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在他研究起簪花头时,女人已经轻蔑一笑,不再看他。
她扫视朝上群臣,最后的目光落在崇宣帝身上,忽的,她撩起裙摆,对着崇宣帝跪下,重重叩头:“曲氏七代门主曲侗之孙曲昙桦,叩见皇上。”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在这里的很多人并不知道什么六代七代,也不清楚曲侗是什么人,可是这句话连在一起,便是表明了她的身份。
这个女人,是曲氏后人。
淳于皇后脸色大变,当即望向还在苦苦寻找机括救自己的吴子与,下一刻,她听到曲昙桦厉声道:“民女今日斗胆上殿,与任何人都无关,只是民女背负曲氏一脉的冤屈多年,如今如论如何,也要讨回一个说法。”
这……这算怎么回事儿?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奈何曲氏已经随着吴国覆灭,消失了太久太久,除了留下一个可以诟病的昭王殿下,其余的谁都不了解。
当年曲氏助纣为虐,帮助吴王图谋大禹江山,难道还是被冤枉了?
淳于皇后隐隐觉得事情要被脱离到不可控的地步了,好在她脑子清醒了一些,并没有被曲昙桦牵着鼻子走:“本宫不关你是曲氏门人还是什么门人,今日要审理的,是昭亲王欺瞒皇上还连累害了太子的案子,岂是你在这里大声叫冤的时候!”
刘充看了一眼着急的皇后,难得的帮衬这说话:“不错,这位姑娘,无论你是带着什么冤情而来,今日昭王殿下的事情必须有一个说法。”
曲昙桦丝毫不慌,她走到吴子与身边,吓得吴子与连连退缩,只见她伸出手来,“簪箭埋毒,除非拔除,否则将于打开机括的一刻钟之后散开。”
吴子与一听,当即要用蛮力把簪箭□□。
曲昙桦又道:“蛮力拔出,连筋带肉,血流不止,若再感染什么别的,我可不负这个杀人之罪。”
吴子与的脸色都白了,他的眼神下意识的望向龙座的方向,又惶恐的缩回头来。
曲昙桦:“曲针法为曲氏一门暗器的入门法则,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敢称自己是曲氏门人?”
吴子与眼神一慌,反驳道:“我从没听说过什么曲针法直针法,你做了一个暗器来暗算我,现在还想污蔑我,皇上,此女定然心存诡计!”
曲昙桦直接绷紧了手里的丝线,吴子与慌得不行:“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求你绕我一命。”
曲昙桦懒得再和吴子与废话,只见她取下手中材质特殊的手套,露出一双明明很美,却伤痕累累的手来,她的中指带着一枚红宝石戒指,也不见她怎么操作,只见丝线在她指尖绕了一圈,发出嘣的一声响,直接断开成两截。
曲昙桦看也不看吴子与:“现在可以拔了。”
吴子与迟迟不敢动,他刚才往外拔过,太疼了。
曲昙桦冷笑一声,弯腰捡起刺进他大腿的簪箭连着的丝线,轻轻一抽,竟然□□了!
吴子与看呆了。
不可能的,簪箭入肉有倒钩,为何将丝线剪短之后,倒钩就不见了!?□□时站的近的人都看到了,那哪里是什么簪箭,就是一只尖直的簪头,根本不见什么倒钩的痕迹。
即便金簪簪身呈扁身,但要这么不漏痕迹的装上作为倒钩的两翼,收放自如,实在是太过于精妙了!
咣当。曲昙桦丢掉了手里的金簪,好像那不是金簪,而是废铁。
“方才皇后娘娘所言,民女毫无异议,更不敢耽误皇后娘娘主持公道,但于民女来说,维护师门名誉同样刻不容缓。”
“曲氏一脉,奉鲁、墨祖师,不专一派,后更合百家所长,发展至今,方才有独属于自己门派的技法。不重墨家机关兵器的研究,更擅农具水器开山凿渠之法,可没想自十几年前起,竟有冒充曲氏门人者,号称擅长攻城兵器机关暗算,为国君所用,令真正的曲氏门人被定为藏技不施,遭到打压;十几年后,又有人冒名顶替,竟打着曲氏的名号作奸犯科,栽赃嫁祸,此刻民女若是还不站出来澄清,难道要继续纵容他们吗?”
众人都愣住了。
难道说……
这个吴子与是冒名顶替的?
曲昙桦冷笑起来:“这位兄台,你练曲氏门人入门的小机括都不懂,难不成是因为瞧不上这简单玩意儿?这好说,你尽管说个别的,若是我解不出来,我也不为难你。”
二皇子看着吴子与,终于发话了:“曲姑娘,你怀疑吴子与是冒名顶替之人,那你又如何证明你自己的身份?总不能靠着你说出的几个招数,就定论谁真谁假吧?更何况吴子与等人是父皇亲自为昭王殿下寻来的,你说吴子与冒名顶替污蔑他人,难道是想指父皇识人不清,还是父皇专程找了这样的人来污蔑昭王殿下?”
“二殿下!请你慎言!”淳于皇后看着皇上的脸色沉下来,当即呵斥起周明文来。
曲昙桦轻轻一笑:“二殿下怎么会有这么糊涂的疑问?”
“若吴子与真的是有心冒名顶替,那也是他欺君犯上,皇上虽为九五之尊,但关心则乱,在这个时候被卑鄙小人蒙骗,也是吴子与犯了欺君之罪,又何来皇上蓄意刁难一说?二皇子此言,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周明文脸一红,急急辩解:“你莫要污蔑我!”
“民女无意污蔑皇上,更无意污蔑殿下,只是想让这个冒名顶替之辈,得到应有的惩罚。此外——”曲昙桦的尾音拉长,缓缓道:“方才皇后娘娘明言,要为此次的事情讨一个说法,可是一个冒名顶替欺君犯上之人说出来的证词,当真能信吗?”
淳于皇后脸色一沉,下面的大臣们也是神色莫测。
刘炳良忍不住道:“这位姑娘,且不论你在这里如何高谈阔论什么曲氏巧技,你说吴子与不懂曲氏真正的巧技就是招摇撞骗,难道仅仅因为你懂一些,便能证明你就是曲氏门人?若你的身份也不可信,又如何能证实你对吴子与的指控便是真的?你们二人即便有一真一假,也该有真凭实据!”
“这位大人难道觉得,那个姓吴的是大禹皇上找来的,身份就一定可信,我羌国国君敬重有加的曲氏门人,就一定是招摇撞骗之人?”
一个高大的男人自殿外而入,侍卫尚未来得及阻拦,昇阳郡主已经亮出了先帝手抄经文,大有奉经文闯朝堂之意。
今日的事情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来者竟然是羌国国君之子,羌国王子邬哲,跟在他后面的,便是挑起此次比赛的羌国焕玥公主,任谁都没想到,带着他们进来的,竟然会是昇阳郡主。
崇宣帝曾经见过羌王的这个王子,还是几年前的事情,没想那个文文弱弱的男子,竟然生的如今这般孔武不凡俊朗高大,“邬哲王子何时抵达?朕尚未派人相迎。”
邬哲于殿中一站,对着皇帝行了一个礼:“皇上,本王此次前来,全因小妹胡闹任性,在大禹闹出这样的乱子,是以特来赔罪。”
焕玥公主跟着上前,对着崇宣帝一拜:“皇上,焕玥任性胡闹,给您添麻烦了,若是您是在恼怒,便责罚焕玥一个人就是,不过焕玥此番一闹,只是为了帮助曲姐姐找出毁坏她门声誉的坏人,若是皇上能相助,焕玥就算是把命赔了,也心甘情愿!”
堂堂一国公主,于大禹来说是贵客,又岂能说什么赔命之词?
邬哲瞪了焕玥一眼,“莫要胡言!还没闹够吗?”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让不少人都从中窥伺出一些门道来。这里面难道是做了什么圈套?
崇宣帝也感觉事情不对劲,他沉住气问道:“邬哲王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邬哲对着崇宣帝一拜,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焕玥公主此次之所以这样反常的挑起事端,并非是因为真的想挑衅大禹,而是因为曲姑娘的关系,她想帮曲姑娘找出正在大禹境内招摇撞骗假毛曲氏后人的那些人。曲氏姑娘是曲氏门人,更对羌国有恩,就在这几年,曲姑娘意外地发现真正的曲氏门人总会惨遭毒手,悄无声息的消失,这令她很不安。
随着昭王殿下声名大振,很多人都知道了他就是当年那位曲夫人的儿子,所以曲昙桦担心,曲氏门人发生的不幸,会不会与这位昭王殿下有什么关系,又或者是有谁想借着这个机会,借着这个身份来接近昭王殿下。这才有了焕玥借机向大禹的昇阳郡主发起挑战的事情。
邬哲说到这里,恭恭敬敬的向崇宣帝表达了歉意。
淳于皇后先坐不住了:“混账!大禹待列国使臣,向来是以礼相待,唯恐怠慢,你们却做出这样的戏码耍弄我们!”
面对淳于皇后的斥责,邬哲半分都不曾畏惧,他笑了一下,按住忍不住想要解释的焕玥公主,用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的调子朗声道:“皇后娘娘,此举唯一不妥之处,就是我等事先未能向皇上和各位言明,但也正因如此,我们才能找出哪些人冒充了曲氏门人来招摇撞骗。曲昙桦姑娘,乃是实至名归的曲氏门人,不仅是她,她手底下还有诸多曲氏门人,本王愿以羌国王子的名义为他们作保,若是各位不信,大可再作调查。”
邬哲眉眼一厉,望向早已经面色惨白的吴子与:“这位吴先生,号称是曲氏门人,又以这样的关系,道明自己之所以对瞭望台做手脚,全是源自于对五殿下的一片赤诚之心和对大禹威望的保护,可若他本就是个假的,甚至连皇上都敢欺骗,有哪一位能站出来像本王为曲姑娘作保一般为他作保,本王不介意让他与曲姑娘之间,真正的来战一次。”
先是曲昙桦金簪袭人来了个下马威,紧接着又是昇阳郡主带着羌国王子和公主前来镇场子,这吴子与本事敌不过曲昙桦,此刻更无人站出来,像邬哲王子为曲昙桦作保一样为他作保,那么吴子与的可信度就不高了。
一个自己都有问题的人,又如何指证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听从了昭王殿下的命令?
曲昙桦的一番话,更是帮崇宣帝也洗清了关系,直接将崇宣帝当做了一个不知情的被骗者,如此一来,吴子与对崇宣帝的欺骗就是欺君之罪,接近昭王殿下,以昭王殿下授意一说对瞭望台动手脚误伤太子,也变得不太可信。
若吴子与是受人指使,那么他利用这个身份接近昭王殿下,做了手脚又将罪名全都嫁祸给昭王殿下,就说得通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那些没有急着开口的人早已经拍着胸口暗自庆幸了!
这样的场面,是多么的熟悉啊!
想当初,昭王殿下尚未被封王,还是五殿下的时候,可是被人扣上了谋逆之罪的,那时候的五殿下也是这般淡定自若,连一句辩解都没有,可是到头来,流言就是流言,是非总归是是非,只要遇到真凭实据,抽丝剥茧,真相总会坦露出来。
这一次也是一样,昭王殿下从头到尾不慌不忙,连一句多余的辩解都没有,比起这个一会儿变脸色一会儿猛求饶,号称曲氏门人,是受到昭王殿下授意才那么做的吴子与,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样临危不乱稳如泰山的气度,何人能比!?
然而淳于皇后依旧没有准备就这样放过周明隽,当着满朝文武,她再一次揪住不放:“邬哲王子,焕玥公主,本宫虽然不知道你们的什么计谋,也不清楚什么真假曲氏门人,可昭王没有真正的图纸,却对外宣称自己做出了图纸,难道不是存心欺瞒吗?难道你们要说,这要是一开始就与昭王殿下串通了,对工部的其他人都产生了怀疑,所以要做出试探吗?”
皇后眼中划过一丝冷笑,她望向周明隽:“所以,昭王殿下之所以这样淡定,是因为你宁愿相信羌国王子公主,也不愿信处处为你寻觅帮手的皇上?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是羌国为了赢得比赛做出来的计策?你甚至不曾找你的父皇商量过这件事情,更不与你的兄弟们商量过,如今太子变成这样,你敢说自己半分责任都没有吗?”
皇后到底是皇后,句句见血,这是摆明了不准备让周明隽全身而退,只要他不解释自己为何撒这个谎,那这个伤及太子的意外,他便逃不开。
焕玥公主忍不住了,站出来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拖延时间的并非昭王殿下,而是我们!这个人马瞭望台,根本就是我们胡诌的,别说是曲姐姐,就是曲老门主在世也未必能做的出来……”
“焕玥!”邬哲皱着眉头将焕玥公主斥退。
这丫头不会说话就不要张口,将局面越搅越乱!
果然。
淳于皇后抓住焕玥公主这个话柄,冷笑道:“人马瞭望台竟是胡编乱造的东西?这么重要的事情,昭亲王如果知道,为何不与皇上还有太子言明,难道太子和皇上都得不到昭亲王的信任吗?若昭亲王未曾与王子和公主们串通来演这一场戏,又何故要撒谎说自己已经做出了图纸?”
崇宣帝看着皇后的眼神十分复杂,虽然皇后一直抓着周明隽不放,不肯轻易让他脱罪,可是皇后所说的事情,并非是胡编乱造。
此刻,隽儿承认知情,那就代表他不信任皇上和太子,才不愿坦白相告,若是他表示不知情,那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谎称自己已经画出了图纸,一样有欺瞒之罪。
所以,周明隽此刻必须得做出解释。
“周哥哥……”孟云娴紧张的看着他。
周明隽慢慢的望向她,眼里是一览无余的平静无波,迎上她略显不安的眼神,他低声道:“已经说了这么多次,可你还是时时刻刻的担心着。”
“我……”
周明隽牵着她的手轻轻一捏,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
此刻众人都等着周明隽拿出一个结果来。
他神色淡定,望向龙座之上的崇宣帝,“父皇,儿臣并不清楚羌国王子与公主联合曲氏姑娘的计谋,更谈不上对父皇与太子有什么质疑和不信任。”
崇宣帝自然是万分不愿相信周明隽是存着什么异心的,听着儿子的这番话,他竟然有些激动:“那……那你是画出图纸了?”
周明隽眼神一动,半晌,他才缓缓道:“邬哲王子,焕玥公主,虽然此次的比试与你们来说,是配合曲姑娘的一场戏,但是本王很想请教曲姑娘,所谓的人马瞭望台,当真只是一个刻意为难人而设下的难题吗?”
曲昙桦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意外的深色:“昭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周明隽笑了一下,朗声道:“本王不同于自小生于曲氏门中修习巧技的门人,对过去的事情,也只是有些耳闻。但是对于一门技巧而言,一旦掌握了要点,想要推行到方方面面,发展壮大,是一个万变不离其宗的道理,曲姑娘设下的这个人马瞭望台,是要令在旁人眼中稳扎稳打固定不动的死物活过来,有行动之能,关键之处在于控制这些行动部位的机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