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杨义府又追着问了几句,把对方说的同胡月娘说的对了一遍,虽有些小出入,大致却都对得上,这才将一颗心全数放下。
  他回到汴河上,寻了自家那个等着的亲随,分派道:“我此时回署衙点卯,你去一趟桑家瓦子,在那处寻个偏僻干净的小院落,马上就赁下来——多使点银钱不要紧,要紧是凡事都只好叫中人帮着出头,莫要给人晓得你是哪家的。”
  他这一处交代完,便赶回衙署点了卯,晚间等到人回来,细细问了一回。
  对于杨义府来说,院子大小、布局、陈设都是其次,最要紧是僻静,且要离自家衙署近,方便时不时便能趁着白日间过去——毕竟下午他下了衙就要回府,这是半点也瞒不住的。
  次日一早,他自派了那亲随拿着自己信物去寻胡月娘,帮着对方搬家,虽坐在衙门里头,却心心念念都是那蜂腰与鼓鼓的前襟,只恨不得半日都不要等,此时便过去同对方滚做一处。
  杨义府虽然得官三年多,可考功寻常,并未得转京官,是以百官朝会时,他却是得闲留在此处,满脑子俱是想着那等不干不净的偷摸之事。
  做女婿的日子过得这般风流潇洒,做岳丈的范尧臣,此时议了一早上的朝政之事,连水都没能喝上一口,眼下正立在崇政殿中,皱着眉头听黄昭亮与天子顶牛。
  “陛下,臣以为诏令顾延章回京,应是越快越好,不能再拖!”
 
 
第620章 为祸
  “以梁炯为祸首,近万叛军起兵造反,吉州、抚州生民涂炭!沿途府库、粮仓尽皆被掠,后去广源州,行如叛国,复还自立为王!若是如此行径亦能赦免,将来再有贼子谋反,引此为例,当要如何惩处?朝中法度何存?!”
  黄昭亮手中持笏,昂首上前一步,大声质问道。
  赵芮被骂得一脸难看,偏生连嘴都不好回——堂堂天子,若是当殿同臣子对骂,成何体统?
  他只好看了一眼立在下头的范尧臣。
  对方双手持笏,面色平静,对他的暗示丝毫没有反应。
  黄昭亮已是又道:“贼子既敢造反叛国,户部勾院顾延章明知此状,竟还草率任用,引为守城,若是梁炯叛部倒戈一击,与交贼沆瀣一气,城中无数百姓,又有谁人来保?一旦邕州落陷,钦州、廉州、宾州、邕州连为一线,交趾以此为据,围攻桂州、广州,广南两路岌岌可危,我朝亦将有大祸!”
  赵芮听得脑壳一刺一刺地疼,几次想要打断,却连插嘴的空隙都找不到。
  黄昭亮的声音越发洪亮,跟着又道:“逆贼徐茂,赣州人士,本乃罪犯之徒,正该入狱受审,其时顾延章正任赣州通判,行审此案,因其管束疏忽,致使罪徒外逃,后入广信军中,为将者陈灏,不察不核,由其探测军中机密……”
  他一面说,一面转头看了后边立着的十余位臣子,目光在范尧臣身上停留了一瞬,见得对方只半垂着眼皮,并没有半点要与自己唱反调的意思,复才收得回去,继续追着坐在龙椅上的赵芮打道:“此人撺掇梁炯谋反,待得贼首授首,不仅不俯首就罪,倒反叛国朝,堕身交趾,使交贼知我军中弱项,屠戮百姓,犯我边境,纵碎尸万段,诛灭九族亦不能赎其罪孽!”
  “广南有此劫难,徐茂为罪魁从犯,顾延章亦罪责难逃!若非……”
  听得前边,赵芮也就摸着鼻子认了,可听到这一处,他终于再忍不住反驳道:“纵无徐茂,交趾一般会犯边!这与顾延章又有何干系?!顾延章有功无过,他……”
  “若非他管束不力,徐茂如何能逃脱?!”
  还未等天子把话说完,黄昭亮已是又拔高了声调,极强硬地插道。
  赵芮简直心头火起。
  不管犯了多大的过错,他这个做天子的都觉得无碍了,黄昭亮这个做臣子的,怎么就跳得这样高?难道嫌殿上的瓦梁挡了日头,想要窜到天上去不曾?!
  这是要去同汪明那个御史中丞抢饭吃吗?!
  更何况阶下这人口诛笔伐的那一位,根本就没有丝毫错处!
  一个顾延章而已,七品小官,哪里就值得他这般追着咬着不放,半点宰辅的面子都不顾了?
  除非……
  赵芮忽然心念一动。
  他眯着眼睛往下看,范尧臣面无表情半低着头,孙卞耷拉着脸袖手旁观,另有枢密院中诸人仿佛聋子瞎子一般,都在一旁看戏。
  到得此时,这一位天下之主,才终于开始全然意识到下头这些朝臣的真正目的。
  广南那一块肉实在太肥了。
  南征交趾,开疆拓土,其回报之丰厚,已是足够把不止一个陈灏送入宰辅之位,跟能带着沾碰着差遣的人鸡犬升天。
  当年杨奎在延州,哪怕后来论功行赏的时候,被范尧臣硬压着近乎砍了半,却也当真无数人靠着这一回战事平步青云。
  事情过去没多久,升官的人还有就站在下头的,便是陈灏也是借着延州战功在枢密院中站稳了脚跟。
  光靠着三年一回的磨勘,何时才能往上爬?
  而今军功何等难得,尤其是这开疆辟土的功劳,百年也未必能遇到几回,怨不得黄昭亮仿若被刨了祖坟一般跳脚,怨不得其余重臣尽皆装聋作哑——全是等着把顾延章召回来,并借此为机,将自己人塞去广南的。
  顾延章的功过赏罚,不过是个由头而已,并不会有人在意。
  眼下邕州近乎全是杨党中人,朝中这些原本恨不得把陈灏一派全数打发过去拍蚊子,可到得如今,他们却转为恨不得以身代之,帮着下头人过去抢着拍蚊子。
  上头赵芮心中还在平衡着利弊,下头黄昭亮已是层层递进,声音几乎要冲破殿顶的平棋——
  “……顾延章不得天子特赦,擅自任用叛兵,是为不忠;身为朝廷命官,未治管州中巡铺,使得罪犯外逃,酿成惨祸,是为不能;前任邕州知州吴益为国朝计,提前防御交趾,却叫他诬为挑衅兵事,是为不仁;广南难民遍地,他不思着紧济民,反本末倒置,为得己功去行抄劄之事,是为不义!”
  “如此不忠、不能、不仁、不义之徒,陛下不快马加鞭将其召回京城,叫其纳首认罪,反倒任其留在邕州祸害百姓,使民知之,实乃动摇国本之举!广南百姓何辜?!”
  黄昭亮乃是榜眼出身,文才斐然,纵然这一回原本没有准备,全是临时起意,依旧将一番话说得荡气回肠,说到顾延章为图抄劄,不顾百姓性命这一点时,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发着光。
  他做官数十年,不晓得外放多少回,见过的新进,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只眼一看,就知道那姓顾的究竟在图谋什么。
  邕州百姓已是到了这副田地,那人还不先行赈民放粮,偏偏要用什么粮秣不够,唯恐冒领的理由,行抄劄之事——不过是为了显示手段,叫天子以为他是能臣而已!
  如此时候,哪有什么事情比得了人命重要?
  正常抄劄,没有四五十天,决计不可能完成,便是他亲自统筹全局,最多也就能将时间缩减到一个月内而已。
  顾延章一个得官数载的新进,哪怕是个天才,治政之才,如何又能及得上自己?
  等上一个多月,邕州左近的百姓,早已饿得尸首都发臭了,届时粮秣发下去,又能有何用?
  这般臣子,比起寻常的庸臣,害处更大!
  他黄昭亮今日所奏、所禀,虽然也有私心,却未尝忘记百姓,乃是为民请命!
  这等一心为己,一心升迁,从不为民的官员,不召回来治罪,难道还要留着他在广南为祸吗?!
 
 
第621章 借刀
  说到最后的“何辜”二字,黄昭亮将声音上扬,昂头看着阶上的赵芮,目光似箭,只恨不得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全数射到这一个真龙天子的脑浆子里,再用手给瓮结实了,一个字都不要漏了出来。
  赵芮被他堵得胸前发闷,一口气差点都要喘不上来,他深深地呼吸了好几下,再忍不住反驳道:“陈灏与顾延章有便宜行事之权,二人统领广南兵事,梁炯叛部虽然据城而反,却未曾伤及一名百姓,与寻常反贼岂能混为一谈??虽有徐茂,可即便没有此人,广南亦有叛国者,交趾一般能犯边,同顾延章又有何干?!”
  他抓着黄昭亮的话一条条地对着道:“吴益乃是邕州知州,本应料理边事,谨防交趾,他禁绝互市,又陈兵边境,却不曾谋算城中兵力,此番举动引得交趾借机出兵,顾延章据实弹劾,何罪之有?!”
  “邕州粮秣本就不足,物资更是稀缺,顾延章为防民冒领,先行抄劄……”
  “陛下!”
  黄昭亮等了半日,就等着这一条,听得上头人终于说得到了,立刻扬声打断道:“陛下可知抄劄一县之民,需历时几何?!”
  他瞪着眼睛里头都要冒出火来的天子,半点也不害怕,只大声道:“抄劄一县之民,若是大县,需县中衙门至少抽出半数人手,令用当地里长、长者,与家家户户一一造访,若是遇得其家中一时无人在,还要去得两回、三回,等到收拢清楚,又要重新核查,这般一来一回,没有一个月,如何能办?”
  “一县如此,一州又如何?”
  黄昭亮一开口,甚至不用动脑,已是反射性地往下斥道:“顾延章并非初任得官,他曾在杨奎麾下任职,做过阵前转运,更在赣州任过通判,考功异等,得过天子褒奖,这等臣子,如何会不知晓抄劄耗时?”
  “是粮秣重要,还是百姓性命重要?!哪一时、哪一处赈灾、赈民会不被冒领?只是为了百姓性命,其余尽皆都得放在后头!顾延章此人为图己功,不顾百姓死活!这般官员,拿来何用?总有多少才干,至此一桩,罪责已是再难洗刷!”
  “此等自私自利,无心无肺之臣,要来何用?!正该押解回京……”黄昭亮说到此处,一口气实在太顺,差点在“押解回京”后头接了一句“枭首示众”,那四个字堪堪就要脱口而出,幸而脑子尚在,连忙止住了,复才道,“按律治罪才是!”
  赵芮张着嘴,再一回被堵了回去。
  他想要驳斥,可一来自家已是不便再说,二来黄昭亮所言确实有理,凭他那口才,确也说不过,越想越气,几乎要被憋出内伤来。
  一时之间,他甚至有些想怪起远在广南的顾延章来。
  ——其余都好说,只那抄劄之事,晓得你是为了给朝廷省银省钱,可也要看看时候!
  年轻人就是一股子热气,也不晓得抓大放小,样样都要做到极致,难免有些疏忽!只你平日里头疏忽也就罢了,此时疏忽,朝中这样多人盯着,叫我如何偏帮!
  赵芮一面心中来气,一面忍不住盯着下头骂了半日,依旧中气十足的黄昭亮,不禁腹诽起来。
  ——这一位年纪也不小了,站了这大半日,唾沫横飞的,也不嫌口渴!也不晓得累!依旧精神抖擞,这是吃的什么药!
  他憋着气听着黄昭亮滔滔不绝,见得下头人人装傻,已是知道今日便是再说下去,自家也再讨不得好,说不定还要被当殿吵得认下错来,只好找了个空隙,插道:“黄卿,此事容后再议罢。”
  天子亲自开口,已是算得上求饶,黄昭亮自然不是傻的,见好就收,便闭上了嘴。
  此时他占了上风,得了天子服软,下回再论及此事,说起话来,自然分量更重。
  谁人去顶替顾延章,黄昭亮心中已是早有了三四个人选,只等天子去挑,无论是哪一个,他都不会吃亏。
  见得黄昭亮闭了嘴,赵芮也无心再留下这两府之臣在此,他低头看了看下头仿佛不存在一般的首相王宜。
  这一回,那一个装傻装了几乎足有一个时辰的大晋首相,却是忽然动了动,上前一步,领着众人道:“若无他事,臣等便就此告退了。”
  果然带头便要往外走。
  赵芮想了想,因怕明日又被黄昭亮逮着说,倒不如此时先同对方说清楚了,免得再生事端,不然回回被当殿骂得一头口水,这皇帝他也不要再当了,便道:“黄卿暂且留下。”
  黄昭亮便站定了脚。
  赵芮心中盘算了一下,复又道:“范卿、孙卿且留步。”
  范尧臣、孙卞二人也出列回了原地。
  待得诸臣俱出了殿,赵芮方才对着立在一旁的小黄门吩咐道:“给三位相公赐座。”
  一时凳子搬了上来,范、孙二人还未动作,黄昭亮却是直挺挺地站在一边,并无半点落座的意思。
  大参不坐,范、孙二人只好跟着站在一旁。
  赵芮只好对着一旁的郑莱使了个眼神。
  郑莱便带着几个小黄门,把椅子放在了三位重臣身后,等着他们想坐的时候再坐。
  赵芮看了看黄昭亮,又看了看范尧臣,见二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得主动开口道:“黄卿,顾延章此番南下,无论在广源州也好,邕州也罢,俱是有功无过……”
  他话还未说完,黄昭亮已是打断道:“陛下,天下并非陛下一人私有之天下,乃是天下人之天下,道理亦非陛下一人所说便为道理,顾延章功过,自有朝中商榷。”
  赵芮被梗得一口老血差点翻滚出了嗓子。他气极,脑子越发的糊涂,竟是隐隐生出一点子庆幸来——幸好两府重臣都先行告退了,不然堂堂天子,被臣子骑在头上,今后还有何颜面?
  “顾延章用叛军守城先不论,放走罪犯梁茂先不论,弹劾邕州前任知州先不论,纵然这些都情有可原,那抄劄之事,却是辩无可辩,再难推脱。”
  黄昭亮说着说着,又开始兴奋起来,复又道:“为臣者乃是为民,顾延章此人如此行事,并无半点忧国忧民之心,全乃私心,若是此人尚得重用,大封大赏,那等一心为民支之臣见得,又当如何作想?”
  “臣已令中书拟令,下诏广南先行赈济,只候陛下同意。”黄昭亮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强调道,“抄劄至少耗时旬月,难民如何能等!邕州十数万百姓,岂能容他这般草菅人命?!等他抄劄完毕,谁知邕州会是怎样一番情形!臣以为……”
  他越说越是激动,正要往下继续,却是忽然听得一旁有人插道——
  “陛下,臣有一言要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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