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宫中情况的,自然不止顾、胡二人。相反,只要是有些眼色的,都晓得宫中定然出了事。
浚仪桥坊中,杨义府正在书房中来回打着转。
他手中抓着一封书信,眉头皱得死紧,面色阴沉极了,仿佛正遇得什么难事不知当要如何处置。
夜色已深,房中并无他人,十分安静,只听得虫鸣之声。
他徘徊了半日,忽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不多时,一名小厮敲门道:“官人,今日跟着相公出去的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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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9章 信封
书房中只有杨义府一人,他自去开了门,急急问道:“大人呢?大人回来了不曾?”
那小厮摇了摇头,道:“只有范成回来报信。”
杨义府复又问了几句,见从此人口中问不到什么东西,索性让把那范成叫了过来。
范成先是在公署里头随从,后来见得早过了时辰,然则没有一个大臣从宫中回来,他晓得厉害,留了人在公署之中候着,自家则是去了宫门处等,等到天色渐黑,仍是不见人出来,因怕范姜氏在府上担心,便自先回来报个信,可要是问得细了,他也是半点不知。
两府重臣俱是留在宫中,外头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少不得私下四处打探,短短几个时辰,范府已经来了好几拨人,俱是向日与他家往来密切的过来互通有无。
范姜氏只是个寻常妇人,心中早已惴惴不安,她几个儿子俱是在外做官,离得最近的想要进京,也需得两日路程,倒是小女儿并小女婿此时带着外孙女住在家中,她与范尧臣的幕僚并不熟悉,思来想去,只好去问女婿。
杨义府心中早有猜测,只是并无佐证,此时见得丈母娘来问,便掐头去尾,把自家的猜测说了几句,低声道:“怕是龙体有恙……只是眼下不曾得消息出来,并不知晓是什么事情一一多半乃是另立新皇罢。”
又安慰范姜氏道:“大人跟随陛下多年,在朝中功高劳苦,便是新皇继位,想来也当没有什么大影响。”
范姜氏听得女婿这般说,只是稍微松了一口气,却并没有全然放下心来。
她虽说于朝政之事半懂不通,到底也与范尧臣夫妻多年,偶有闲话,多少也知道几分丈夫心事,自然知道新皇继位并不是那样简单的事情,更知道一句民间老话,叫做新官上任三把火。
寻常人家中换一个管事,还能带着下头换一拨人手,更何况上头换一个皇帝,少不得压了旧人,任用新人。
只是以范姜氏的能力,除却在府中等候,也没有其余办法。范尧臣位高权重,平日之中行事谨慎,而今他虽说不在府上,范姜氏耳濡目染,却是晓得自己不好私下打探,只怕生出什么事来,便另叫人去宫外候着,见得一有人出来,便快快回来报信。
此处杨义府同范姜氏解说了几句,眼见时辰太晚,便问安告退了。他出得偏厅,也不回房,而是径直往书房而行,等到了里头,复又锁上门,回得书架前,拖过一把交椅踩了上去,将其中一本放得极高的书抽了出来。
他将那书本打开,里头乃是一份信件,信封上并无落款,只以蜡封口,封口处还有一片叶子沾着。
杨义府盯着那信封看了半日,良久没有动弹。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眼见桌上蜡烛已经将要燃尽,他终于伸出手去,将那一封信件拆开,将里头的纸页轻轻抽了出来。
纸页只有两张,其中却有一方帕子。
第一张纸上是一首诗,用词隐隐有香艳之意,乃是夸赞半夜女子身姿曼妙,声如娇莺啼,其中还藏头了一名京中知名的官妓名字。
而在那纸的背面,则是以那官妓的口吻回了一首情诗,只叹两人身份如云泥之别,又夸对方才高权重云云。
第760章 求药
第二张却是一纸信笺,上头写满男女之间的往来私语,另有一方手帕,帕子上画了一株并蒂莲,有一阙风月之词,一般也有落款。
寻常人乍然一看,怕只以为这是小甜水巷中哪一位妓伶与恩客间的往来书信,然则杨义府却是知晓这没有那样简单。
桌面上还放了另一份文书,乃是杨义府自范氏房中取出的,范尧臣多年前给女儿写的开蒙帖。
若是将那开蒙贴并信封中的信笺、纸页上的字迹放在一处,便能很轻易看出其中恩客所书字迹,与范大参给范氏开蒙帖中字迹足有六七分的相似。
杨义府手中捏着那信笺与那开蒙帖,放在一处对比良久,脸上神色不住变幻,半日拿不定主意,正在迟疑间,却听得“呲”的一下,那声音十分轻微,正是蜡烛已经燃到了尽处,烛芯的尾端直直倒了下去,一头栽进融化的蜡油之中。
火苗遇蜡即熄,书房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杨义府打了一个激灵,慌忙把手中的东西往桌下收了收,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也不再点蜡,只就着夜色把那蒙帖放回了桌上,又将信笺并帕子重新塞进信封之中。
这一回他没有再封住封口,只就势将那信封放进了桌子的木屉里,用贴身的钥匙锁了起来,复才把那开蒙帖贴身收了,站起身来点着灯笼回了卧房之中。
此时天边将亮未亮,正是黎明前人睡得最熟的时辰。
杨义府进得卧房,早有守夜的小丫头爬了起来,他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要动弹,自行进了里间,因见帐幔关着,便用袖子将灯笼前头的火光挡得严实了,不欲吵醒范氏,又轻手轻脚走到了不远处的一处书架边上。
他没有去理会书架上的书册,而是寻到一个木匣子,先将灯笼放在角落有东西遮光的地方,复才掀开那匣子,按着原本的记忆,把怀里开蒙帖放回了匣子里。
等到他确认一应东西都已经放回了原位,不会叫人认出来不对,复才把匣子合上,吹灭了灯笼,抹黑脱了外衫,躺回了床上。
两人在范府住的乃是范氏出嫁前的闺房改成的,床榻为榆木所制,十分稳当,范氏自跟着杨义府去了襄州,身体就一直不太康健,今岁又是十月怀胎,才生了女儿,底子更是差了许多,这一阵子不知是不是气血不足,常常觉得困顿,晚间更是一躺下就睡得极香。此时杨义府躺回床上,因深秋夜凉,还不忘把妻子身上的薄被扯过来一角,搭着自己肚皮盖了。
范氏兀自睡得香甜,连呼吸的频率都不曾变化,哪里晓得自家这一个可心的丈夫大半夜的独自留在书房之中,不是为着公务,却是为着那莫名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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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延章辗转难眠。
他躺在床上,心中犹在想着前两日在宫中与智信二人一并面圣的情景。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将所有细节翻来覆去地想,也想不出什么毛病。
他一整夜都没怎么睡着,因怕翻来覆去要吵醒身侧的季清菱,索性爬将起来,轻轻去得隔壁书房里头把誊抄回来的李程韦并智信二人的供词复又细细研究了半日,正琢磨得认真,已听到外头打更声一一原来东方屋脊上早已挂了半轮红日。
顾延章吹熄了蜡烛,此时也早没了困意,便推开门,伸手招来了一个轮早班的小厮,吩咐道:“去看看外头有无人回来。”
不多时,松香便自外头小跑着进得内院,小声将昨夜探来的事情说了。
“宫门到得时辰就按往日一般关了,一整晚再无人进出,潘楼街、东华门,乃至浚仪桥坊左近昨夜所有酒楼、酒铺、茶肆都是满座,只要有二层的,皆给人包了下来,樊楼的楼盖得高,据说二、三层的包房已是涨到了平日里十倍的银钱,依旧一位难求……”
顾延章不耐烦听这些琐事,打断道:“过不了多久就要点卯时辰了,宫中可有动静?”
松香摇了摇头,道:“不见有人出来。”
如果说昨日知道朝会之后,两府重臣被留宫中,一夜不得出来,顾延章就已经有了许多猜测的话,此时听得松香这一番话,更是忍不住多猜多疑。
一一什么事情能叫那许多人留于宫中一日一夜商议不得一个结果?这样的行事,又会惹得外头多少人暗自揣测?
宁可叫外头风言风语乱传,也要这般做,更能看出此事当真已是要紧到了极处。
眼下大晋虽然四处有事,可没有哪一桩能到这样厉害的程度。
这叫顾延章不得不往最糟糕的一处去想。
他复又问了松香几句话,回头看了看时辰,想着自家的消息定然比不过胡权,干脆也不在家中等着,只连忙换了公服,草草用过早食,径直便往公署去了。
顾延章一早出了门,季清菱却是一觉睡到巳时才起来。
她最近正经的事情并不少,偏偏都是十分琐碎,一桩一桩理下来,费脑极了,偏还不能交给旁人,想是累得有些狠,好几回一躺下去就睡过了时辰。
这日起来吃了早食,她正要寻松节来问话,外头却是急急走进来一个小丫头,对着季清菱先行了个礼,复才禀道:“夫人,外头张舍人府上来了人,说有要紧事情。”
听得是张待府上,又听说要紧事情,季清菱却是不怎么当回事。
张家来的,除却张璧,再没有别人,对那小儿来说,马步扎得不稳是要紧事,喜欢的猫儿掉毛是要紧事,便是家中养的鸟儿今日少叫了两声怕也是要紧事。
她道:“张家小公子有无跟着过来?”
那小丫头道:“不曾跟着过来,来的是个管事,说是来求药的,要求见夫人。”
季清菱有些诧异,连忙把人让了进来。
果然来者是一名五十余岁的老管事,从前也与顾府打过交道,此时见了季清菱,忙道:“季夫人,小人来给家中小主人求药,听说顾官人去岁在邕州任官,不知可有半边莲、白花蛇舌草、重楼……”
他数了七八味广南常见的草药名字出来,又说明只要草药,不要中药材。
第761章 传位
季清菱从前久病,对医药之道也颇有几分熟悉,见张家管事来顾府求药,本就觉得甚是不合常理一一张待为官清要,又是宗室,家中底气自不必说,什么东西府内库房中没有?便是没有,去宫中讨要,岂不是要比过来自家这一处寻靠谱得多?
她此时听得那老管事报了草药名字,更是莫名,一面着人依样去库房中有的捡了来,一面忍不住问道:“张璧这是怎的了,寻这些药来作甚?”
那管事的并不直言,只小声道:“家中小少爷撞了些不好的东西,大夫来看了,说虽是不要紧,还是把各色药捡来配着吃一吃,防着生事。”
季清菱见那管事的不愿多说,也无心去追探张家的隐私,只问了几句,知道张璧当真无甚大事,不过受了些惊吓,便不再多说。
一时秋月送了药过来。
广南西路邕州、桂州等地虽然也有坐馆大夫,可当地更兴巫医、草医,杨奎南下平交趾之乱时曾下令在各州禁行巫医,他声望极高,又行雷霆手段,花了一二年功夫,总算将当地蹦跶得厉害的巫医风气整治清楚,到得如今,几个大州里头倒是都有正经大夫,那些个小县小镇却是草医的多。
与正经大夫开方子不同,桂州、邕州等地的草医少则只用五六味药,多则用七八味,最好是新鲜药草,实在不行,将那草药晒干了也能用。
季清菱点了点,家中只有五味药,尚缺三味,虽说有些不愿,可想到眼下张璧治病要紧,便道:“还差三味,其实不是什么稀奇的药,只是京中的多是炮制过的,少有原药,怕是吴翰林家中可能会有些留存,若是宫中不方便拿,不妨去吴翰林府上问问。”
她口中的“吴翰林”,指的乃是当日与顾延章在邕州做搭手的吴益。
吴益身负重伤,当日虽说是养得膘都重了七八斤才回的京,只他到底要借着自己为守城而伤脱罪,是以随身带着许多药材一并回来,后来时不时还叫人从当地捎带草药回京,此事在邕州官场上流传甚广,季清菱自然也有所耳闻,便转告那张家管事,给他指一条捷径,以免耽搁了那张璧小儿治病。
只是那管事的听得季清菱指引,面上却并无轻松之色,而是叹道:“多谢夫人指点,来时正好路过浚仪桥坊,顺便上去敲了吴府的门,听说那吴翰林家的夫人前一阵子因事带了家中子女返乡,只剩得些做不得主的在,吴翰林正在宫中,不得出来,那门房一问三不知,只好递了帖子,却不知何时才有回复。”
他自秋月手上取了药材,谢了两句,便出门寻其余草药去了。
待得那张家管事走远了,秋月才奇道:“夫人,张家小公子这是得了什么病,尽要这些个草药?京中多少御医,凭着宫中圣人一句话,什么好药材不能用,偏偏来寻这种贱药?”
季清菱还在思忖那几味药材,听得秋月问,便回道:“我记得那白花蛇舌草、半枝莲、重楼俱是解蛇毒的,另有几味也是清热解毒……只是各处药材解不同蛇毒,拿了广南的草药,也未必能有大用……”
两人正在说话,秋露却是在一旁插嘴问道:“夫人,那吴翰林家怎的一个人也不见?再怎的主家回乡,也不至于把管库的带走罢?况且还有当家的留着呢,实在好生奇怪!”
秋露说完,秋爽则是跟着道:“不是说自回京城之后,朝中就不怎的待见那姓吴的了吗?怎的什么事情都有他,眼下还能在宫中,官人都不得进去!”
季清菱听得无奈,却是解释道:“他到底是翰林学士,夜间要在宫中轮值的,怕是正巧前两日轮到,只好一并留在宫中了罢,况且官品又不以人品来定,便是他不在宫中轮值,以他的品级,虽未必入得两府,足也是知制诰的草诏官,足够入宫参事了,待见不待见的,也不由得你我来说。”
秋爽直撇嘴,口中低声骂了一句“德不配位”,又骂“当日那刀怎的不戳死他!”。
季清菱只当做没有听见,倒把秋月的话想了一想,也觉得十分不正常。
哪有带着家小回乡,把丈夫一人留在京中做官的夫人?若说只把未成人的小儿带走了,怕儿女想母亲,倒也能说得通,可季清菱在邕州住过一段时日,对吴益家中情况多少也有些了解,知道他光是庶出子女都不是两个巴掌能数得过来的,更有不少已经长成的,此时能说话的全不在家,倒跟着主母回了乡,只剩得做不得住的留在京城,难道竟是事事都要给吴益来做不成?
况且那吴益毕竟做官多年,虽说自家因为邕州前事对他十分鄙夷,可此人能到得如今位子,又怎可能是个简单的,能做翰林学士家的门房,更是断不至于见得张待家的管事上门也敢如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