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走过来服侍她穿衣,她问,“傅恒呢?”
小丫鬟回道:“老爷去宫里了。”
伊哈娜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吃过早饭,伊哈娜坐在榻上,撑着脑袋觉得有些无聊。
小丫鬟看她蔫蔫的,便提议道:“夫人,要不咱们去花园里逛逛吧,园子里花红柳绿的可漂亮了,在屋里呆着多没意思啊!”
伊哈娜眼睛里冒光,“好啊好啊,把小猫带上。”
伊哈娜抱着小猫去了花园里,跟着的是小丫鬟秋檀。
路边的大树枝繁叶茂,鲜嫩的小草长的郁郁葱葱,花圃里的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开意正浓。
金盏菊,香茉莉,凤仙花,紫萝和美人蕉开的最好,红的粉的白的紫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伊哈娜摸着小猫细软的毛,嘟囔道:“这猫太懒了,就知道睡觉。”
秋檀笑道:“猫儿都是这个性子。”一边心里暗自腹诽,夫人居然抱着猫,奇了怪了,夫人以前可是最嫌弃这些猫狗畜牲的。
不过人总是会变的,说不定从前不喜欢,现在就喜欢了呢!
秋檀在脑子里想,面上露出笑容,“夫人,要不咱们摘点花回去吧?也让屋子里看起来鲜亮一点。”
伊哈娜觉得这个主意好,可四下转了一圈,没什么她特别喜欢的花。
便叹气道:“没我喜欢的,算了吧。”
秋檀也就不说话了。
伊哈娜突然想起傅恒来,又问一句,“傅恒什么时候回来?”
秋檀暗忖,夫人这是怎么了,直接叫老爷的名了?这是想跟老爷亲近了,不想拘束着了?
于是道:“中午之前应该能回来。”
伊哈娜哦了一声,抱着猫继续走,前头有片小草地,上面杂乱开着许多白色的小花,夹在草丛中,探出了珠蕊。
伊哈娜一看见就发怔了,金银花?这里还有金银花呢!
从小她就喜欢金银花,不为别的,就为这个名字,金银花的满语就是伊哈娜。
况且金银花虽颜色素雅不起眼,但却是治病的良药。
伊哈娜走过去,问秋檀,“摘这个好不好?我喜欢这个。”
秋檀愣了,这么不起眼的小花?
伊哈娜已经蹲下来了,便摘边道:“这花又细又小,颜色也淡,虽然不能赏玩,但是可以入药的,清热止咳,摘回去做点凉茶什么的也是好的。”
秋檀自然只能说好,忙蹲下帮着一起摘。
两人摘了一小兜,用绢丝帕子包着,方便带回去。
傅恒下了值回府,进了正院,看见桌子上摊着一块白绢,上面铺着许多素白的小花,有几朵已经散在桌面上了。
捏了一朵放在鼻尖轻嗅,有淡淡的香味。
伊哈娜从里间走出来,看见傅恒站在桌前,疑惑问道:“你认识这个?”
“金银花。”傅恒淡淡道:“我见过。”
“你喜欢这个?”他又问。
伊哈娜笑,“喜欢啊!”
傅恒眸色深沉,“我以为你喜欢牡丹芍药之类的呢!”
伊哈娜顿了一下,扬起笑意,“我都喜欢。”
傅恒放下那只小花,陷入沉思,盈绣是不能碰花的,她过敏。
伊哈娜有点不知所措,愣愣站着。
傅恒又道:“明天一起去永安寺吧!”
“永安寺?”
“嗯,上一次去给福灵安求平安玉牌,请寺里开了光,明日去取。”傅恒解释着。
伊哈娜应道:“好,我知道了。”又很奇怪,“你明天又没事?你这差事很闲啊?”
傅恒默了,“只是这两日轮休。”
*
吃了晚饭,洗漱过后,两个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都没睡着。
伊哈娜枕着云锦枕头,睁眼望着帐子顶,她睡不着,便喊了一声,“傅恒。”
傅恒闭着眼回道:“有事?”
“从前的我是什么样的?”伊哈娜好奇道,“或者说,从前的盈绣是什么样的。”
傅恒不作声。
伊哈娜琢磨着难道说错话了?
又问,“那现在的我是什么样?”
“不知道。”傅恒终于出声了。
伊哈娜摇他胳膊,追问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就是,跟以前不太一样。”傅恒转过身认真看着她。
伊哈娜怔住了,推了他一下,正准备钻被子睡觉,窗户外面突然飘过一个白影,被月光一照,映在墙上,拉的很长很长。
伊哈娜顿时毛骨悚然,戳戳傅恒,声音打颤,“你看外面,好像有东西。”
傅恒睁眼往窗口看过去,“没有啊。”
可伊哈娜就是看见了,那白影突然变大,好像要朝她扑过来一样。
伊哈娜吓得尖叫一声,一头扎进傅恒怀里,飞快地伸手蒙上被子。
两个人贴在一起,傅恒把被子拉过头顶,看着躲在被子里的伊哈娜,幽幽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她着急地解释道:“不是,你看外面,真的有东西,我看到一个白影子了。”
伊哈娜怕傅恒不信,掀开被子,指着窗口道:“你看,真的有。”
一转头,窗外月色清明,十分静谧。
傅恒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伊哈娜想哭,这下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
一觉醒过来,是个大晴天。
伊哈娜还在富察家!
傅恒早早就起来了,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穿了一件墨色的长袍,腰封上镶着一块黑曜石。
伊哈娜洗漱梳妆,吃过早饭,两人便坐上马车出了门。
马车往永安寺走,伊哈娜靠在垫背上,傅恒坐在她身边。
傅恒突然开口问她,“你喜欢金银花?”
伊哈娜茫然,“怎么了?”
傅恒咳了一声,从衣襟里拿出一支钗,银制的钗,镶着一朵羊脂玉雕刻成的金银花,花蕊处是一颗绿松石,一转动,流光晕彩。
伊哈娜抬眼,“给我的?”
傅恒把钗子往她的发髻上一插,有些局促,“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伊哈娜轻笑,“好看,我喜欢。”
车马行到了永安寺,傅恒扶着伊哈娜下了车。
永安寺的正殿恢宏肃静,香火不断。
傅恒和伊哈娜上完香,小和尚把开了光的玉牌递过来,上头刻着字:永葆平安。
傅恒接了玉牌,两人出了正殿,看着天色还早,傅恒提议一句,“要不走走?”
“好啊。”伊哈娜道。
前面是一片莲池,池上架着小桥,走过去便是姻缘祠。
姻缘祠说是祠,其实只是一棵树,一颗梧桐树。
梧桐象征着忠贞的爱意。
忠贞,忠贞,伊哈娜默默地想,不由苦笑,终究她不是他的妻子。
那棵大树已经有百年的历史了,古老,繁盛。
若是男女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纸上,用红绳挂在树上,便可岁岁年年,长相厮守。
傅恒先开的口,“要写一个吗?”
伊哈娜看着那树发呆,忽而笑道:“好啊!”
树底下放着张桌子,上面搁着纸笔,傅恒提了笔沾磨,在长方的纸上写下苍劲的四个字:富察傅恒。
傅恒写完,把笔递给了伊哈娜,“到你了。”
伊哈娜接了过去,却不知道怎么下笔,她该写瓜尔佳盈绣的,可私心里她想写伊哈娜。
纠结半晌,终是下笔。
等她搁下笔,傅恒瞄了一眼,金银花?
他奇怪道:“怎么写这个?”
伊哈娜笑笑,“我喜欢金银花啊!”
傅恒不解,但也没说什么,得了,金银花就金银花吧。
可心里又不免怄气,他拿这个当正事,她倒跟开玩笑似的。
两张写了名字的纸条用红绳系起来,傅恒抬手将它挂在树梢上。
红绳像是有灵性一般,将写着富察傅恒和金银花的两张纸条牢牢系在一起,即便有风吹过去,也只是扑簌几声。
*
大街上很喧闹,车马颠簸,窗户口的帘子随着颠簸晃个不停,从帘子和窗户的缝隙中能看到外面的行人。
伊哈娜回去的路上一直很高兴,看着街上人来人往,随手掀开帘子,目光探出车外。
车马缓缓行过,伊哈娜的目光僵住了,她在对面看见了自己,怀里抱着兰儿,手里拿着冰糖葫芦的自己。
对面的自己也朝她看过来了,两人视线相撞在半空中,那人手中的冰糖葫芦砰的砸在地上,冰糖碎了一地。
伊哈娜慌慌张张放下帘子,整个人已经傻了。
傅恒瞧她不对劲,凑过来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强撑道:“没事。”
傅恒搂过她颤抖的身子,伊哈娜缩在傅恒怀里,捂着脸不敢睁眼。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怎么都睡不着,心里扑通扑通的,脑子不停地想着大街上的那一幕,种种,种种,在她心里掀起了风,卷起了火。
她好乱,好迷茫。
伊哈娜翻过身,在傅恒耳边悄悄开口,“我好害怕。”
“害怕什么?”他问。
“我害怕明天早上就见不到你了。”伊哈娜小声道。
“瞎说,”傅恒安抚道,“没关系,明天早上我叫你,让你一睁眼就看见我,好吗?”
伊哈娜点头,又道:“你千万不要忘了。”
*
再度睁开眼,天已经蒙蒙亮了,这一觉她睡得好长。
侧眼一看,兰儿在她身边睡的正香。
伊哈娜沉沉叹气,原来是一场梦,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或许,她不该再想傅恒了!
伊哈娜轻轻给兰儿搭上被子,头上突然掉落一个东西下来,散下一片青丝。
一只银钗,白玉雕的金银花,栩栩如生立在钗头,花蕊处点缀着绿松石。
伊哈娜拾起那只钗,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另一边的富察府正院,傅恒刚醒,盈绣躺在他身边,睡的很安稳。
傅恒摇了摇她,低低唤,“夫人。”
盈绣睁开眼,神色迷朦,“怎么了?老爷。”
傅恒愣了一下,盈绣又接着道:“老爷?”
傅恒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淡淡道了句,“无事,你歇着吧。”
第五十七章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二阿哥的身子也好转了不少,皇后悬心束胆,操劳多日,二阿哥一退烧,一下子松了气,自己也开始头晕发病了,昏昏沉沉地躺了好几天。
挑了个阳光正好的天,阖宫的嫔妃一齐去了如意馆画像。
给嫔妃们画像的是西洋来的传教士郎世宁,这位的大名茉雅奇是知道的,在后世见过他的画作。
郎世宁从圣祖康熙爷时就来了大清,他的画风受多年中式文化熏陶,又不失意大利人的浪漫风情,是中西结合的类型,大气又细致。
嫔妃们都是严妆吉服,打扮得庄重得体,只不过嫔位以上的才是由朗世宁亲自执笔,嫔位以下的是由郎世宁的徒弟孙威凤和如意馆的其他画师来画。
茉雅奇穿了一身暗朱红的吉服,用墨色,金色和绯红色的线拧成一股,绣着万福万寿的图案,头上戴着青绒的朝冠,额前束着金约。
坐了有一个时辰了,腿都麻了,也不敢乱动。
这一身又热又沉,茉雅奇有点坐不住了。
一幅画差不多近两个时辰才画完,茉雅奇揉着脑袋站起来,走动走动晃晃身子。
如意馆里坐满了脂香粉浓的美人们,四周的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画。
高几上摆着青玉瓶,瓶里斜斜插着几只玉髓雕刻的木兰,显得雅致明亮。
上头挂着一溜的画,锦鲤戏莲叶图,灵芝瑞雪图,十骏犬图,后头连着十几张,张张浓墨淡彩,轻重有别,风骨各异。
茉雅奇挨个看过去,忽然听见后头一阵吵闹,转过身去,是弘历过来了。
一众嫔妃迎了过去,茉雅奇也跟上去了。
皇后先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然后嫔妃们请安。
弘历只随意摆摆手便坐下了,今日给嫔妃画像,可重头还是等着皇上来。
弘历一坐下,皇后就跟过去了,坐在他边上。
这么一来,另一边的座就显眼了,这可怎么坐呢?
那可是与皇后平齐,一道坐皇上左右的位置。
能坐的无非就三个人,娴妃,纯妃,茉雅奇。
可是没人动,都不敢轻易去坐那个位置。
一时间僵了半晌,娴妃看没人动,心里有点难耐,想了想,高贵妃已经没了,如今妃位上就她资历最老,除了她倒也没人担得起了。
娴妃想罢,觉得有理,这个座非她莫属啊!
前脚刚一动,还没迈出衣服边,就听见皇上出了声,“懿妃。”
娴妃一愣,不自觉地把脚尖缩回来,又往茉雅奇那瞟了一眼。
茉雅奇也懵了,怎么也轮不着她呀,娴妃资历在,纯妃孩子多,她在妃位里就是个吊车尾。
弘历语气浅淡,“懿妃。”
茉雅奇只好挪着步子过去,刚一坐下,数道直勾勾的眼神就射过来了。
茉雅奇低头看地,心里不住地吐槽,这是什么意思?大张旗鼓地给她立地位?没必要吧,还这么招眼!
偷偷看了一眼弘历,只能看见他的侧脸,鼻梁高挺,薄唇微抿。
又偷偷把眼神收回来了,本来以为弘历没看见她,突然手指尖被轻轻捏了一下,吓得茉雅奇一个激灵,赶紧把手缩回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