识字。”
弘历瞪了他一眼,“不许笑话额娘。”
永珹往后一缩,乖乖闭上了嘴。
到了饭点,茉雅奇本来想叫弘历回去的,弘历不常在嫔妃这里吃饭,而且皇上吃饭太麻烦了,有挟菜的,有拿银签子试毒的,一堆在边上围着伺候着,这么吃饭还能吃的下去吗?
不过茉雅奇觉得一到吃饭就赶人回去不大合适,就问了句,“皇上留下一起吃?”
弘历背着手点头,还不咋情愿的样子,“也行。”
然后三个人就一块坐下了,永珹苦着张脸,他不想跟皇阿玛一起吃饭,还是跟额娘吃饭的时候自在点。
桌上摆了菜,不多,八个菜加上一道汤一盆饭,其实不少了,但是跟弘历平时一桌子三四十道菜相比,略显寒酸。
茉雅奇是妃位嘛,一顿十几二十道菜也是能吃的,但是做多了又吃不掉,最后还不是浪费了,她跟永珹吃饭的时候常常就六个菜,今天还是弘历留下来吃饭才加了两个菜。
菜的口味偏鲜,但是不重,一个黄豆焖鸭子,鸭子炖得烂烂的,黄豆煮的绵软入味,一条清蒸鲈鱼浇了酱汁,一道卤牛肉卤肘花双拼,一道盒子豆腐,把豆腐中间掏空,炸酥了再往里揣肉馅,上屉蒸熟,一进嘴里又酥香又好吃。
素菜就清淡一些了,清炒百合,香芹玉兰,韭芽萝卜丝加上一碟子浇了醋和辣油的凉拌莴笋丝,汤是火腿鲜笋白菜汤,米饭是小红稻米加上粳米混着煮出来的。
茉雅奇的口味不固定,一段时间一变,以前喜欢吃甜的,什么桂花酥绿豆糕牛奶饽饽,后来可能甜的吃多了内分泌有点失调,脸上冒油长大痘,还是那种又红又疼发不出来的痘,然后她就不怎么吃甜的了,怀永珹的时候她爱吃酸的,吃到孕后期的时候每天半夜胃里漫酸水,等生完永珹的时候,她又爱上一种奇怪的口味,涩的,老爱吃没熟透的果子,然后舌尖上发涩,她觉得这感觉蛮爽,然后到现在,也没什么特别爱吃的了,最近她倒是挺喜欢吃炸的东西。
不过有一样,她吃菜不爱搁葱和蒜,可厨子们做菜总爱搁葱段蒜丁提味道,她就吃不了这个,强迫症使她必须要把葱啊蒜啊都挑出来才能下的去筷子,然而吃了那葱蒜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味道,跟饭菜一起吃她也吃不出来葱味,之前她曾经尝试过吃葱,确实吃不出味道,但是边嚼她脑子就边想,我在吃葱我在吃葱,然后心里膈应的不行,试了两回她就放弃了,吃不了就不吃吧,后来小寿子跟御膳房的人提了两句,御膳房的人知道了她不吃葱蒜,送来承乾宫的菜就没葱蒜了。
然而她跟弘历总吃不到一块去,皇上嘛,一道菜吃三口,谁知道他爱吃哪一个,反正茉雅奇看不出来弘历的口味,自然弘历也看不出来她的口味,她一段日子一换,有时候在她这吃到几个不错的菜,过几天再去就没了,茉雅奇就不吃了。
茉雅奇的兴趣从来就没有连着半个月放在一道菜身上的,她换着口味来,什么都试试,之前有个四川厨子做的牛蛙,宫里没人敢吃,嗬,那么老大个青蛙做成菜那能吃吗?他们说那厨子瞎胡闹,说的那厨子都委屈了,但是茉雅奇就吃了,还吃了两回,赞不绝口,御膳房的人惊着了,这懿妃娘娘真是个奇怪人,葱吃不下去,青蛙倒能吃的下去。
第五十四章
今儿一大早,伊哈娜递了牌子进宫,茉雅奇挺久没见她了,心里自然高兴。
伊哈娜这回是带着闺女一块进宫的,她闺女张兰已经快三岁了,茉雅奇一见这小姑娘胖鼓鼓白嫩嫩的就喜欢,拿了一对小金手镯给她,伊哈娜眼睛有点红,来的路上刚哭过一场,声音还有些哽咽,摇着女儿的小手,“快说,谢谢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