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那姓吴的转头一看,说话的竟是姓刘的那一个。
  若是按着两人往日恩怨,从来是你说左,我就要说右,你想往前,我定要走后的,只是这一回,姓吴的却没有唱反调,而是急急附和道:“是这个理!咱们邕州人从来地道,一向是肯吃亏的,而今也不差再吃一回亏了!便叫他们占个大便宜好了!只这想法,却要叫天家晓得才好!不然咱们在后头说得嘴响,却是半点用也没有!”
  又提议道:“庆叔,谁能见得勾院的面啊!牛儿坊里头不是有说书的说过,只要上得万民书,天子看在咱们百姓面上,总归会听一听?既是为了留顾勾院下来,此事一说出去,叫州中人知晓了,莫说万民书,便是十万民书,拢一拢也能凑得出来啊!届时拿去给勾院看了,请他知晓咱们邕州人是怎的想的,叫他好生留下来,邕州这一城人,再好管不过了,他喊咱们往东,咱们便往东,他喊咱们吃饭,咱们绝不喝粥!比起其余地方那等刁民,都不是一个样子的!他去哪里寻咱们这样好的人来管!”
  又道:“不是说当官的年年要挨察核一岁里头做了什么事?若是朝中来了人,哪样有用,咱们就去帮着钦州人做哪样,好叫勾院样样都排在前头,比起其余地方的知州都厉害,他在咱们这一处得了好,自然就舍不得走了罢?”
  那庆叔听了半日,一句话都没有说,听到此处却是甩脸骂道:“你懂个屁!若是样样都出挑,用不得一年便要升官了!说不得又要调往它州,哪里还能留在咱们这一处!”
  一时铺子里头人人都静了下来。
  半晌,才有人壮着胆子小声道:“勾院也是想去其余地方当官的罢?邕州这一处这样湿潮,钦州又是个偏远小州,听说调得入京,是要给勾院升官……比起其余地方,咱们着实也拿不出什么好的,勾院给州中做了这样多事,州里头还要白白把人拖着,不叫他升官,给他知晓了,说不得要心中不得意……”
  这人一开口,陆陆续续便有人跟着小声应和起来。
  “勾院都二十了罢?好似连个娃都没有……又不是穷得娶不上媳妇的只好去打老光棍,寻常人二十的时候,谁不是娃都满地跑了……”
  有人应道:“谁说不是!我二十的时候,屋头老二都生得出来了!”
  “还是聚少离多的缘故……”一个看着相貌老成的插道。
  有人便道:“不是说勾院他家中那一位也来邕州了?既是来了,不能在咱们邕州生娃吗?我媳妇她家在宣威县下头的乡里,她那村里头养的鸡又肥又大,生蛋也比城中养的那些个鸡会生,个头大不说,蛋心也黄艳艳的,煮熟了又香又好吃,当年我媳妇坐月子便是日日吃那蛋子,出月子的时候整个胖了一圈。”
  又道:“若是那一位当真在此处生了,我只把这事同那乡里头的人说明,听得是顾勾院家要,想来人人都愿凑蛋子给我买,我尽送去顾府上,请她吃了!”
  一时铺子里头人人都道:“几个蛋子怕是不够!咱们一人凑一点,聚多点银钱,给你拿去买鸡罢!那夫人一日吃两只鸡,一只炖汤,一只做肉,纵然是北人不惯本地气候,想来多补补,也就能养好了!”
  果然一堆草头班子,说来说去,被岔开话题,也没人知道扯回来,竟是在此说起要如何给“顾勾院府上那一位夫人”凑坐月子的吃食来。
  这一个说自己认得谁人那一处有大补的菌子,那一个说自己丈人家是做豆腐的,最是养人,有人急着插嘴说自己婆娘一手好针线,能给做小衣,立时就又有人嚷着自己岳母腌得一手好酸菜,正好给害喜的时候吃了。
  若不是这一处人人都是大老粗,怕是用不了多久,都能帮着顾勾院把还不晓得在何处的儿女名字都给取了。
  那庆叔听得众人越说越不像,皆是异想天开,全不着调的,个个都没见识,在坊间见得说书人说书、戏子唱戏,就把这些事情当了真,还越扯越没边了,也是被绕得头晕,只好把众人一通斥骂,撵出去上工不提。
  然则这一处按下了,州中却是早起了风气,因顾延章离任的日子早已定了下来,一城上下立时便传开了,男女老少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州中酒肆也好、茶铺也罢,乃至街上做买卖的小贩,说起话转不得三两句,就要问回怎生才能将顾勾院给留下来。
  有老人便牵头请人写了万言书,又各个大户凑了钱,买了长布,从街头到街尾,请里长出头一户一户请人按指印,要做万民书;又有人开始出头拢了人,安排到得那一日,便要堵在顾勾院住的那条街上,不叫他走;还有老人凑了东西,不论三瓜两枣,肉也好、布也罢,哪怕是几个粽子、几个粑粑,也要人人凑了装好送去顾府,好叫人知晓州中百姓个个不想他走,请他留下来。
  这一场动静着实有点大,顾延章自出门被人围着送过七八个竹篮子的东西之后,也不敢再动,只好紧闭门户谢客。
  幸好季清菱赁的地方距离州衙甚近,李伯简更是早有准备,少不得有些衙门的差役帮着撵人,不叫他们胡来。
  州中闹得这样厉害,一城上下沸沸扬扬,自京城南下邕州接任顾延章的官员们自然看在眼里,纵然心中不悦,面上样子还要做足了,便自到得府上做了交接,还要昧着心你夸一句“延章好官声!”,我赞一句“好官当如此!”
  顾延章也不以为意,随口谦辞几句,把官印、账册,相应文书、宗卷的总册一一交割过了,众人各自签字画押,便算这一回交任全数走完。
  他原定了下月初走,此时知道不能再多留,正好府上行李已是收拾妥当,这一日等到天边鱼肚白,候着一过了宵禁,一府上下便各自换了寻常服色,上马车的上马车,上马的上马,十余人两辆马车,四五匹马,就这般轻车从简,趁着城门才开,偷偷出得城去。
  这一轮不似从前在赣州,阖府上下人人已是有了经验,走得静悄悄的,半个人都没有惊动,只陈灏、李伯简几家知道了,简单地提早吃了一回送行宴。
  他这一处走得干净利落,只留了个管事的在后头同收拾首尾,只是州中百姓却是没有一个得了风声,还以为人依旧在府中,后头早做了各项准备,满似以为这一回再如何都走不脱,好叫临行那一日,喊衙门里头的诸位官人,尤其陈节度知晓,邕州上下有心不让这一位顾勾院走,自要送信给京城,将他给留下来。
  只是没等两日,眼见离那一个日子还剩好几天,原本赁了院子给季清菱的那一户人却是突然得了信,说这一家要退房。
  那人早被打过了招呼,此时听得不对,猜到是人要提前走,连忙将此事报给老人们听了,一时众人早早聚在巷子头尾堵着,只留他一个进去收房子,只待见得人出来要走,便要拦得回去,还要举了万民书给勾院看,叫他不舍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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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0章 等待
  这一厢街头巷尾尽是人,或挑或拿,背上、手里全是东西,自也有领头者,行那统筹之事。
  只见街头有老人将围着的百姓分成一拨一拨的,有五六人、七八人,也有十余人。
  那老人指着其中五六人的道:“如若见得勾院出来,尔等只要上去抱着喊话,旁的甚都不用做,喊什么都记得清楚了未曾?”
  那五六个皆是小儿,无论男女都声音尖细,不是做兄长的带着妹妹,便是做阿姊的带着弟弟,男的至多八九岁,不曾变得公鸭嗓,女的最大也不过十岁出头,听得那老人分派,个个齐声点头道:“晓得了!”
  其中一个小小模样的男孩煞有其事地上前道:“若是见得勾院出来,我就带着阿弟冲上去围着他,抱着他的腿哭,叫‘勾院莫走,我爹娘都得疫病没了,只剩我同阿弟两个,要是勾院走了,谁人与我们屋子住,也再没饭吃,只好上街要饭讨生活!’”
  一面说,一面把手里拉着的一个极小的男孩扯了扯。
  他那手里的小男孩也看不出多大,许是只有两三岁,此时只把右手食指放在嘴巴里头含,听得自家哥哥这一番大声说话,还以为是要凑什么热闹,便噘着嘴巴“呃呃哦哦”了两句,又把两脚往地上蹬了蹬,一副卖力吆喝的模样,看着很有十分的单纯天真。
  另有一个斯斯文文的七八岁小儿和道:“我就站着在他面前喊‘勾院莫走,我还未曾长大,且待我与勾院挣了功名再走!’”
  他都不用酝酿,这话一喊出来,眼眶登时就红了。
  却是个慈幼局中的小儿,每天上午上学启蒙,下午便去按着州中分派做工做活,因在学中表现出挑,被顾延章特点了出来夸过的。
  此人父亲是个兵卒,守城时被箭矢射中了腿脚,两条腿都截了,而今还在伤兵营中住着,他那做娘的则是在伤兵营中做活,一则靠着州中抚济,二则靠着顾延章从前管的伤兵营发放的钱米、慈幼局帮着代管小儿过日子。
  这两项营地从前州中也有,只是州官从未认真管起来,尤其慈幼局,每岁不过凑个人数报上去而已,只顾延章接管之后,一来把无人看管的小儿拢了起来放在慈幼局中,又请了不少妇人、老者做看顾的,还请了州学中的出挑学子每日过来做那启蒙者。
  里头小儿上午上学,下午则是被带着在屋子里做些轻巧活计,或磨木头、或粘尾羽,也安排了跑跑跳跳,每月只象征性地向家人收一点钱物,若是父兄有人在行伍中的,或是一家谁人在守城时出过大力的,更是半文钱都不用出。
  这般一来,便把许多人家中的劳力给腾了出来,不单男子,便是许多正当年时的妇人也能出来挣钱米。
  同劳壮力比起来,女子天生在伤兵营、慈幼局、安老坊、福田院等处更能干些,也更会照顾孤寡病弱,亦擅长行些细致事务,甚至有些天生力气大的,做起气力活来,并不比寻常男子差多少。
  七八岁的穷人家儿女已是懂事,这斯文小儿守城时吃过苦,晓得若是他娘没有伤兵营中那一份差事,自家若是没有慈幼局这一个去处,将来只靠着一个双腿残疾的爹,怕是一家再无出头之日了。
  而今他在慈幼局中,虽只是得个启蒙而已,可读起书来比起其余小儿都要快上三分,只要顾勾院在,慈幼局年年办下去,待得考中了州学,只要认真读书,便能每月领州学钱米养家,便是将来读书读不过旁人,几年下来识字多了,在城中寻个差事,也是家家大户都愿意要识字的雇佣,比起做个卖苦力的长工短雇,全不是一个出路。
  可一旦顾勾院走了,谁又敢去赌新上任的官员会如何行事?
  小孩子不知道什么叫新官上任三把火,也还未学到那一句一朝天子一朝臣,却是晓得自新接任的官人来了之后,慈幼局中的一日三顿糙米饭也改做了一日两顿糙米粥,来教课的州学里头的学生也怠慢了许多,而自家娘当月从伤兵营中得的钱米更是比从前少了十中一二。
  切肤之痛,尤其深刻,他眼下虽未见得正主,喊话却是喊得情真意切,听得场中许多人都忍不住叹起气来。
  一时众人安静了片刻,才又有一个女孩上前道:“若有女子,我们便去跪在那女子面前,喊她吃我阿爹阿娘磨的豆腐!”
  一面说,一面又把拿带字吊在胸前的一个木盆子整了整,果然里头用水泡着七八块白生生的嫩豆腐。
  一旁另有个小女娃跟道:“我抓饴糖在手上,举给她看,让给她吃糖。”
  那老人见得小儿这一处十分妥当,心下稍安,却是转头对另一群七八人道:“你等晓得要做甚的罢?”
  当头便出来一个六十余岁的老妇,手中提着个竹篮子,道:“二哥且放心,我等都是识得勾院同他家中那一位夫人的,若是见得夫人出来,自会围得上去,同她哭求,若是夫人不出来,便凑着同勾院哭,见得我等这一群七老八十的,又是妇人,他心那般软,多半就扛不住了,届时再把这些个蛋子一送,多说几句可怜话……”
  她说了一通,一旁又有许多老姊老妹上前七嘴八舌地插了起来,皆是人人齐心协力想出来的厉害招数,尽显乡人狡猾,又显刁民奸巧。
  那老人听得连连点头,夸了好几句,复又寻了另几波人去问。
  这一群人有专司喊话的,有出头下跪的、哭闹的,有送吃食的,只待那户主打里头出来,一旦有个回音,便要守着将顾府的人拦了,生怕顾延章偷偷带着人走。
  街头有人牵头,街尾自然也一般,众人提前走过一回场子,一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个个翘首望着顾宅的大门,只等里头出得人来,好要演一场生死攸关的大戏。
  诸人等了片刻,一个也不敢大声说话,是怕声音大了,惊扰了里头,叫人有了防备。
  小半个时辰之后,只听得顾府的两边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推得开来,紧接着迈出一条腿,又半幅身子,再一颗尽是冷汗的头。
  那头脸上表情失魂落魄的,却不是进去收屋子的户主又是哪个。
 
 
第641章 敲门
  街头巷尾负责统筹指挥的两个老人都站在前头望风,见那户主的表情脸面,皆知其中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正要迎得上前,却见那门里头又跟出来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想是顾勾院府中的人。
  两人不敢露面,只好又退了回去,仗着自己人老干瘦,比起壮年时身材缩了不少水,一个寻了棵树,一个找了角墙,各自躲在角落钻个头出去偷看。
  却见那户主手中捧着小包袱,与那顾府管事站在门口说了片刻的话,也不晓得谈论了些什么,只把手里的包袱往那管事的怀里放。
  那管事一连推让了好几回,躲也躲不过,索性摆着手,将包袱往户主手里一抛,也不管对方接不接得稳,自家撒腿便往府中退,将两扇门一掩,忙不迭地插了门闩,剩得户主一个抱着包袱呆立在外头。
  负责安排街头的那一个老人看着户主傻傻站了半日,跟个孬冬瓜一般,也不会过来说个情况,一面气,一面还不好大声喊,低头寻摸了一圈,弯腰从地上捡了块石头,眯一双眼睛往那户主头上狠命一砸。
  那石头并不小,幸而他年老体弱,又是老眼昏花,虽然从前也是行伍出身,倒是没砸到头,只正中那户主的后背,却听得“噔”的一声响,其人“哎呦”了一声,这才手中拎着包袱转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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