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殿中又恢复了安静,并未再有那莫名的声响。
  然则赵芮心性多疑,却是做不到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立时吩咐道:“叫人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郑莱应了一声,只站在床边,也不走开,更不出去,只出声叫道:“来人!”
  只过了一会,守在内殿外门的小黄门们便提着灯笼鱼贯而入。
  郑莱吩咐一人道:“去把外头守着的禁卫叫一队进来。”
  那人领命而去。
  “搜一搜这殿中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郑莱又交代剩下的几名小黄门道,见得众人各自提着灯笼在殿内桌上、门边、地面四处搜查,自己便跟着又点了几根巨烛。
  不多时,外头禁卫也跟着进来了,听得郑莱说了情况,众人跟着在殿中又搜了好几回。
  一一什么都没有发现。
  郑莱回忆方才的声音,手中举着烛台去往窗边仔细看了看。
  木窗关得很严实,并没有打开,上头糊了一层薄纱,也是好好的,并无什么破损。
  一干人等查了好几遍,几乎都要掘地三尺,依旧什么毛病也没有寻到,复才退了出去。
  折腾了这半日,赵芮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便要上朝了,他也终于有了几分困意,复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郑莱再一次驱了蚊虫,下了帐幔,退回自家角落处的地方。
  这一回,他没有睡觉,却是坐在地上,睁着眼睛望着龙床的方向。
  经过了方才那一通事情,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漏刻里头的砂子一粒一粒往下落,天际的东方也渐渐开始浮起鱼肚白。
  郑莱一晚上只睡了小半个时辰,此时强撑了许久,见得漏刻的时辰指向寅时,终于忍不住闭着眼睛眯了眯。
  正在半睡半醒之间,却是忽然听得“啪嗒”一声响,不远处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落在地上一般。
  那声音虽然很轻,可郑莱早觉得不对,一直等着,此时心中第一反应竟是“终于来了”。
  他站起身来,欲要去点烛台,一只手才伸得出去,却是忽然就停滞在了半空中。
  郑莱又听到了熟悉的,方才才已是听到过两回的“嘶嘶”的声音。
  当时找不到的源头,此时正在距离他不到两尺远的地方。
  那源头五彩斑斓,哪怕是在这将亮未亮的凌晨背上的鳞片也显示出艳丽的色泽。
  是一条足有小儿胳膊粗细、大半丈长的细蛇。
  那蛇头呈一个横得很短的“乙”字,半悬在空中一尺多高,正正对着郑莱的小腿吐着蛇信。
  郑莱才一低头,恰好看到那一双猩红的蛇眼,吓得险些一口气都要喘不上来,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发着抖,上下牙齿咯吱咯吱地打着架,一瞬间哪里还记得什么圣上、龙体,腿一软,已是“啪”地一下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往外头跑去,口中叫道:“救命!!救命!!救驾!!!!!”
  他不跑还好,这一跑,那蛇却像是找到了什么目标一般,追着他窜了过去。
  郑莱只觉得腿间一下利痛,仿佛针扎进了他的皮肉一般,低头一看,复又正正对上那一个咬在自己腿上的蛇头,吓得尖叫了一下,偏又不敢动手,只好将脚拼命往外踢,欲要将那蛇甩得出去。
  他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自然没有办法分神,更是听不到帐子里头那一阵声响及小声的呼救。
  里头这样大的动静,外头的禁卫并黄门又不是死的,已是连忙冲得进来,见得郑莱脚上的长蛇,两个禁卫围得上去,各自取了腰间刀剑去劈砍,其余人却是都没有理会他,而是全数冲到了赵芮的床边。
  禁卫队长领在前头,跑得最快,他拔出腰间长剑,左手持剑鞘,右手持剑身,先用左手的剑鞘去撩床帐,然则还未碰到床帐,口中已经叫道:“陛下!陛下可好?!”
  还未等到帐中回音,那床帐早被他一下子撩了起来。
  数十名当头冲进来的禁卫手中各自倒提着自己的长剑,盯着里头看。
  福宁宫中,大晋的天子,天下间最尊贵的那一个,此时正躺在床上,双眼翻着眼白,全身痉挛抽搐,口中发出嗬嗬嘿嘿的声音。
  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左手抓在右手上,仔细一看,抓的却并不是右手,而是紧紧咬在右手上的那一个三角行状的头颅。
  一一是一条长蛇。
  只是这条蛇的舌头并不像郑莱脚上那一只一般五彩斑斓,光看它的头,只是黑褐色,身子因为被赵芮的胳膊压着,暂时看不清样子。
  禁卫队长头也不回,立刻尖声叫道:“去召太医!!”
  他手中捏着长剑,本来无论是多凶狠的刺客都不惧怕,早已下定了决心,哪怕拼着受了重伤也一定会第一时间扑上前去救驾,即便搭上性命也在所不辞。
  然则从前训练,面对过人,面对过雄狮、大象、野狗、野狼此等猛兽,却从未面对过这样阴冷、细长,极有可能还带着毒性的蛇!
  有一瞬间,那禁卫队长心中竟是犹豫了一下。
  犹豫的不止他一人。
  京师正在中原地区,若以秦岭、淮河为界,其实已经算是北方,比起南边,莫说这样一看就十分凶恶,极具攻击性的毒蛇,便是无毒的小菜花蛇都少见,这东西虽然不比猛兽,却比猛兽还要叫人害怕,那怕意是从心底深处泛起来的,叫人无从躲避。
  一一谁人不想保命?
  天子龙体在此,与那毒蛇相交,谁人敢用刀剑?
  若是伤到了龙体,谁来负此责任?
  刹那间,那禁卫队长已是拿定了主意,将手中长剑丢开,双手探向前去,一手捏着那蛇的头,一手抓着它不知是肚腹还是什么部位的身子,欲要将其拖了开来。
  那蛇极长,咬住了天子的手之后,却仿佛整条蛇都呆了一般,并不怎么会动,只老老实实被那禁卫队长拖了出来。
  明亮的白蜡烛光之下,近乎三丈长的蛇身在地上、空中四处乱打着。
  那蛇身足有妇人胳膊粗细,尾端细长,身上缠绕着一个又一个的白环,乍眼看去,足有数十个只多。
  蛇身十分滑腻,鳞片几乎留不住手,一群人连忙扑上前来帮忙,唯恐叫这蛇给跑走了,另有黄门内侍则是冲着赵芮而去,口中连连叫唤。
  殿中一片混乱,嘈杂之声不绝于耳。
  黄门们围在赵芮身边,却不敢动他,只连忙拿湿帕子给他擦脸。
  赵芮身上长蛇被拖走了,整个人倒似清醒过来一般,哑着嗓子吩咐道:“去取解毒的药丸过来。”
  药丸很快取了来,只是一时医官未到,又不敢喂了天子吃,人人束手无策,不敢乱动。
  幸而赵芮身体一向不好,福宁宫左近一直有御医轮值,不多时今日当班的医官便一路跑着冲了进来。
  同那医官一并进来的是一名黄门,那黄门身上背着药箱,跑得比医官还快。
  两人很快到了床边。
  龙床上的大晋天子却好似缓和过来了一般,对着那医官道:“朕被蛇咬了,方才有些痛,此时倒是不怎的痛了,只是有些困,你瞧瞧那是什么蛇,要吃什么药?”
  那医官顺着赵芮的指引转头看去,见得一干禁卫手中捉的蛇身,一眼便先瞄见了上头一环一环的白环。
  他面色铁青,几乎是立时叫道:“快去请孙奉药、李医官进宫!”
 
 
第756章 绸缪
  赵芮此时半躺在床榻上,还未察觉出有什么不对。
  那只方才紧咬着他的左手手臂的黑白长蛇,此时早已被禁卫拖开,床头燃着两根硕大的白蜡,照得床榻上所有物什清晰可见。
  他低头看去,烛光明亮,映着左边的白胳膊上,上头只有两点针头大小的伤口,伤处又不红,又不肿,甚至不叫赵芮觉得痛,只是有一丁点发麻,就如同被寻常的针扎了一般。
  大晋建朝已经百年,宫殿老旧,打太祖开始,人人都是不喜奢靡的朴实性子,到得赵芮即位之后,更是兢兢业业,万事不敢妄为,事事以江山社稷为先,自然是一般的不敢靡费。
  他即位许多年里,除却重修了一回慈明宫一一这是张太后的寝宫,为了孝道而为一一其余地方,哪怕是文德、垂拱、大庆这样的大殿,都没有修缮过,更毋论福宁宫只是自己寝宫,至于后苑、御花园、桐木园、观桃园这些花木繁多的地方,更是半点排不上号了,全没有动过。
  便是民间上了年头的老园子还有三精五怪,蛇虫鼠蚁,更何况后宫这样的地方。每年春夏交季,都会有宫人被蛇、蜈蚣、毒虫等物伤咬的,并不算什么稀奇事,赵芮被蛇咬了,虽然惊怕,一则见那蛇并非颜色斑斓,想来应该毒性不强,二则身旁便是太医院的医官,只要诊治及时,也断不至于有什么大事。
  他心中算了算时辰,抬头问那医官道:“一会就要朝会了,这蛇要不要紧,朕还要去上朝。”
  那医官手都有些抖了,面上却是并不怎么显露,只快速地从一旁的小黄门手上将那药箱接过,取了其中银针,请赵芮躺平,在他身上几处穴位用银针扎了下去,口中道:“陛下莫急,这蛇略有毒性,须得清毒之后才好说。”
  赵芮听得莫名,问道:“我见伤口并无红肿,也无发黑,看着倒不像是有毒的模样……”
  他口中还在说着话,可不知是银针扎的穴位不对,还是什么原因,赵芮的脑子越转越慢,竟是有些发困起来。
  那医官没有回答,又在天子两处穴位上扎了针,也等不得去其余地方寻布条,只用剪刀将床榻上的薄毯剪了一小条下来,在赵芮的胳膊上用力缠绕了几下,紧紧裹绑起来,又取了匕首,拿水洗过,复又用蜡烛上头的火烧了烧,等到在手上试了试温度,才对着赵芮手臂上的两处齿银印各划了几下。
  一一血并不是中了毒性的黑色,而是正常的殷红颜色,乍一看上去,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陛下,您可有觉得伤处疼痛?”
  那医官小声问道。
  赵芮并没有回答,只是靠在玉枕上,眯着眼睛,嘴巴微张,仿佛睡着了一般。
  那医官先前见了那黑白相间的蛇,其实早已知道不好,只是犹抱着几分希冀,渴望有奇迹,此时见得天子反应,心中凉了半截,刹那间脑子里头闪过好几个念头。
  先是想着,孙奉药他们几个何时才能到,再一想,便是到了,又能有什么用,等到转过念头,心中除却“我命休矣”,全是空白一片。
  他又惊又慌,手足无措,悄悄退开几步,召来一名内侍问道:“今日轮值的官人是哪一位?圣人知晓了不曾?”
  他话未落音,外头已是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人带着一群宫人内侍,当先进得殿来。
  其人面色严肃,双眉紧拧,虽是半夜仓促而来,可头发、头饰并身上衣衫俱是纹丝不乱一一正是慈明宫中的张太后。
  “陛下怎的了?太医看过了不曾?那蛇而今何在,怎的会进得福宁宫?”
  一进内殿,张太后就对着里头的人一连发了几问,等到将里头扫了一圈,见得赵芮身边贴身伺候的内侍郑莱倒在地上,身上压着一条斑斓艳丽的长蛇,又见不远处几个禁卫手中捏着另一条身上数十道银白色圆环的蛇,再一转头,太医院的医官站在天子的床脚处。
  张太后摒弃了郑莱,不去管其余禁卫,而是上前一步,对着那医官问道:“陛下而今如何?”
  她进出宫殿,并无半点小心,无论走动,还是说话,都没有可以压低声响。
  赵芮本来已经昏昏欲睡,听得张太后的声音,忽然就醒了过来,虽然依旧有些困倦,却是撑着睁开眼,以手撑床,欲要站起身来行礼。
  那医官连忙上前将他按住,叫道:“陛下,那蛇有毒,您切莫乱动!”
  赵芮此时脑子动得慢,把那医官的话想了一下,一旁的张太后已经大声问道:“那是什么蛇,那蛇咬了陛下哪一处?可是要紧?蛇毒究竟如何?!”
  她此处在一迭声地问话,外头却是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多时,三个人跟在一名小黄门后头匆匆进得门来一一原是参知政事范尧臣同枢密院的薛炯,另有翰林学士郭觅。
  此三人今夜本在宫中轮值,听得福宁宫来禀,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得清楚,却知道定是出了大事,不敢拖延,已是立时冲得过来。
  纵然隔着一重门,范尧臣也早听到了张太后的问话,他顾不得身旁的薛炯并翰林学士,一进得殿中便上前几步,先行礼问好,复才跟着追问那医官道:“陛下龙体如何?!”
  那医官心中暗暗叫苦,本来不想担这个责任,此时被一个太后,一个参知政事追问,又有一个枢密院官人,一个翰林学士盯着,却是再不能顾左右而言他,只得道:“此蛇名曰环银蛇,有毒,毒性甚烈,下官才疏学浅,亦不擅医此等毒性,须要待得孙奉药等人进了宫,诊治之后,方才能有定论。”
  赵芮靠在床榻上,原来一时困倦,一时清醒,此时却是好像渐渐清醒大过困倦了一般,听得那医官如此道,倒是听懂了一桩事情,便是那蛇乃是毒蛇。
  他还未发话,张太后已是厉声问道:“有何定论?!此毒能不能清,陛下何时才能痊愈?若是不能痊愈,会有什么症状?”
  那医官低下头,小心翼翼地道:“回禀太后,臣不擅此道,着实不敢妄言……”
  张太后面色难看。
  一旁的范尧臣却是问道:“须臾便要朝会,今日天子是否还能上朝……”
  医官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其中之意,不说也明。
  众人在此争问不休,赵芮躺在床上,却是觉得自家许多天来,再没有今日这样舒畅过。
  他的肠胃原本就十分不好,无论吃了什么,仿佛都会积食一般,肚子里不知是胀气还是涨水,沉甸甸、鼓囊囊的,时不时还会泛酸,又有口苦,心痛,头眼胀痛等等症状,后庭处还长了东西,不但不能久坐,每日晨便还会疼痛难忍,再兼胸闷,耳鸣,几乎没有一时是全身舒服的。
  然则被那蛇咬了之后,他除却昏昏欲睡,原本那些个难耐的症状,竟是全数不见了踪影一般,全身飘飘然,如同在云端一样舒坦。
  到了这个时候,赵芮反而有些清醒过来。
  他往上坐了坐,出声问那医官道:“那蛇毒究竟有多厉害?朕还有没有得救?”
  ***
  且不说这福宁宫中,人人为着天子的身体情况着急不已,再一说,不远处的仁明宫内,杨皇后却是早早起了身,坐在外殿当中的椅子上,等着人过来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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