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然而顾延章却不是那等官员。
  他时间有限,要做的很多,把事情交代下去,便希望下头人能做得好了,不用自己费心思,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最好不要来同他说,否则两头都浪费功夫。
  再一说,顾延章也不同其余官员,但凡是他自家管辖范围内的,无论任何一块,他都亲自跑过,也做过,如果有不懂的,自己也会问,并不需要下头人主动来一一详细说。
  他是官,他存在的意义是解决下头人不能解决的问题,却不是同那等下属一同处理各种琐事。
  李伯简听得顾延章这一番解释,却如同醍醐灌顶一般。
  怨不得一样是管着州务,从前顾延章负责巡铺公事、民伕征兵等事时,还要搭着平叛军转运事宜,一般的游刃有余,而等到自己接手,忙得日日只睡一二个时辰,依旧留下一屁股烂账整不干净。
  他一面想,一面已是起了心,回去便按着这法子叫下头人依照行事,少说也能叫自己一日里头腾出小半日时间来。
  顾延章又如何看不出对方的想法,便道:“这法子也只能我这样不大要紧的位子来用,换得是通判,今时城中百废待兴,无数事情等着去做,样样都着紧,件件都要立时回复,自是不能像我一般。”
  李伯简复又一想,觉得这话也有理,心中又有些犹豫起来。
  一时方才顾延章派出去的亲兵已是回来了,手中拿了一张粮秣清单,又道:“张管库说,这粮秣确实是打潭州来的,才到了小一个时辰,眼下还在搬卸。”
  顾延章接过清单看了一眼,心中算了算营中存粮,觉得应当挪个四五万石出来并不是很要紧,便同李伯简道:“眼下节度已是醒来,通判不妨去问一问?”
  又道:“我与你一同去罢。”
  李伯简大喜,立时站起身来,先道一回谢,当前一步便走得出去。
  顾延章落后半步,还未行到门口,却听得外头有人在同守卫问话,那话音隐隐约约传得过来,却是有些耳熟,只听那人道:“还请帮忙递个帖子给顾勾院,说有旧人来访。”
  他抬起头,果然见得一张已是有些陌生的脸。
  ——是秋月。
 
 
第564章 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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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伯简行在前面,边走还边回头说话,只道:“你从前在赣州抚流民之时,人多且杂,可有遇上疫情?其时又是如何应对?”
  再道:“眼下太平、五里、平棠几条街上都有疫死者,人数过百,昨日武缘县中来了急报,说是前几日累起来已是死了二百余人,一会见得节度……”
  李伯简口中说着事,顾延章却是半日没有理会,只越过前头的秋月,直直望着远处。
  七八步开外,几个彪形大汉牵着马等候在后边,被他们围在当中的,是两名身着骑装的女子,一人正低头缠着手中马鞭,看着有些像秋露。
  另有一人,脚下踏着一双高底马靴,一身藏青色的骑装,腰间紧紧扎着红色腰带,头发也束得整整齐齐,显得身如细柳,亭亭而立。
  她正侧头给身旁的马儿打理长颈上的鬓毛,神情专注,神态自如,整个人都散发着淡定从容的气度。
  顾延章目光灼然,只盯着那人不放。
  仿佛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那女子忽然手中动作一顿,转过头看了过来。
  顾延章不由自主地站定了身体,与对方目光相接。
  他眼神一暗,面色微微一沉,转头对着李伯简道:“通判稍待。”
  李伯简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已是见得顾延章大步走了过去。
  季清菱立直了身体,正要迎上前去,顾延章已是行到跟前,他并不说话,只伸手把她手上的缰绳接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继而头也不转地叫道:“松节。”
  松节连忙上得前来,取过顾延章手中缰绳,牵着马,小声招呼了一下秋月、秋露二人,自行在前头带路。
  顾延章看着季清菱,一言不发,面色沉郁。
  他守了数十日的城,身上肃杀之气并未散去,眼下也并无任何温言抚慰的意图,只虚虚扶了一下季清菱的后背,引着她跟在松节后头,让她往驿站当中走。
  季清菱本来面上含笑,见得顾延章如此,实是莫名得很,此时收敛了笑容,也不回话,只路过李伯简时,向对方行了一礼。
  她千里而来,好容易遇得人,又见对方并无伤痛之状,本来才松了一口气,正满心欢喜,还待要将潭州之事说与他听,谁料得竟是被如此对待,如何还有话说,只跟着往驿站里头去了。
  两人相处十年,几乎从未红过脸,季清菱再三确定过邕州无恙后,特意跟着粮秣而来,心中假想过好几回“五哥见得我,会做如何反应”。
  她在潭州一番行事,不但催帮着那处州衙把粮秣如数运到,半分银钱没有贴进去体己不说,还倒赚了一笔,回过头来到邕州,还能搭一把力。
  她知大战之后,必有大疫,更莫说此时正当春日,又是广南瘴疠横行之所,是以除却粮秣,还在沿途购了不少药材,虽是斗升之水,也好过什么都没有,更毋论还抽空草拟了不少记得住的防疫、抚恤之法。
  她知道顾延章定然是忙,只想着来了之后,旁的不说,后腿定是不会拖的,少说也能帮上一点,届时五哥见了药材,见了粮秣……还……见了自己……又当何等高兴。
  然则无论她怎样想,也决想不到对方会是这般反应,一时心中莫名的有些委屈——
  虽然城中物资匮乏,可自己也不是来白吃白用的,还带得这样多东西,这人如何能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管,就摆出这样一张脸?
  她略微灰心,只觉得好没意思,一面朝着驿站里头走,一面听得后头方才自己行礼那人好像在问话,是“这是哪位”等语,却被顾延章三言两语带开了话去。
  ——竟是连介绍自己都不愿意了……
  季清菱心中闷着一口气,竟是生出一股冲动,将写就的各色应对之法扔下,再把原本负责纲粮筹运之事的管事留下,此时就收拾东西,自带着从人回京城去,再也不要理这讨人嫌的,只是当着松节并几个军中亲随的面,到底还要顾及几分面子,勉强将那委屈压了回去。
  邕州的驿站并不大,里头住着平叛军中的各个将帅。
  陈灏位高权重,理所当然地占了最大的一处院子,其余人各自分了几间厢房。
  顾延章的住处在东边,与其余副将不同,他不是行伍出身,并没有跟了许多年的亲兵,随身只带了一个松节,两个小厮,加上军中给他配的亲随,总共也不到十个。
  他整日忙于公务,屋子里头自然没空去打点,季清菱走进去,只见得外间摆着一张桌子,几把交椅,都是驿站配的。
  邕州地偏,来得此处的没几个大官,驿站也没几个闲钱,索性便把堂中陈设省了,里头摆设十分简单。
  再往内厢走,也只一张不大的床,一方摆着笔墨砚台的桌案,一张椅子,地上又有两个大箱子,不晓得里头装了什么——仅此而已。
  季清菱将那两个大箱子打开,果然见得里头尽是救荒、赈灾、防疫、量田的章法,另有钦州、廉州等处户籍、田亩宗卷。
  她将箱子关上,行至,床边,摸了摸那床榻上的被子。
  此时正当春时,回南天甚重,那被子潮潮的,一入手就叫人觉得不舒服。
  怎么能睡这样的床?没病都要被沤出病来了。
  她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转头往窗外望去。
  此时天已经半黑,太阳早下得山了。
  季清菱便向松节问了几句,得知驿站当中几块炭还是不缺的,便让秋月等人去取炭来烧,一面驱逐屋中湿气,还能烘一烘被褥,另又分派下头人去收拾其余屋子,今晚好要住下。
  松节见得季清菱,高兴得简直眉毛都飞起来了,一连问候了好几句,转头看了一圈,复又向一旁的秋月问道:“秋月姐,夫人怎的只这点行囊?不若列了单子叫我出去添置,眼下城中物资甚少,还请早些给了,我快些想办法寻了来,莫要短了夫人用处。”
  秋月正要点头,却听季清菱道:“此事暂且不急。”
  松节愕然。
  季清菱却没有解释,想问顾延章身体,再问邕州守城过程,最后问如今城中情况。
  她问得细,幸而松节自小跟着顾延章,其余不行,做事的能耐是练出来了,此刻俱都一一答了。
  两人一来一回正说着话,忽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
  厢房的门本就大开着,很快,一人打外头走了进来。
  此时天色已经尽黑,屋中只点了一盏豆大的油灯,火焰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
  透过门口那长长的影子,季清菱抬起头,只见顾延章面沉如水,迈步地走了过来。
 
 
第565章 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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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清菱本来坐在交椅上同松节说话,此时见得人来,慢慢地站起身来,也不往前相迎,也不说话,心中也说不上什么滋味,只抬头看着他。
  两人半年未见,眼下当中还隔着足足一丈的距离,只互相对望着,可屋中的氛围却甚是奇怪,好似下一刻就要变成冰窖,又好似马上就要烧起来一般。
  并不需要任何人交代,松节、秋月、秋露等人已是自觉地退得出去。
  季清菱本来许多话要问,许多话想说,此时张口,却只得一句,道:“五哥,我带了潭州的粮秣过来……”
  屋内昏昏暗暗的。
  顾延章行到她跟前,低声应道:“我已是知道了。”
  他只回了这一句,语气还有些冷淡,再无其余话。
  季清菱心中那两分的委屈,顿时便如野火燎原一般,呼呼地烧了起来。
  她甚是难过,只把眼眶中的泪憋了回去,强忍着问道:“五哥吃了晚饭未曾?”
  顾延章没有回话,拖过旁边的一张椅子,与季清菱面对面坐了,低头问道:“清菱,你今次来,先生、师娘晓不晓得?”
  季清菱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道:“我叫柳姐姐给师娘带了书信……”
  油灯忽明忽暗,顾延章的脸也被映得明明暗暗,上头莫说半分柔情,便连一点笑意都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屋中氛围郁郁沉沉的。
  顾延章的声音好像有些疲惫,又好像有些发涩,问道:“你的胆子是什么做的?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晓不晓得广南究竟有多乱?”
  季清菱捏着拳头,偏过头,不去看他。
  顾延章复又道:“交趾十三万兵,一路连克十余个寨、县,钦州、廉州被屠数万人,广南路上尽是难民,说不得也有散兵,你是铁做的,还是铜做的,刀剑是长眼的吗?你生地这样好看,便能叫他不伤你?你身边有多少护卫?谁给你生的胆子去潭州?谁又给你生的胆子来邕州?”
  季清菱心中一万个不以为然,只把头对着窗台的方向,看着外头。
  天空中黑漆漆一片,连颗星子也没有,她却好像看到了什么美景一般,连头也不回,口中答道:“我没有吃熊心豹子胆……我原本没想来邕州,是先到的潭州,当时寻了关系,又寻了粮行,听得交趾退兵,又得了切实奏报,知道广南已是无事,才跟着粮车去了衡州,又从衡州转道永州、桂州。”
  她一面说,一面口气硬了起来,道:“我在潭州听说桂州是决计没有半点危险,便到了桂州,在桂州又听说邕州已是无恙,才雇了镖师,路上又是跟着粮秣辎重,还有长兵护着……”
  她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还未来得及接下去,便被顾延章打断问道:“你跟着粮秣辎重……你知不知道广南而今十几个州县缺粮缺成什么样?只那几个护粮的长兵,当真要遇上乱民,一涌而上,莫说护你、护粮,连他们自己的性命也未必能护得住!”
  他越说越是激动,声音也不由得大了几分,道:“都说仓廪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这道理你如何会不晓得!难道能同饿着肚子的人说道理去?饿到极致,卖儿鬻女,易子而食,难道都是杜撰出来的?当真以为只书上会写,世间没有吗?!”
  又道:“交趾虽说退了,可邕州难道就是安稳的?若是交趾杀一轮回马枪,你待要如何?眼下城中千头万绪,连着好几日都在报急疫,又是春时,又有瘴疠,陈节度都因得水土不服躺了都有小半年,你还要跑来此处。”
  顾延章说到此处,已是有点怒不择言,质问一般道:“你可是想过我半分?”
  他一句接着一句,一句严过一句,语气之重,已是从中散发着浓浓的冷意。
  尤其那一句“你可是想过我半分”,更是刺得季清菱全身都发凉。
  季清菱一路行来,日夜兼程,如果是从京城计算,一个多月都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一来担心对方安危,二来忧心邕州形势,等到了潭州,更是忙着筹措粮秣,探听消息,半点都没能闲下来。
  自潭州到邕州,她沿途快马加鞭,如今腰背都还又酸又麻,夹着马腹的腿侧的肉更是被磨得出血了,这般辛劳,好容易到得地方,本以为能等来夸奖,却是被如此冷待不说,还要被一通冷斥,简直再不想见到对面这人。
  她此时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强令自己不要哭得出来,并不掉转回头,只依旧盯着乌黑一片的窗外,仿佛要在那一处看出一朵花来,复又干巴巴地道:“是我不对……”
  一面说着,站起身来道:“我晓得邕州想必要有时疫,带了些药材过来,正叫驿卒去帮着寻库房,还未卸得下来……我也没有带什么东西,只有几份章程,未必有大用,只你参照着看看,说不得能省上一分半分时间……”
  又微微仰了仰头,把眼泪逼得回去,道:“是我不对,来得莽撞……索性我也没有带什么东西过来,明日都不用收拾了,早间起得来,便同秋月她们回京去……”
  说着转过身,便要朝里间走。
  她才行了两步,忽然腰腹处一紧,被往后连带了两大步,从头颈到腰腿,整个人都被从后头包住。
  季清菱挣扎了两下,却是只不小心踢倒了旁边的椅子,发出“砰”的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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