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驰微汗,看来母后火气不小,她一旦如此说话,周身气势便冷了几分,连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不免有些瑟然,他小心地问道:“母后您有话同儿臣说吗?”
太后抬眼望他,清冷无波地说了句:“哀家就算有话问皇上,怕是皇上也不屑回答吧?”
秦驰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背上衣襟:“儿臣不敢,母后您尽管吩咐。”
“哦?这会愿意同哀家说话了?皇上不是下令冬猎上发生的事务必要隐瞒哀家吗?”
秦驰终于知道母后气从何来,他扫了眼对面的傅娆,心知是她将一切都告诉了母后,竟敢违抗他的命令,长眉一敛,心中怫然大怒。然而对着母后,他还是小心翼翼的赔笑:“那些事情不过是个意外,儿臣也抓到了凶犯,母后不必担忧。”
“不必担忧?皇上在宫中遇刺的消息难道是假的吗?”
疾声厉色将傅娆也吓了一跳,她还从未见过太后如此发火。秦驰微微垂首,沉默以对。傅娆竟然已经说了那么多,怕是把所有他不愿让母后知晓的事情全都说了。
太后接着数落他:“幸亏贤妃冒着被皇上责罚的风险将一切都告诉了哀家,否则哀家不知还要被你瞒在鼓里多久。冬猎遇袭,宫中中毒,还有立后,这样的大事你都要瞒着哀家?”
秦驰抬手顺了顺太后起伏不定的背部,说:“都是儿臣的错,还请母后不要生气,您身子一向不好,若是气出个好歹可就成了儿臣的罪过了。”
太后微微喘气:“对你下毒的是何人,可查到了?”
秦驰垂下眼睫,低声道:“不过是个图谋不轨的宵小之辈,儿臣已经处置过了。凶手本没有机会,都是儿臣一时大意,往后断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的。”
太后放心地叹了一口气,“那就好。”不经意间瞥到贤妃的脸,又向秦驰发问:“那立后之事皇上可有定夺?”
傅娆神色不动,竖起耳朵留神听秦驰的回答。毕竟她此行就是为了这事来叨扰太后娘娘的。
秦驰沉吟道:“儿臣心中有几个人选,却也不能确定。朝中呼声最高的则是贵妃。”
傅娆面色如常,手指却紧紧攥住了大腿上的衣袍。她知道林清的赢面最大,只是不知道皇上心中是怎么想的,是不是也属意她。
“贵妃不行,皇上还是另择人选吧。”
此话一出,不光是傅娆面色惊异地抬起了头,连秦驰都忍不住困惑:“母后此话何意?为什么贵妃不行?”要知道太后从林清年幼的时候就很喜欢她了,将她接进宫中,宠爱有加,连秦媛都有所不及。没想到立后之事上第一个不赞同的竟是她老人家。
太后神色淡淡:“贵妃性子跳脱,不适合坐在皇上的身边,母仪天下。”
虽然这话不假,但秦驰总觉得太后在隐瞒什么,毕竟当初许以林清皇后之位的可是太后自己啊。
秦驰还想再问,太后却已经转脸去瞧窗外,明显是不愿多谈的样子。秦驰只好打住,反正他本来也没打算立林清为后。他向傅娆使了个眼色,对太后说:“那儿臣先告退了,母后好好休息,儿臣晚些时候再来请安。”
傅娆知情识趣地开口:“臣妾也先告退了。”
太后摆摆手,支住额头,一副疲累的样子。等二人都走出大殿时,才抬起头,望着秦驰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烟雾飘渺间,太后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
延庆宫外的石砖路上,傅娆亦步亦趋地跟着秦驰,没敢说话。她知道自己此次来延庆宫一定是惹怒了皇上,光看面前凝重的背影,就能体会到他心中的愠怒了。她露出一个苦笑来,立后的消息传来她没有半点欣喜,只有满心的惊慌。她知道自己没有半点机会,可她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别的女人登上那个位子。只有太后那里,她能取得一丝机会。只是现在看来,连这一丝机会也不会有了,她注定做不了他的皇后。
“朕可以许你皇后之位。”
傅娆猛然抬起头,不妨秦驰已经停住了脚步,身子直直撞了上去,额间通红一片。她顾不得疼痛,惊喜地开口:“皇上方才说什么?”
秦驰皱眉看着她,语气冷淡:“朕想立你为后,但是你得答应朕一个要求。”
傅娆确定从秦驰口中真的说出了立后二字,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吗?她心中被巨大的喜悦填满,纷乱繁杂,一时说不出话来。
秦驰继续说道:“以后不要再对妃嫔的孩子出手了。”
傅娆嘴角惊喜的弧度还没来得及收起,面色丕变,震惊难堪和不敢置信一同从眼中泛起,脸上表情生生扭曲成一个僵硬的状态,看起来有些狰狞。
她好不容易平缓下剧烈起伏的心跳,抖着嗓子问出同样的话来:“皇上方才说什么?”
第75章
“琪妃的孩子为什么会掉, 陈德妃为什么会死,还有更早之前, 明明朕没有赐药,为什么侍寝之后的妃嫔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饮下了避孕的汤药, 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傅娆震惊呆立,怔然无语。虽然一早从林清那里得知秦驰有意帮自己遮掩谋害琪妃子嗣的事,但是林清也不知道的是,这三年里自己暗地里做下的所有事情,原来他都清楚。
秦驰低着头看她发顶的漩涡,一左一右各生一个,回旋起伏, 绵延流动,就像她的性子一样,复杂多变, 令人捉摸不透。“你做下这些事却不知遮掩,如果不是朕, 你温良贤淑的面具怕是早就掉落下来, 碾碎在泥泞里了。”
原来她自以为的小心翼翼, 万无一失在他眼里不过是不堪入目的笑话。甚至还需要他在背后为自己扫尾,小心的遮掩。
她略略转动眼睛,凝视着眼前这张俊美无俦的面容, 涩声道:“皇上既然知道,为何不责罚臣妾反而还要帮臣妾遮掩呢?”
秦驰静默半晌,道:“朕以为你清楚。”
傅娆苦笑一声, 她怎会不清楚,明知答案已定,心里却还存着微弱的希望,哪怕只有一点,皇上真的是为了自己呢。
“为了姐姐,皇上当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她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那皇上又是为何要立臣妾为后?”
秦驰眯着眼睛远望石砖小路的尽头,天高云淡,青空飒爽,一行云雁拖着褐色的尾羽划过天幕,留下几声鸣叫,转瞬不见。
“皇上?”连和她说话都会走神,当真厌恶她至此吗?
秦驰回过神来,冷淡地说:“朕的皇后只能姓傅。”
意即是她只是傅玉书的替代品吗?可宫里面这样的替代品还不够多吗?她不禁冷冷笑出声,“淑妃的鼻子,刘良媛的嘴,陈德妃的下巴,而皇上最宠爱的琪妃娘娘,不过是因为她的眉眼间有着几分姐姐的影子,皇上嘴上说爱姐姐至深,却找来这么多替代品,不知她天上有知,会作何感想。”
意料之中的怒火并没有降临,傅娆抬眸望向秦驰,见他怔怔地盯着自己,神情恍惚:“为什么你一点也不像她。”
至此,傅娆终于溃败。她怎么能指望这个男人再爱上别人呢?说他深情也好,薄情也罢,与傅玉书没有一丝相像之处的自己从来都不在他的眼里。说来也好笑,明明亲为姐妹,无论从面容还是性子上,她和傅玉书都相差极大。哪怕她比傅玉书更美,比傅玉书更有才情。这些东西,他都不在乎。
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开口:“如果臣妾不愿意做这个皇后呢?如果臣妾愿意做一个小小的才人呢?”名存实亡的后位,她根本不稀罕。
秦驰勾一勾唇角,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这由不得你,守着你的后位,安分过完下半辈子吧。朕会兑现自己的承诺,护你一生一世。只你需记得,朕不爱你,却会尊重你。”他说完这句话,反而愣了一会儿,是谁曾经也说过同样的话?是他的三哥,秦修泽。
那时楼相家的千金寻死觅活非要嫁给三哥,为了能进三皇子府,甚至不惜自降身份,愿意为妾。彼时他就藏在三哥府上的小花园里,看见三哥笑着对泪眼婆娑的楼小姐说,我不爱你,可我尊重你。我这一生只会迎娶一位妻子,没有侧妃,也没有侍妾。
那时他只觉得可笑,父皇兄长,朝廷官员,甚至是平民百姓,凡是有能力的男人,怎么会只娶一个女人。一生一世太长,谁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变心。直到他遇见了傅玉书才明白,原来真的有一个人值得自己用一生一世去守护,可是他却没有这个机会。
“朕会拟旨,封后大典也会很快举行,你准备准备,不日便搬至景仁宫居住吧。”秦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说完这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傅娆惨然一笑,望着秦驰的背影越来越远,无声的哭泣,两行清泪簌簌而落。
……
露华宫,贵妃寝殿。
秦修泽看着林清坐在书桌前写信的身影,一动不动。自她和秦驰说完话之后,便投入到给定国公回信的大业中去,全神贯注,一丝目光都没有分给他。
秦修泽背手站在林清身后等候着。
林清还是没有理他,自顾自写着信,仿佛整个寝殿只有她一个人。
啧,早知道就不那么早给秦驰喂下解药了。秦修泽觉得让他再睡一阵,也不是什么坏事。他刻意甩了甩袖子,弄出几声轻响,终于引得林清停下手中动作,回了头。
“怎么了?饿了吗?”她有些疑惑的视线探来。
秦修泽深黑的双瞳里霎时泛起难掩柔和的光华,他嘴角微扬,眉心却是轻轻一蹙:“你还真当我是你养的小猫小狗了?”
林清诧异地看着他宁静澹泊的脸庞:“你偷听我和秦驰说话了?”
“你们说的那么大声,我想听不到也难。”
林清忍不住嗔怪道:“所以你才几次三番弄出声响,枉我费尽心机帮你隐瞒,你是想当场来个感人至深的兄弟相认吗?”
秦修泽不答反问:“你没听出来我那是在催促你吗?”
“催促我干嘛……”望着秦修泽如玉的笑颜,一抹胭脂霞色渐渐爬上她的脸庞。她站起身踮着脚尖去戳他的脸皮,“你是不是别人变得,快把我温和有礼,文质彬彬的修哥哥还回来。”
秦修泽任她肆意动手,只伸出左臂搂住她的腰,让她身子微微前靠,杵在他的胸前。
温声软语伴着缥缈冷香传来:“刚刚见了你的字,看来这几年没少下功夫啊。”几乎跟他写得一模一样了。
她就靠在他的胸前自豪地开口:“小时候为了把字写好,我可是从秦驰秦吉那连蒙带骗还带打的拿了不少你的字帖。哈哈哈,小八那家伙见了我都要哭了。”
秦修泽点一点她的鼻子,“秦驰跟你那么不对付,你就没发现他从来没有反抗过吗?”
林清微微一怔,难怪秦驰每次虽然苦着一张脸但还是任由她搜刮走所有字帖,没有动手。原来竟是秦修泽授意的吗?她抿嘴笑了笑,笑容扩大,变得越来越夸张:“原来你这么早就喜欢上我了啊?”那还拒绝她的表白,真是心口不一。
秦修泽笑着摇头:“那时我只把你当做是妹妹。”最多就是有点特殊的小妹妹。
林清侧头看着他,笑意融融:“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情深不悔,矢志不渝,海枯石烂,非我不娶的?”
秦修泽但笑不语,俊颜一如往昔,优雅迷人。
“快说,快说,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这个原本只当做是妹妹的绝世美人的?”林清晃着她的胳膊,执意问道。
秦修泽假作思索:“绝世美人?唔,兴许我是看上了你的容貌。”
林清反而不高兴了,凝视他的眼眸:“修哥哥不会这么肤浅的。”
秦修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自己在她眼中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啊。
“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快告诉我嘛……”
“娘娘——娘娘——延庆宫的人来传话,太后请您过去一趟。”石榴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殿中二人俱是一顿,林清从秦修泽的怀中退出来,淡淡扬声:“我知道了。”
不过她还是有些惊讶,太后娘娘不是进了小佛堂潜修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还这么急着见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她缓缓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一边挽发一边盯着铜镜中的修长人影,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想见见母后吗?”
昏黄镜中映着的人影静立不动,没有言语。良久,传来他平淡如水的声音,“不能相认,见了也不过是徒增几分伤心。”
林清没有回头,依旧对着铜镜梳妆,温声道:“母后这几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连后宫事宜也无心操劳,她瘦了很多,看起来也老了很多。我知道修哥哥一定很想念母后,你就不想去瞧她一眼吗?我有办法带你入延庆宫而不被发现。”
似乎被林清的言语打动,秦修泽身形缓缓移动,来到她的身后,注视着铜镜中她显得模糊的容颜,叹了口气:“好,我和你同去,你说的不被发现的法子是什么?”
镜中薄唇缓缓扯动,勾起一个狡黠的坏笑。
……
露华宫外宽阔的石道上,圆顶方舆的华丽金辇被十数个宫人拉着,前方是清秀端丽的八个宫女开道,后面则跟着长长的由太监组成的队伍,而众星捧月般坐在其中的正是最近低调的不行的贵妃娘娘。仪仗之华丽,令人咋舌,引得路上宫人见了纷纷侧目。心眼多一点的太监宫女忍不住深想了一层,立后旨意刚颁,贵妃娘娘就如此高调行事,是不是暗示了皇上心中皇后的人选。
走在金色辇车旁边的正是太监服饰打扮的秦修泽,他此刻躬着身子目不斜视地盯着脚下的石砖,嘴角却微微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一纱之隔的林清托腮坐在金辇中瞧着他,换了衣服,用难看的妆粉模糊俊美的五官,还刻意佝偻着身子,但这些都不能掩盖他身上的矜贵之气,与生俱来的气质令他身处人群之中依然显眼,不似凡人。
看来她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第76章
露华宫通往延庆宫的石砖大道上, 华丽金辇载着宫里身份第二尊贵的女人平稳前行,柔软轻薄的丝绸轻纱里清晰可见一道清瘦的曼妙身影端坐其间, 发髻上累丝梅竹纹的金簪上镶着数粒精巧的碧玺,精巧细腻。发尾上别着的长流苏发钗垂直肩膀, 随着金辇的移动左右摇摆,衬得上面的蝴蝶振翅欲飞,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