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身体在秦修泽的调养下已经变得大好,这些天,她常常带着秦修泽配制的养血安神、调和气血的药膳去看望太后,太后饮下后,不再失眠,气色变得极好,人瞧着,也比从前年轻了许多。
她到的时候,太后甚至在听戏,请的还是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要知道在从前,太后除了吃斋念佛就没有什么别的爱好了,日子过得简直比菩萨还清净。望着太后脸上明朗的笑容,她更加好奇了,那个晚上,秦修泽究竟是如何解开太后的心结的。
“清儿,你来了,快坐到哀家身边来。这戏呀,一起听才更热闹。”一片锣鼓声中,太后无意间转头,发现一只脚踏入殿中的林清。
林清笑着点头,将手中的药膳交给安嬷嬷后,依言来到太后身边坐下。
太后没说什么,握着她的手,又开始摇头晃脑地听起戏来。戏台上唱的什么,她一概没有听进去,满脑子想的都是该如何向太后道别。来之前她已经同秦驰商量过,贵妃悄无声息消失在皇宫里的方法除了被打入冷宫就是假死。
被打入冷宫显然是不可能的,有太后护着,就算是假的,秦驰也不敢动她。至于假死,一来会伤了太后的心,二来,定国公夫妇那里也不好交代,难道要告诉他们自己假死是为了跟秦修泽私奔吗?盼着她跟秦驰好好过日子的夫妇二人定然不能理解。更何况秦修泽明面上的身份,还是西凉来的使臣。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种方法比较稳妥,既不会叫太后伤心,也不会令她爹娘怀疑。
锣鼓声停,一台戏接近尾声之时,她已经想到了妥善的说辞。不再犹豫,她直接开口说道:“母后,清儿有几句话想对您说。”
太后依旧沉浸在热闹的戏文里,只偏了偏头,“你说。”眼睛却还一直盯着戏台上的俏丽青衣。
林清道:“清儿想去一趟建州行宫。”
“什么?”建州行宫四字一出,太后彻底转过头来,“你刚刚说要去哪儿?”
“建州行宫,清儿想去那里散散心。”她认真的重复了一遍。
太后凤眸闪了一闪,有几分不解,“为什么突然想去建州行宫了,是不是阿驰待你不好了?”
林清连连摆手,解释道:“不是的,母后。阿驰对我很好。是我自己的问题,待在宫里三年了,我哪儿都没去过。如今母后的身体好了,皇后也立了,后宫急需一番大整顿,有我在,皇后也会放不开手脚。我想是时候出去走走,见见大魏的大好河山了。”
凤眸眼波流转几分,太后打量着她的神色,微微叹了口气,似乎明白了什么。“哀家明白,皇上皇后亲近,你看久了心中总会有些难受。”
这个真没有。林清望着太后了然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
太后望着她说:“见了别人感情亲密,联想到自己就不免有些凄凉,哀家知道,你还忘不了阿泽。”
林清诧异地回望,原来太后说的难受是这个意思。这还是太后第一次这么自然的提起修哥哥来。
“近来我常常梦到阿泽,说来也奇怪,阿泽去了三年,却从未托梦给我。你猜猜我梦到他说了什么?”语气颇为怀念却没有了往日提起就会涌来的悲恸。
“说了什么?清儿猜不到。”
“我梦见他说,他在那边过得很好,没有什么烦恼,吃的好喝的好,睡的也好。就是有一件事放不下心来,他很担心我,怕我因为思念他而痛不欲生,过不好红尘里的这些日子。他还说,人总有一死,或早或晚,他只是比我们早了一步到了那个世界,大家总有一天会在那里重逢。他说他就在那里等我,不会跑远的,叫我安心的过完这边的日子,他还等着我过去给他讲一讲这边高兴的事情呢。”太后说到这里,语气还是很轻快的,就像是亲眼见到了自己的儿子一样,又宠溺又欣慰。
“阿泽那个孩子,别看到从小善良温和,寡言少语的。可是说起哄人的话来,也是头头道道的。你猜他还说了什么?”太后突然笑了起来,眼角皱纹渐渐加深。
林清心想,你儿子才不是个寡言少语的呢,调戏人的话简直是张口就来。面上却温婉地摇摇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那孩子说,下辈子,他一定还要投胎做我的儿子。咱们的母子缘分,那可是长长久久的。”凤眸里闪过些溢彩的琼光,一张脸顿时变得年轻生动起来。林清想,秦修泽长长的凤眸应该是随了母亲,都是一样的美丽迷人。
“所以说啊,活着的人还是要看开点。”话音一转,她牵起林清的手来,“清儿你也是,过得开心点,不用去刻意忘记他,只要在提起阿泽的时候,想的都是那些美好的事情,别去伤心,下辈子,我们都不会错过他的。”
林清瞧着变得豁达的太后,心中闪过些安慰,不再沉浸于丧子的悲痛中总是好的。也多亏了修哥哥,如果不是他,不知道太后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太后歇了歇,用完安嬷嬷端上来的药膳,声音渐渐平静下来:“建州行宫你想去就去吧,反正也不是太远,你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多看看山川河海,也不是什么坏事。”
林清看着她和蔼慈祥的双眸,有些伤感。这些年,她真的是把自己当成亲生女儿来疼的。她上前轻轻搂住太后清瘦的腰身,小声道:“清儿会常常回来看您的,母后。”
太后温柔地拍着她的背,笑了笑,没有说话。
原谅我骗了您,母后。林清眼角微微湿润,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份厚爱了。
第86章
亥时, 露华宫。林清换了一身宫女服饰,手中提这个蓝布碎花的小包裹, 蹑手蹑脚地经过睡得香甜的守夜宫女的小榻,缓缓走出了寝殿。
距离她和修哥哥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会儿, 但是从露华宫到霄云殿的路程不算短,她走过去还要一段时间,估摸着她到了霄云殿,修哥哥正好也到了。
霄云殿靠近禁宫毓庆宫,是宫里除了冷宫之外最僻静的地方了。传闻太/祖皇帝生前宠爱的一位妃子在那里悬梁自尽了,从那以后,夜里经过霄云殿的巡逻守卫们总会听到女人的哭声, 长此以往,巡逻的人也不敢轻易接近那里,也算是宫里的忌讳了, 会去那里的人本来就寥寥无几,乃是宫中守卫最为薄弱的地方之一。
上回她私自出宫走的也是霄云殿, 院子里有个仅容一人钻过的小洞, 从那里钻出去外头就是皇城大道, 毗邻着繁华的西宁街,秦修泽的马车就在那里等候。
这个时辰,宫中除了巡逻的侍卫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她一个人走在空旷的道路上,心中却没有一丝害怕,脚步也十分轻快, 灵巧地避过巡逻侍卫的警戒后,终于踏进了霄云殿的大门。吱呀一声,推开锈迹斑斑的大门,迎面而来一阵凛冽的寒风,初春的晚上,没有阳光的照射,还是有些寒冷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将手中的包裹紧了紧,贴近自己的胸膛,缓缓走进门内。
院中的小洞果然还在,她蹲下身子朝外面探了探,伸出手指轻击墙根处的红砖三下,外面并没有传来回应,修哥哥似乎还没有来。难道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她靠着墙角缓缓坐下,荒芜繁杂的乱草丛将她小小的身影笼住,就算有人进来了,也很难发现她的存在。就是有点冷,背贴着身后冰冷的墙壁,她哈出一口热气,搓了搓手,将下巴搁在膝盖上,耐心等待起来。
今晚连月亮也没有,她望着天上寥寥的几颗星子,开始幻想起出宫后的生活。他们应该会去游历,走过天下所有没去过的地方,看过不一样的风土人情,然后找一个僻静悠闲的小村庄定居下来,养几只鸡鸭,再生一个孩子,柴米油盐,粗茶淡饭,过着和和美美,肆意舒心的小日子。就是有一点,她不会做饭,十指不沾阳春水,从小到大,有爹娘宠着,她都没干过什么重活。不过没关系,她可以慢慢学,反正还有修哥哥,他那么万能,生火做饭这种小事情,应该也难不倒他吧。
想着想着,她的脑袋开始一点一点往下沉,平日里这个时辰,她应该会躺在露华宫那张柔软温暖的大床上,进入梦乡。啊,又冷又困,似乎还有点饿,要是有一碗热乎乎的莲子粥就好了。
风又大了起来,刮得面前荒草胡乱地摇摆,平地卷起一阵灰尘,进到她的眼睛里,难受的眨了眨眼睛,却怎么也弄不出来。阴风阵阵,堪比冷宫的萧索和阴冷席卷而来,她似乎可以听到女人哑着嗓子哭泣的声音,间或还有阴测测的笑声,混合在一起,激的她起了一臂膀的鸡皮疙瘩。
不愧是闹过鬼的宫殿,原来不是传着玩玩的。但她从小胆子就挺大,鬼神不惧,应该是风声在作乱,她受寒冷的影响,一时心神失守,忍不住浮想联翩起来。这风声确实难听,她揉了揉发麻的双腿,想要站起来,走到稍微温暖的室内去等待。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粗重的喘息声,正向她缓缓靠近。她又抱着双腿蹲下来,这不是闹鬼,更不是什么错觉,而是真真切切的人声,有人来了,听脚步声似乎还不止一个。
怎么回事?一向无人问津的霄云殿今个儿怎么突然变得热闹起来了。
大门再一次被人推开,无数火把照亮了为首那个女人精致端庄的脸庞。“有太监举报说看见一个宫女鬼鬼祟祟的进去了,给本宫搜!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是新科皇后傅娆。原来是找她的。呵,还带了这么多人马,看来此行是势在必得啊。
今晚肯定是走不了了,修哥哥到现在都没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相信他,不会无端的失约,如果他没有来,就证明是被什么重要的事情给绊住了。
她站起来,抖一抖被荒草染黄的袖子,里面掉出几根杂草,落在她脚旁,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娘娘,娘娘,找到了,人在这里!”
明亮的火光一瞬间围拢住她的三面,除了靠墙的那一面,周围所有缝隙都被严严密密的赌注,她拿开因为骤然明亮的火光而遮住眼睛的双手,人群外围,穿戴齐整的皇后娘娘迈着矜贵的步伐,缓缓来到她的面前。”哟,本宫还以为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小宫女呢,原来竟是贵妃娘娘。”
嗓音里透着一股子刻意装出来的惊讶,还有少许抓住把柄后的兴奋。
“贵妃娘娘,这个时辰,您一个人穿着宫女的衣裳在霄云殿做什么?难道是来赏月?”
“皇后娘娘您年纪轻轻的眼神竟如此不利索了,今晚哪来的月亮呀。”
轻飘飘的一句让傅娆一噎,望着林清脸上淡定自若的笑容,有些刺眼。等一下,自己就会让她连笑都笑不出来。她又上前几步,说道:“贵妃不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还有你手中的包裹,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不会是宫中禁物吧。来人,给本宫检查检查。”
得命的侍卫立马就要走上前来取走她手中的包裹,林清横眉一挑,杏眼圆睁,狠狠扫向众人,“我看谁敢!”
到底是常年居于高位的贵妃,她这气势十足的一吼便是皇上的几个兄弟都不敢上前,更不用说这些看人脸色生活卑躬屈膝的小侍卫了。抬起的脚步放下,有些犹豫不前了。
傅娆冷笑一声,说不出的愤怒:“他们不敢我敢!本宫位居中宫,统率六宫,你身为贵妃难道想要以下犯上?而且如此抗拒,那么贵妃所拿之物是不是有违宫规,本宫更应该查一查了。”说着就要来夺林清手中的包裹。
林清不屑的一笑,自然而然的后撤一步,傅娆扑了个空,步子有些踉跄,在身边宫女的搀扶下险险的站稳。
“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本宫拿下!”玳瑁护指愤怒地指向一旁呆站着的侍卫们。
傅娆气的面容都有些狰狞了,侍卫看了再不敢踌躇,伸出手掌,“贵妃娘娘,得罪了!”
看来是要松松筋骨了,林清将包裹背在背后,双手成掌,摆出一个防卫的姿势来,神色端凝,死死盯住侍卫们的动作,随时准备反击。
侍卫们见她如此,颇感头疼,早听闻贵妃娘娘师从定国公林震,一身武艺,对他们来说也有点棘手啊。
局面一触即发,谁先出手都是一场恶斗,傅娆在宫女的搀扶下退出了人群,走到了宫门口的台阶上,抄着手冷冷地望向被包围住的林清。
“你在这里做什么?”
“啊——”
冷不丁脖颈后传来一处凉薄的气息,联想起闹鬼的传闻,傅娆吓得花容失色。
秦驰皱着眉看着厉声嘶喊的傅娆,挠了挠耳朵大声道:“都给朕停手!”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一时间霄云殿荒芜的院子里哗啦啦跪倒一片,作为唯一站着的林清,她无疑显得十分醒目。
秦驰看一眼她的装扮以及她身后显眼的洞口,顿时了然。真是,明明可以正大光明的出宫,非要挑这种时候。
“皇上,臣妾接到宫人举报,说是有人拿着包裹鬼鬼祟祟地在此处徘徊,为查清楚特意带了人来,没想到竟然是贵妃,她似乎想要私自出宫。臣妾不过问了几句她竟然要动手,是以才让侍卫拿下她,带回宫后细细审问。”傅娆吃了一惊后便回过神来,抢在林清之前开口,口口声声都是林清的不是,听得悠闲旁观的林清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
秦驰听完来龙去脉,跟自己料想的差不多。他咳了一嗓子,对着傅娆说道:“皇后似乎有所误会了,贵妃不是私自出宫,而是奉了朕的旨意来此等候。”
“什么?”傅娆大惊,看着秦驰的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
秦驰继续尴尬地开口,“朕近日心情烦闷,是贵妃提了建议要带朕出宫散心,白日里人来人往,前前后后总有人跟着,朕很是不喜,所以才与贵妃相约深夜,安静的出宫,再安静的回来,想着不惊扰任何一个人,如此散心才有成效。”
秦驰的声音越说越低,尤其是对上林清戏谑的眸子后,简直恨不得甩头就走。真是,明明是她闯了祸,自己却要在这里替她圆场,还说出了这么不像样的话来,真是损了他一世英名。偏偏林清还这么一副看戏的模样,简直是在无情地嘲讽他。他都想如了傅娆的意,干脆的将她拿下了。
“可是,贵妃身上的包裹......臣妾怀疑她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贵妃不肯交出来,恐怕真的是见不得人的东西,皇上您可不要被她利用了......”傅娆还不死心,好不容易抓住这样的机会,她不想这么轻易放过总在她面前作威作福的林清。如今她都是皇后了,难得还奈何不了一个讨厌的妃子吗?
秦驰故作不悦:“皇后定然是误会了。贵妃还不快打开包裹,让皇后看一看,消了大家的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