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如果没有从前赵芮的纵容,又如何会养出这样一种性格。
  简直是全然没法说道理!
  寻常人去酒楼子里吃席,若是菜做得咸了,最多叫得店家来嘴上说几句,这一位,却是直接把饭桌给掀翻了!
  这是正常人会做的事情,该有的态度吗?!
  汪明张嘴就要训斥,那教训之语还未出口,外头却是匆匆忙忙进得来几人——原是两名御史台中的胥吏带着两个身着内侍服色的宦官。
  “汪中丞可在?!”
  打头一人急急走得进来,口中一面叫嚷,眼睛却早把人给看到了,举着手中黄色的圣旨,到得前头,呼道:“汪中丞,宫中有旨,召中丞入宫!”
  被宫中内侍把话打断,汪明只好暂且住口,狠狠瞪了一眼后头的郑时修,自领旨进宫。
  事发突然,汪明并没有留意到来宣召的宦官并没有张开圣旨宣读,口中说的也是“宫中”有旨,却不是“陛下”有旨,他接了诏,简单交接了手头事务之后,便出了门。
  从御史台的办公之所进入大内,汪明并没有花太长时间,然则他行在路上,却是见到了同样被宣召而来的好几个两府重臣。
  他一面走,一面心中狐疑起来。
  宫中这是又出了什么事?
  带路的小黄门尽皆脚步匆匆,虽然并没有透露什么内情,可那催促的语气,在前头带路的步子,无一不显示着宫中确实有了大事。
  过了宣德门,汪明越发觉得有些不对,他回过头,见得那门处守着的兵卒远比平日里多了一倍。
  带头的小黄门没有领着人朝崇政殿而去,也没有带着人去垂拱殿,却是走了一条十分生僻的道路。
  前头不远处站着七八个人,就在道路中央,只立着不动,仿佛在争执什么。
  汪明望过去,却是沈度、黄昭亮并两个枢密院的官员汇聚在了一处。
  他本来已被小黄门领着走得极快,此时却是自觉地又加快了几分步子,很快,便走得进了,听得黄昭亮在追问道:“福宁宫再往北行,便要进得内廷,后头乃是仁明宫,外臣无故不得进内廷,尔等究竟是为何事!”
  汪明恍然大悟。
  他纵然心中已是觉得奇怪,可毕竟不是黄昭亮这般曾经与几朝元老一并逼迫张太后退位的老臣,自是不如对方对宫中各殿分布了若指掌。
  原来这一条,乃是去仁明宫的路!
  那不是杨皇后居住的宫殿吗?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
  一并被宣召入宫的,自然还有范尧臣。
  幸好此时正在白日,若是在晚间,两府重臣各自回府,届时再从府中诏入宫中,十名官员各自带着他们的上百名仪仗匆匆入宫,不用等到太阳出来,就能闹得京城上下一片惶惶。
  只是范尧臣却不似汪明,他一惯行事小心,一见来下诏的是张生面孔,心中已是警惕起来,待得那近侍匆匆请他入宫,却不曾打开手中诏书,也不曾念得旨意内容,他更是立刻便发觉了其中的纰漏,并不着急进宫,手里拿过诏书,立时就打开来。
  他只粗粗扫了一眼,便抬起头,举着手中明黄色的绸缎卷轴厉声问道:“这是何意,为何下诏的乃是皇后!”
  那诏书语焉不详,并无落款,却只在右下方盖得一个仁明宫的小印。
  这样一个诏书,说得好听些,是无用,说得难听些,已经称得上是矫诏。
  只是那旨意上头并没有正面言说自己乃是天子,追究起来,最多也就是拿几个传旨的小黄门开刀而已。
  那内侍见得范尧臣如此反应,本就吊着一颗心,更是马上就变得面色惨白,他吞了口口水,左右一看,见公厅之中胥吏、官员已被清退,虽是依旧不敢说,却急得嘴唇都发起白来,惶惶然道:“宫中有急召,请范参政随下官入宫!”
  见得对方不说明,范尧臣便把手中圣旨押回了那内侍手中,冷声道:“恕本官不能听从仁明宫中诏令!”
  若是皇后一份旨意,便能叫动一朝宰执,这将成何体统!
  将来若是今日皇后一份诏令,明日太后一份诏令,便要调动两府重臣,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范尧臣不肯入宫,那黄门急得满头是汗,眼泪都要生生被逼得出来,偏是什么都不能说,只好惶急地道:“范参政请随下官入宫罢!此番去的乃是仁明宫,本是参见天子并皇子殿下,同皇后娘娘并无干系!”
  到底是宫中出来的内侍,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却是又什么都说了。
  为何要去仁明宫参见天子同皇子?
  那一处本是皇后所居宫殿,也住着皇子赵署。
  什么缘故,才叫这一父一子二人都在里头,还要同时召见一个宰辅?
  范尧臣几乎是一瞬间便猜到了五六分,他伸手把那小黄门抱在怀中的旨意又取了过来,打开复又看了一遍。
  上头遣词造句十分笼统,连自己都有些潦草,只是单看这一份诏书,却是依旧设了都看不出来。
  范尧臣抬头追问道:“仁明宫中此时召见了多少人?”
  这却不是不能答的。
  那黄门很快回道:“两府尽皆受有诏令。”
  范尧臣便再不细问,只把那诏书收好,跟着出了门,自往大内而去。
  耽搁了这一阵,纵然范尧臣的公厅不远也不近,他到得仁明宫的时候,其余人却是尽皆到了。
  他进得殿中,左右看了一圈,没有见到天子赵芮,没有见到小皇子赵署,只有两府重臣站在殿中,正在小声争论。
  见得一脚才踏进仁明宫的范尧臣,正正面向殿门口的孙卞却是忽然叫了起来,道:“舜夫到了!”
  一时人人转头看了过去。
  范尧臣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最近同孙卞走得很近,许多利益都在一条船上,进得殿门之后,首先便走到了孙卞身旁,口中回道:“我来了。”
  两个参知政事站到了一处。
  站在对面的郭世忠与沈渊面色难看。
  御史中丞汪明原本立在沈渊身旁,此时见得对面的范尧臣与孙卞,又见得单独立在另一侧,一人单立的黄昭亮,心中犹豫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往一旁退开了一步。
  从来没有什么存在感的首相王宜见得人到齐了,忽然站得出来,对着守在内殿门口的宦官道:“我等要面圣。”
  那宦官连忙让得开来。
  范尧臣心中升起了一股尤其不祥的预感,他转头看了一眼孙卞。
  孙卞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十人按着班次鱼贯而入。
  原本应当只有一张床榻的内殿之中,此时却是不知从哪一处搬来了一张小床,那小床就立在殿中,与原本的床榻并排而放。
  两张床上各躺着一个人。
  一人身量稍长,一人却仍是儿童身量。
  两张床榻边上都围着好几个医官,太医院中所有点得出名字的,尽皆在此处。
  一名妇女垂泪坐在一旁,见得外头众人进来,连忙把眼泪一擦,站得起来。
  是杨皇后。
  她还未说话,她也不用说话,躺在床榻上的两个人已经把一切都说了个清楚。
  王宜好歹给了这个皇后几分面子,问道:“不知陛下患了何病?”
  杨皇后见得人进来,不过下意识站起来而已,脑子里头其实一片空白。
  一夕之间,她的丈夫倒了,儿子也病了,御医围着诊治了半日,也没给出一个确切的结果,她哪里有力气、有脑子去回话。
  王宜等了片刻,见得杨皇后并不说话,便也不再理她,只转头叫来一名医官,问道:“陛下究竟如何了!?小皇子又如何?!”
  那医官本来就心中急得不行,此时被两府重臣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更是满头是汗,连忙回道:“陛下并无大碍,只是遭了暑气……”
  杨皇后在后头尖叫道:“你午间也是这般说的!”
  已是完全失了一国之母的气度。
  然则在场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功夫去管,只等着那医官说话。
  “小皇子……”
  他话才说到一半,外头却是冲得进来一个黄门,口中叫道:“娘娘,圣人同济王殿下已在殿外!”
  杨皇后还未来得及回话,立在那一张小床旁边的一个黄门却是一声惊叫,打翻了手中的铜盆。
  众人连忙转头看去。
  那小黄门吓得面色煞白,只拿手指着躺在床上的赵署,张口结舌,半日都没有说出话来。
  几个御医连忙围了过去,先有人去试了试赵署的脉,又有人去翻了他的眼皮,再有人去按了按他的脖子。
  众人试探完毕,都转过头,人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恐。
  此时,殿外已是传来一阵脚步声。
 
 
第661章 进殿
  仁明宫不过是皇后居所,平常并没有仪门官守卫,只是今日天子、皇子俱在殿中,纵然杨皇后是个软得扶不上墙的,管勾皇城司的朱保石却是守住了宫门。
  张太后与济王赵颙被禁卫拦在殿外。
  殿内,几名御医或跪在床上,或伏靠在床榻上,一个都不肯说话。
  杨皇后瞪大了眼睛,一手扶着后头的交椅的靠背,勉强没有跌坐回去。
  殿中一瞬间竟是落针可闻,只听得外头不知是谁叫道:“圣人亲临,尔等还不速速退开!”
  隔着扇门,听得清清楚楚。
  国朝以孝治天下,太后亲临皇后宫殿,杨皇后就这般将人拦在殿外,放在平日,就算是在梦里再给加多十个熊胆塞进她肚子里,她都不敢想。
  然则此时此刻,惯来怯弱的皇后却是仿若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无视了殿外的张太后,只盯着对面的一干御医,等着他们说话。
  王宜已经再等不得,口中喝道:“殿下病体如何!”
  没有人理会他。
  黄昭亮站在一旁,心中焦急,却是再顾不得其余,上前一步,对着其中一人喝道:“蔡愈!殿下病体如何!”
  被点到名字的御医哆嗦了一下,噎着嗓子道:“殿下……殿下……薨了……”
  杨皇后尖叫一声,恰是时候地厥了过去。
  此时场中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伺候的下人,更不缺诊治的御医,很快,一群人便围了上去。
  两府重臣只做没有听见她的叫声,也做没有看见她的晕厥。
  范尧臣追着补问蔡愈道:“陛下病体如何!”
  这一回,却是有好几个御医抢着答道:“陛下只是中了暑热……”
  一时殿内的两府重臣尽皆松了半口气。
  赵芮还活着。
  只要他还活着,其余都不是问题。
  只要龙椅上有一个人坐着就好,至于那人是猪是狗,是牛是龙,但凡是能爬到两府之位的人,便不会再在意。
  等天子醒过来,寻了御医,想办法再生一个便好。
  黄昭亮站在一旁,却是心中有些可惜。
  赵署实在是个再合适不过的皇帝人选了,体弱多病,资质平庸,虽然赵芮也是个无能的,到底资质在中段,又坐了这样多年皇位,行事也好,手段也罢,都已经算得上用得纯熟,又兼优柔寡断,性格多疑,还喜欢学他那一根子祖宗玩什么异论相搅,到得如今,已经有些难应付。
  他其实倒还挺喜欢赵署的。
  这样的想法不止黄昭亮有,殿中其余重臣,却是十个里头有八个这样想。
  唯一皱着眉头的,却是立在一侧的孙卞。
  他并不像旁人那样放心。
  旁人并不知晓,床榻上那一位真龙,便是给他配上上百颗十全大补丸,十有八九也不能再生了。
  下一位皇帝,八成只能靠过继。
  过继并不是什么好事,大晋建朝百余年来,过继的皇帝便有好几个,新帝继位之后,因为生身父母、先皇、先皇后等等闹出的事情,每每都能引起朝廷动荡。
  光是因为追封生父生母而被贬斥的台阁重臣,此时随便数一数,不用过脑,孙卞都能点出五六任。
  孙卞心中忍不住就盘算起来。
  天子多病至此,又遭了这样大的打击,未必还能活得了多久。
  如何能在可能到来的朝野动荡之中,想办法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就要看他的能耐了!
  他而今虽也是参知政事,可比起大参黄昭亮,深得天子信重的范尧臣,实在并没有什么优势,并且此时的形势如果没有什么外力,很有可能会一直延续下去。
  天子需要他来平衡朝堂,却不需要用他来做顶梁之柱。
  顶梁的柱子有两三根便够了,多了,只会挡了人行路。
  然则一旦新皇即位,一切都将不同。
  如何能在可能到来的风云际会之时,谋到他想要的东西,不但靠命,最要紧,还要靠力!
  姓赵的藩王多得是,先不论足部有疾的大王,便是三王、四王,儿子也生得不少,如何才能挑中,便要看各人能耐了!
  殿中并没有人说话,却是各人出着各人的神。
  一名禁卫自外头冲得进来,转头寻了一圈,却是不曾见得杨皇后,犹豫了一息,只好问道:“王相公,圣人与济王殿下在殿外候着,要见天子……”
  他口中喊着王相公,眼睛却是看着一旁的黄昭亮与范尧臣。
  王宜有些拿不定主意,转过头,先问黄昭亮,道:“如愚,你意下如何?”
  黄昭亮并不正面答话,只道:“还请相公做主。”
  他一面说,心中却是一面有些嫌弃。
  坐着首相之位,却不行首相之责,怨不得赵芮从来把他贴在墙上当挂纸。
  王宜复又转头看向范尧臣。
  范尧臣如何会接这一岔,只道:“全凭相公做主。”
  如果外头只有张太后,他想都不想,立时就会提议把人放得进来。
  母探子,天经地义。
  可外头却是还有一个济王。
  这般匆匆而来,必是得了仁明殿中的消息。
  但凡是个懂事的,知道天子有疾,谁不是躲得比兔子还快,且看后廷之中的四大王,何时露过头,只恨自己颈子太长,不好把头缩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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