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他经事虽多,年纪却轻,并不似那等在官场浮沉多年的,不仅不爱打官腔,也不爱听官腔,听到这半日,实在不想浪费时间,便应道:“可是上头催着去点查常平仓并各处县镇府库封桩?正言自是为下头人着想,只而今朝中催促,本也是提刑司中职责,并不好过分推脱,更不好只叫正言凭白担事……”
  说着把从把袖中一份文书取得出来,只道:“上回正言同下官碰得一轮,给了不少宗卷文书,我自研习一番,已是将京畿十七个乡镇分为四组,按着人口户数、常平仓、府库仓房、封桩钱等等事体一一划开,本也想着这两日抽空同正言商议一番如何好做查点,既是而今着急,恰好能做一番参考,再来安排。”
  果然把那一份文书推到胡权面前。
  胡权本来想着满肚子话,还未来得及全然说得出口,那一句“很是,不若你回去看看诸县镇情况,做一份分派出来”便被堵得回嗓子,只好将那文书接过,低头粗粗看了一遍。
  他在任提点转运司公事早满了两年,任官也早已十余年,虽然早已摸爬滚打,成了老油条,可却也不是没有本事的,京畿十七个县镇情况,不用翻阅宗卷,只闭眼一想,就在脑子里头浮现出来,此时拿着那一份文书一对,果然没有半点错处,把各处情况分析得妥妥帖帖不说,划分得也恰到好处,叫他自家来分,估计也是分成这样了。
  除此之外,胡权少不得也留意到,这一处文书中将十七个县镇分做四组,每组各有特色,有刑狱繁杂,判案多有争议的分在一处,有常平仓、府库多的放在一处,也有封桩钱杂多的放在一处,虽未把提刑司中负责巡察的官员分组,可下头列的名字,那顺序堪堪就是按着县镇的顺序来的,擅长计财的,擅长算数的,擅长刑狱的,早已分得妥妥帖帖。
 
 
第673章 备粮
  且不说胡权见得这样一份东西,只在那不要紧的地方稍作添改一番,就按着文书上所写做了分派,另一处,顾延章领了分到的差事,果然就带着一干提刑司中官吏在所管所辖之地四处巡察。
  季清菱则是携了几个贴身仆从,一行人不过七八个,轻车从简,跟着在县镇之中行走。
  顾延章分管的乃是五个大县,他从京中出发,却是没有按着由近到远的顺序一路巡察,反而径直去得一个唤作雍丘的县中。
  提刑司巡察,自是按例提前了数日知会县衙,登时惊得雍丘县中一片鸡飞狗跳。
  后衙里头,几个吏员围在一处,连门窗也不曾掩,只你一言,我一语地喧嚷起来。
  “好端端的,应当先去扶沟、咸平两县,再不济,也要去那尉氏镇,怎的先跑来我们这一处了!近的先不查,先查远的,这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还是有意为之?实是不应当啊!”
  “你先甭管应当不应当,眼下白纸黑字,通红大印,这一份公文就摆在此处,不论应不应当,过几日那提点京畿刑狱司副使便要过来了……”
  “这几日功夫,便是把信得过的账房先生都请过来,拼着几日几夜不睡,将账目全合上了,若要看得过去,府库里头一时之间也变不出那样多粮食、银钱啊!”有人愁眉苦脸起来。
  “不若先拖一拖罢?把无事的地方捡出来给他们去查,后头紧着那几天,再留一点子时间,将账、库合上了!”另有人也出主意,却是一面说,一面又跌足道,“往年最早也是八月中才过来,今岁竟是提前了足足两个月,着实叫人措手不及……”
  见得人人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有一个年轻些的吏员莫名问道:“你们怎的这样急?我听得说那新上任的提点刑狱副使得官不过三年多,年岁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官人,咱们县中虽然账目有些问题,可比起左近其余几个县镇,已经算是极干净了,往年提刑司、转运司来巡检,也未查出过大东西,何苦要这般提心吊胆的?”
  他那话才问得出口,一旁便有人斥道:“不懂便莫要胡乱插嘴,旁人在说正事,哪有你这小儿插话的余地!”
  少不得有人劝说道:“翁公,小儿哪里就一生下来就样样懂了,少不得要慢慢教,你这二子已是算极醒目了,毕竟年龄小了些,也未曾多经事,且莫要太过苛责。”
  便有人帮着向那年轻人解释道:“翁二郎,你却是不晓得,这般年少便能任得提点刑狱副使的,无非两个原因,一个是后头权势大,一个是确实有些手段,无论是哪一桩,头一处巡检的去处,往往要拿来做新官上任烧的那三把火,少不得要查验得更细致,若是碰上个一心想着要在任上做出大事来的,就更难应付了,此人虽然任官短,可一路青云而上,正是个要做大功绩的,这般人往往瞎头瞎脑,不讲道理,也不晓得按着规矩来,就怕他一通乱闯,反倒把棋盘打翻了,人人都不好做……”
  这就将官场上头秘而不宣的内情同那年轻人细细解说一回。
  等他把话说完,才发现堂中已是半日无人出声,过了许久,才有人壮着胆子,冲那坐在桌案后头的人问道:“翁公,而今这情况……库房里头,当要如何才好?”
  “不若拖一拖罢?”
  有人复又把恰才的提议说了一遍。
  旁人俱都附和道:“哪怕拖上三日也好,今日赶紧命人去得京城里头,叫人将银钱赎买回来,赶得及,把粮谷也买得些回来,只要把账、库做平了,旁的都只是小头,了不起做一点子整改罢了,多熬两年升迁,其实并不打紧……”
  众人你说我和,然则过了好一会,也没见坐在桌案后头的人回话,终于醒得过来,人人看了过去。
  见得众人都看着自己,翁越这才把面前那一份盖了通红大印的公文举得起来,对着前头几个或坐或立的人扬了扬,道:“莫要想了,一日都不可能拖得住……”
  离他近的一名胥吏便把那一份公文接了过去,指着上头一行字,念了出来。
  听得那胥吏读出来的内容,场中顿时静默下来,个个面面相觑。
  翁越冷笑道:“这一位副使虽是年轻,倒是样样想得周到,人还未到得咱们这一处地头,想要查验什么,已是样样都列得出来,账簿、宗卷、文书,还给了样式在后头给咱们提前填了——你们且看后头那一份样式,当真照着这个来做,衙门里头坐着的人这几日旁的都不用干,光给他准备文书便够呛了……”
  屋子里头胥吏传阅了一回后头附上的样式,已是一个人都说不出话,许久之后,方才有人开口问道:“翁公……这一下,咱们该如何是好?不若大家伙把信得过的账房先生先都寻过来,看看如何把账目做平了,将这一回应付过去……”
  翁越却是摇了摇头,道:“若是差个一万、两万石,几十银,勉强应付也能应付过去,可这一回八万石,两百余银,差量太大,看那姓顾的副使这一份提前送过来的告书,当不是个好应付的,就怕他有心去查,当真查出事情来……为着几万石、两百银,引来朝中瞩目,今次被罚倒是其次,若是将从前的旧事也牵扯出来,实在得不偿失。”
  他说到这一处,目光沉了沉,抬起头对着其中一人道:“杨三。”
  被点到的吏员连忙站了出来应是。
  翁越复又道:“大家往日拿了多少,我也不一一去细数了,今次一人且提出三千贯来,叫杨三想办法将能收到的粮谷都收了,填进仓中再说。”
  堂中顿时一阵躁动。
  翁越冷声道:“你们也莫要不服气,只是暂借而已,等到八月京城那几处银楼、粮庄的东西到了日子,自会还回来,我自将东西按人给回你们……若是贪这一回小便宜,当真出了事,要损失的便不是这三两个月的利钱了!”
  翁越此话一出,虽然场中许多人依旧有些不愿,却也不敢说不。
  然则那杨三却是站得出来,脸上十分惶恐,问道:“翁公,眼下还未到得秋收,粮谷不好收,价钱也高……怕是那几万贯钱,填不满府库粮仓……”
  翁越皱着眉道:“买不到今年的夏粮,便去买去年的旧粮,实在不行,去买前岁的粮谷,到时候把不合的掺和在中间那几层,只要不被发现,哪怕灰分、瘪谷都不打紧,多掺点空谷子进去,只要量竹上查不出问题,就算应付过去了。”
  查验粮秣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粮库之中满库房的粮食,要折算新陈、谷粒饱满,若要一一过秤,细细差点,便是十日八日也未必能清点清楚,此时通常的做法便是将一根竹竿插入粮谷当中,来测算相应情况。
  翁越等人在雍丘县中做了几十年的吏员,也不晓得应对过多少回上头查验,若不是这一次提早太多,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着急,可当真遇得事情,他们也不怕,总有办法应付过去,只是要费些心思而已。
  一面分派着下头人各去准备不同东西,以应对提刑司这一回巡察,翁越一面抬起头,看了看县衙东边的二堂。
  离得这样远,自是听不到任何动静,可翁越心中却是忍不住生出一股子看笑话的念头来。
  ——自家这区区几万石粮谷,想要在短短几日里头凑齐都够呛,陈县令管的常平仓中不翼而飞的三四十万石粮谷,却是不晓得要如何才能过得了这一关!
  他只等着看戏了!
 
 
第674章 银粮
  就在翁越的目之所向,县衙的二堂里头,一名须发斑白的男子坐在桌案后头,他一手翻着面前的账册,一手擎着一方帕子,却是半点顾不得去擦,才过了短短片刻功夫,脸上、额上已经渗出了满满的一层汗水,正大粒大粒地往下掉,很快便将绿色官袍的束颈都给浸得湿了。
  坐在他对面的是两个文人打扮的幕僚,都面带焦虑地盯着自己主家,等着对方快些把那一份账册给翻完。
  账册并不厚,翻看起来也快,那绿袍官员一面翻,脸色一面往下沉,等到看到最后那一竖累计起来的数字,已是再憋不住,抬起头阴着脸对着坐在右边的那人问道:“你当日同李家签的契是甚时才能到日子?”
  幕僚早预料到这一问,忙把手上的契纸抄本拿了出来,推到那官员面前,点着其中圈出来的几个字道:“当日定的八月十二。”
  他话刚落音,绿袍官员的脸都黑了,复又转头问着坐在左边的人道:“近日左近粮谷价格如何?”
  那人立时答道:“进了六月,县中都是八十文一斗,前几日去问,却是涨到八十三文一斗,只说要是买得多,便能降到七十二文……”
  绿袍官员皱着眉道:“最多也只能买个三四万石,若是再多些,少不得要去外地调运,粮价也要涨起来。”
  物以稀为贵,不管粮行此时口中如何报价,一旦供不应求,粮价必定会上涨,届时不要说按着正价八十文一斗买不到,怕是加价到九十文也未必买得到。
  这样倒贴银子的买卖,不到迫不得已,是万万不可的做的,再一说,若是县中的粮价波动过大,雍丘县本来就在京畿之地,如何能脱得开皇城司、转运司的眼睛,届时被有心人捅得上去,平日就算了,眼下正值提刑司四处抓着人做典型,怕是无事也要生出事来。
  左边那一个幕僚便道:“若是走得快,去延津、原武县几个县中收拢一番,说不得能赶得,勉强能凑得出一二十万石……”
  他说到此处,便住了嘴,剩得后头半句,怎么也不敢再出口。
  京畿十七个县镇,太远的来不及,怕是粮食运得回来,这一处提刑司的人都已经入场查点了,只能找近的地方买粮。然则常平仓中的粮谷差额足有三十七万石,就算勉强凑出一二十万石来,也是杯水车薪,并不济事,差得这样多,已经是肉眼就能看出不同,如何瞒得过去?
  幕僚能想得到的事情,绿袍官员如何想不到,然则他消息知道得太急,压根来不及做好周全准备,此时听得幕僚这般提点,脸一跌,正要说话,却是忽然听得外头一阵敲门声,紧接着,有人在门外叫道:“县尊!小人回来了!”
  不用绿袍官人发话,其中一个幕僚已是连忙去把门给开了,很快,外头进得来一个差役,该人急急走到桌案前,对着绿袍官人禀道:“小人已是走访了左右三个县中的商办的质库、兑便库,因来不及走市易务,也不敢走交子务——这几处都是官营,凑来凑去,也只能凑出两万贯,至于白银,最多也能凑出一百余,因那白银成色太差,我也不敢做主,便取了一块回来,给县尊过目……”
  说着,果然从怀中掏出几角银子,排在了桌面上,又问道:“县尊,这般成色,可是要换?”
  ——原来那绿袍官人,便是雍丘县的知县陈笃才。
  差役才把银子放在桌面上,早有幕僚连忙拿了小秤过来,又寻了库房中新银,各称重对比了一回,抬头对着陈笃才道:“官人,差了不到二厘。”
  陈笃才灌园出身,少时贫寒,自家也上街做过买卖,此时听得“不到二厘”几个字,只一瞬间,脑中便把总数算了出来,一时有些犹豫。
  入藏府库的官银要求一锭纹银误差不得超过半厘,这不到二厘听起来并不多,可若是银锭的数量上去了,差额便会很难看。
  然则此时时间仓促,想要再去寻成色更好的纹银,一时也找不到……
  粮谷不够,只好先拿去岁、前岁的旧粮同湿了水的瘪谷来充数,实在不行,霉变的也得买了来填进去,纹银不够,成色差的也只能认了,总归要把数给合上。
  他心中拿定了主意,知道这一回实打实地走正路是定然躲不过去了,也就认了命,抬起头,对着那差役分派道:“不论成色,只要差不到三厘,就先兑了回来。”
  又转头向一名幕僚道:“去后衙里头取我保康门瓦子、浚仪桥坊的房契来。”
  那幕僚连忙领命而去。
  陈笃才这才对着那差役道:“一会你去了房契,自去外头质库中先把那房契押了出去,先拿那银钱补足了,若是不够,再回来同我说。”
  说完,又对着另一名幕僚道:“不论价钱,总归要在提刑司人来之前,把库房的短数给补足了,哪怕品相差些,却是要数额差不离太多。”
  一时二堂中人尽皆领命而去,剩得陈笃才一人坐在位子上。
  他心中将事情全数过了一遍,又对着桌上的账册,那笔把有问题的地方一一圈了出来,核对之后,只觉自家已经全数做了安排,当时再无错漏,这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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