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姨,这真的是你做得吗?太好吃了。”
一家人难得聚得齐全,似今天这般其乐融融的景象更是少见,梅苑看他们吃的开心心满意足的笑笑,“你喜欢吃我回头再给你做。”
“谢谢梅姨,我与成忱在府内多住两天,每日能吃到你做得饭菜可真是天大的福气。”
梅苑手中的筷子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琯夷以为自己口不择言说错了话解释道:“梅姨,我的意思是你做得饭十分好吃,你是长辈,理应我们做晚辈的给你奉茶调羹才是。”
梅苑问道:“真要在家中住上两日吗?”
琯夷低声对李成忱道:“你不是说可以在外逗留两日吗?”
李成忱闻言对着梅苑点了点头,她高兴的有些手足无措,“翠叶,你重新把枕霞云舟收拾收拾,把我新做的鸳鸯红绫被还有枕头换上……”
翠叶施礼退下,“夫人,奴婢知道,你都念叨过不下百次了。”
李成愈笑道:“大嫂,托你的福我还是第一次见大哥笑呢。”
琯夷愕然,回头对着他数落,“你看大家都怕你。”
李成忱挑了挑眉,“你昨晚可是……”
她忙夹了一块鸡肉塞到了他的口中,“成忱,是不是很好吃啊?”
他意味不明的看着她笑笑,垂在桌下的大拇指若有似无的摩挲着她的掌心道:“是挺好吃的。”
☆、第六十二章
李成忱偏爱清淡菜式, 偏偏琯夷不停的给他夹荤腥, 还细致的把鱼刺也挑了出来, 他为难的看了她一眼被她厉目瞪了回去,无奈的执筷斯文的把她夹过来的菜全部吃完。
所谓卤水点豆腐, 一物降一物, 李成愈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孤傲疏冷如大哥也会变得如此温顺, 埋头吃饭窃笑,“大嫂真厉害。”
琯夷轻笑道:“挑食不好。”
李成愈与林锦瑟举杯道:“我与娘子敬大哥、大嫂一杯。”
她欲拿酒杯的手精准无误的被李成忱用筷子敲了个正着, 琯夷道:“就抿一口?”
“不行。”他断然拒绝, 遥遥举杯道, “琯琯不胜酒力, 我代劳。”
林锦瑟看着琯夷可怜巴巴盯着酒杯郁闷的眼神笑道:“大哥,这是自家酿的果酒, 酒性温和, 小孩子喝也是无妨的。”
她撇了撇嘴用口型对李成愈道:“看吧,你大哥好严苛。”
他轻飘飘看了她一眼, 琯夷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正襟危坐,“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想喝酒。”
“半杯。”
“谢谢相公。”
梅苑忍不住也笑了,成忱宛若一潭深不见底的静水,无波无澜, 也只有这么古灵精怪的人儿才能让他有所波动, “待用过午膳,让成忱带你去枕霞云舟小憩片刻,那儿临水而建, 比较舒爽。”
“好。”
枕霞云舟是一所独立的庭院,与李府相通,依水而建,时值盛夏,大片白荷隐与碧叶之中,凉爽舒适,二楼有个延伸出来的平台,疏窗四面折合,攀附着红粉相间的蔷薇,置放着小几软垫,美人靠上铺了湘妃竹编制的凉席。
入内,大红幔帐低垂,碗口大的白瓷梅瓶中供着含苞待放的红莲并几支莲蓬,红绫薄被,红烛鸳鸯枕,琯夷讶异道:“这是喜房?”
李成忱拨弄着莲蓬道:“梅姨有心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打开首饰盒,琳琅满目的钗环珠翠都是最时兴的样式,胭脂水粉一应俱全,她拿起一支紫金牡丹钗对镜比划,高兴的合不拢嘴,“我发财了,我成小富婆了。”
“所以呢?”
她伸手挑起他的下巴不怀好意道:“所以我要金屋藏娇。”
李成忱揉了揉她的发顶,“又说傻话。”
“你家简直太有钱了。”这简直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躺在床上数铜板,现在想来数铜板委实有些寒碜,应该是数银票,她自己歪头傻傻笑个不停。
他纠正道:“是我们家。”
她起身从身后环住他,感觉自己开心幸福的一塌糊涂,他走一步她挪一步,撒娇般的就是不撒手,李成忱覆上她的手背问道:“要不要补眠?”
“不困。”俩人就这样静静站了好久,琯夷闭着眼睛说道,“无饥寒交迫之苦,父母亲友康健,有你在,此生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也是。”直至现在他方会有一种自己也被上天偏爱的错觉,遇到她有了家,寻常家庭的亲人无侯门氏族的尔虞我诈,足矣。
她趴在床上看红绫被上的刺绣时被身下的东西硌得手肘疼,掀开薄被一看,下面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她盘腿坐在床榻上剥了一颗桂圆便吃了起来,李成忱无可奈何的看了她一眼并未说什么。
“梅姨可真是思虑周全,又不是真成亲了。”
李成忱道:“待诸事安定,把岳父岳母接来京都,我会正大光明娶你过门。”
太监娶妻有违礼法闻所未闻,琯夷看他三媒六聘事无巨细置办的齐全,未免拂了他的心意也没有多说什么,但果真明媒正娶绝非儿戏,“成忱,其实我并不在乎那些虚名。”
“我在乎,你跟着我一个太监已是委屈,我不能让你……”
手指抵在他的薄唇上制止了他欲说下去的话,“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以后也不许说这些话。”
“好。”
丫鬟送来冰镇好的葡萄、西瓜,李成忱让摆在了外间小几上,琯夷拿着团扇趴在美人靠上撒了一把鱼食,引得一群锦鲤游来游去,这样静水悠长的日子让她十分眷恋,“枕霞云舟,这名字好听,院子也漂亮。”
“枕霞云舟是成愈按照我的喜好修建的,我在此住的时间并不多。”
“太浪费了。”她转着紫竹扇柄,沓着绣花鞋的脚踢来踢去,看他又要看书忙道,“我陪你下棋好不好?”
不待他回答,她把团扇搁在一旁跑去屋内把围棋搬了出来。
与其说是下棋大半的时间她都花费在了吃上,一会吃葡萄一会啃西瓜一会剥桂圆,眼见自己又要输了,出尔反尔道:“我刚刚下错了,不算数的。”
李成忱目光并未从书卷上移开淡淡道:“好好下棋,不能总耍赖。”
“那你不能让我赢一次吗?”
“有点困难。”
“哎呀,你不要看书了,你看看我嘛。”琯夷把棋子丢在棋盒中道。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嗯了一声,这得是有多敷衍,不悦道:“书有我好看吗?”
他皱眉想了想,琯夷微微瞪大眼睛,“这还需要想吗?你要说我家娘子最好看。”
李成忱听话道:“我家娘子最好看。”
她兴致缺缺爬到他身边抓着他的手道:“你摸摸,我额头很烫。”
李成忱手掌微凉,触摸到她的额头,让她很是舒服,“不让你喝酒偏要喝。”
琯夷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小手不老实的往里探笑嘻嘻道:“那你给我凉凉手。”
“你安静一会。”
“嗯。”她趴在他怀中本意是逗弄他一下结果眼皮不受控制的开始打架,阖目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际隐隐察觉到有人在拍她的背,遁着冰凉的触感她往他怀里又钻了钻嘟囔道:“你别动,这样舒服……”
李成忱附耳道:“吃晚饭了。”
她意识回笼瞬间便清醒了过来,“天黑了吗?”
抬眼便看到了侧立在旁的李成愈、林锦瑟,面如火烧,赶忙拢了拢李成忱的前襟干笑道:“你大哥被蚊子叮了,我在帮他抓痒。”
李成忱忍笑不语抬手让二人落座,林锦瑟面上也染上了淡淡的粉色有些不好意思,李成愈干咳两声道:“扰了大哥、大嫂的雅兴。”
“没有,没有。”琯夷心里发虚,欲盖弥彰的连连摆手,刻意与李成忱隔出一段距离。
林锦瑟道:“不知院中可缺了什么东西,我再让人添置。”
“已经挺齐全了,劳烦你费心了。”
她正欲收拾小几旁的桂圆壳被丫鬟抢先收拾的干干净净,重新泡了茶,端了五碟精巧的点心,李成忱唯恐她管不住嘴,吃多了肚子疼,往她身边靠了靠警告性的捏了捏她的手指。
“你怎么不告诉我成愈,锦瑟来了?刚刚多让人难为情啊!”
“你还会不好意思?”
琯夷尽量压低声音恶狠狠道:“你就是故意让我失礼。”
“娘子眼中可有礼法二字?”
“那……那刚刚不是……”她看他越一本正经她便越想逗弄一下,比如她看他衣衫整齐总忍不住扒他衣服想看他衣冠不整的模样,这话绝对不能对他说得,也不知自己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癖好。
李成愈看他俩悄声咬耳朵,顿觉有趣,好奇的问道:“大嫂,你与大哥如何相识的?”
琯夷大言不惭道:“他对我一见钟情,于是假公济私把我调到他眼皮子底下当差,每日变着花样给我带好吃的,在我被主子责罚之后亲自照顾我。
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长此以往我被他惯出不少毛病,感觉嫁给这样一位俊俏的相公也算不错,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与他结为夫妻了。”
这还是他大哥吗?李成愈怀疑的望向琯夷,林锦瑟显然也是不太相信秀眉微微蹙了蹙,她扯了扯李成忱的袖口严肃问道:“相公,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他笑着点了点头,李成愈瞠目结舌,琯夷高深莫测的问道:“你是不是感觉你大哥对我没什么原则?”
林锦瑟、李成愈同时点了点头,“那你们想不想知道为什么呢?”
二人又同时点了点头,她未语先笑,“死皮赖脸,死缠烂打,再不济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就乖乖妥协了。”
李成愈道:“不……不会吧!大哥最讨厌女人哭。”
琯夷又扯了扯他的袖口,“相公,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李成忱没有回答,她低声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道:“成忱?相公?给点面子嘛。”
他看着被她攥的皱巴巴的衣袖,淡淡道:“只有你嫂子可以。”
☆、第六十三章
大哥对于这位大嫂果然是不讲原则的, 李成愈愕然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温茶, “大哥与大嫂在对弈么?”
对于自己颠倒黑白的本领琯夷默默在心里欢呼雀跃面上不动声色浅浅一笑, “嗯,近日在同成忱学下棋。”
李成愈道:“好久不同大哥下棋了, 我们下一局如何?”
李成忱挑拣着棋盘上的棋子丢入棋盒算做应答, 林锦瑟拉着琯夷起身道:“大嫂, 我刚刚让下人把小舟划过来了,你同我去采莲蓬可好?”
“好啊!好啊!”此举正中琯夷下怀, 迫不及待的提裙便走, 不期然踩到裙角绊了一个趔趄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廊柱。
李成忱抬眸瞥了她一眼, “慢慢走。”
她讪讪道:“哦。”
小船并不大, 船娘竹篙一点驶入藕花深处,暗香浮动, 蜻蜓点水, 宽大的荷叶遮盖住刺目的阳光,纤指划过碧水依稀有鱼儿自掌心略过, 林锦瑟用一把小巧的剪刀剪了几个莲蓬放入竹篮中,琯夷则直接粗鲁的掐了下来往船头抛。
“锦瑟,你们都很怕成忱吗?”
林锦瑟抿唇含笑:“并非怕,是敬重, 府中诸事虽是相公打理但大事还需大哥做主, 他回府的次数并不多,话也很少。
打从枕霞云舟修建好之后大哥统共住过两次。”
琯夷想起刚刚与他相识的时候,她口干舌燥絮絮叨叨说上许久也未见得他能回她几句话, 遂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他其实很好的,就是不太爱说话。”
锦瑟剪了一枝白荷道:“大哥平常也这般惜字如金么?”
“对啊,你说没有我在他身边他的生活岂不是要闷死了。”琯夷剥着莲蓬眉眼弯弯,“他可无趣了。”
“我知道宫中规矩多,但有时间还是要多回来看看,你们一回来府内到处都喜气洋洋的。”
“那是自然,当少夫人的感觉很不错的。”
她折了一个荷叶顶在头上和林锦瑟说着乡下趣闻,把她笑得捂着肚子直嚷痛。
黑白对弈,胜负已定,李成愈摇头叹息道:“每次都输。”
“已大有长进。”
李成愈望着李成忱摩挲着紫竹团扇的手迟疑道:“大哥,你有没有考虑过脱离皇宫?”
“树欲静而风不止,眼下大局初定不过是一个开始,整顿朝纲,清除积弊,远不如你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他两指夹着一枚白子置放在棋盘上,“凶狠的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伺机而动的毒蛇。”
“还会有朝斗?”
李成忱沉声道:“远比此复杂,或可倾覆雁月。”
“大哥,这……”
“你无需忧心,此事牵涉五湖十六国,或十年,或百年,足有应对之法。”
李成愈听着他这句意味不明的话没有多问,“我希望大哥可以安定下来。”
“琯琯喜欢这样的生活。”李成忱目光温柔,“可我自私的折断了她的翅膀把她囚禁在了我的身边,成愈,我这一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除了她。”
那是李成愈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了惧怕看到了不确定,即便当初李府灭门他九死一生逃出来救他,镇定自若,思虑周全,全然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这么多年权谋朝斗,他都可保持足够的清醒理智,可面对大嫂一切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