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修泽唤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听见,他的身子冰冷,双手不停地颤抖着,满心的愤怒无处发泄,比愤怒还深刻的是被欺骗的痛苦,他甚至依照承诺,保护了傅娆那么多年。
直到前路被堵,头顶伸来一双温暖的大手,他才恍然回神,三哥正担忧地看着他,眸心深处泛起的心疼和愧疚让他险些落泪。
“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若是要怨三哥便尽管怨吧。”
秦驰顿时哭笑不得,三哥还把他当成孩子哄呢。
“我没有怪三哥,只是怪我自己,识人不清。”
秦修泽揉着他的发,温声道:“谁都有失误的时候,错了一次没什么,吸取教训及时改正,现在还不晚。”
秦驰嗫嚅着开口:“骗人,三哥就没有失误的时候。”
秦修泽有些失笑,眉宇间泛起一丝无奈:“我当然也有失误的时候。我欠别人的,比阿驰多的多。”
“是什么?”
一场婚礼,还有一辈子。
第97章
定国公府, 热闹了一整天的府邸开始安静下来,因为林深林清兄妹二人归来而引起的轰动渐渐落下帷幕。
林清在婢女的搀扶下回到闺房中静坐, 她今晚喝的有点多了,其实不止是她, 连平时不怎么沾酒的娘亲也喝了不少,除了尚在将养身体的嫂嫂周娅,席间的人多多少少喝了一点,包括因为吴姨娘的缘故而许久没有回到新柳斋的父亲,定国公府难得这么热闹。
本是稀疏平常的一件事,多年以前,林深还没有上战场, 自己也不曾入宫,一家人总会聚在一起,在席间分享一天的趣闻, 那时候的爹娘还很恩爱,会笑着看她和林深斗嘴, 在适当的时候批评林深, 指责他没有好好爱护妹妹。
每当这个时候, 林深玩世不恭的面容上就会露出一丝无奈的妥协,比斗嘴他或许能力压自己一头,比起爹娘的偏爱, 却还是她更胜一筹。
没想到时间过得那么快,林深已经成家立业,娶了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 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虽然席间孩子只出现了一次,之后就被奶娘抱回去哄着睡觉了,但是不难看出林深对这个孩子的喜爱,几次称作是如厕的离席都去了小阁看望孩子,娘亲和周娅相视一笑,装作没有看出他的意图。
到最后,父亲喝高了开始扯着娘亲的手臂胡言乱语,林深则是借机坐到周娅身边,手悄悄地伸到桌子底下不知道做了什么,引得一旁的周娅神情紧张,面色潮红。
只有她,坐在位子上一杯一杯的灌着酒,看着难得露出真性情的亲人们,有些莫名的感动。她很少喝酒,没想到一喝起来却停不下来了,爹娘和兄嫂因为不胜酒力而离席的时候,她一个人又喝了不少。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开心的同时又有些小小的感伤,别人都是成双成对,她却是孤家寡人,喝到最后觉得没了意思便打算回房睡觉,谁想到坐在床上却了无睡意。
酒意渐渐涌上心头,林清撑着下巴有些昏昏沉沉,初春的微风也变得燥热起来,嗓子干渴欲裂,明明刚刚喝了那么多酒,她扯了扯衣襟,摇摇晃晃地走到桌前,举起茶壶就要往口中倒。
放置多时的茶水早已凉透,她昂着脖子大张着嘴巴迎接茶水的滋润,手一偏,壶中茶水漏的到处都是,脸上,脖子上,头发上。冰凉的水流顺着被她扯开的衣襟一路向下,流过前胸,流过腰际,陡然而来的冷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喉中干渴似乎也随着这冷意得到缓解,她满足的丢下茶壶,软软滑倒在地毯上,抿了抿嘴唇,安心地睡了过去。
秦修泽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衣襟散乱,面色酡红的佳人侧趴在房中柔软的雪白地毯上酣睡,三千青丝垂落,贴在她的芙蓉面上,带来些微痒意,她时不时地伸手揉弄着,露出一截粉白的皓腕,衬着屋内昏暗的灯光,有一种艳而不糜的慵懒意味。
秦修泽失笑,俯身抱起那柔软的一团,摸了摸她的额头,凑到耳边开口:“你喝酒了?”
林清迷茫地睁着一双水眸,好像没有认出眼前的人,胡乱的嘟囔着:“你还要......和我喝?我可是千杯不……醉......我……”
话没说完又歪到了秦修泽的肩上,醉意醺醺,不知今夕是何夕。大幅度的动作让衣襟变得更加散乱,露出一段秀致粉颈,粉颈下依稀可见精致俏丽的锁骨,柔如凝脂的肩膀,还有......
秦修泽眼眸突的幽深,抱着林清的双手倏然绷紧,直到佳人溢出一丝不适的呻/吟,他才放松了力气,旋即苦笑一声,将她散乱不堪的衣襟理回原处。
才回过神来,一双素手便紧紧地攀上他的腰间,胸前柔软磨蹭着他的臂膀,嘴里还不时发出模模糊糊的呓语。
这真是一种甜蜜又折磨的负担。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尤其当怀中抱着的还是自己心爱的女人。
秦修泽将她轻轻放平到床上,拉过锦被盖住,拿出巾帕擦拭她被水打湿的头发,动作轻柔,温和的如同对待珍宝。陡然想起林清曾说过他不正经,真该让她看看,他此刻是多么的正人君子。
擦干头发后,秦修泽久久地凝视着林清的睡颜,在她额间印下一个轻吻后,悄然无声地离开了,就像他来时一样,没有惊醒府中任何一个人。
翌日清晨。林清在一阵婴孩啼哭声中苏醒。她皱了皱眉,揉了揉疼痛欲裂的脑袋,恍惚想起自己昨夜喝多了,在婢女的搀扶下回了房,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起身下床,走到桌边喝水,看着摆放整齐的茶壶感到有些怪异,依稀记得它昨夜不是在这个位置的。
缓解了口渴后,她出声叫外头的婢女。
“昨夜你来过我房里?”
黄衫小丫头忙不迭摇了摇头,府里都知道大小姐不喜欢人进她的房间,她昨晚将小姐送回房后就走了。
“那你有没有看到其他人进来?”
小丫头还是摇头。
奇怪,可能真的是她搞错了,唔,喝多了直犯迷糊,看来她还不是很清醒。这时候,外头婴孩不停歇的啼哭声由远及近地传进她的耳里,她皱着眉,问:“外面怎么回事?”
小丫头道:“是孙少爷,早起不见少夫人,哭的哇哇直叫,奶娘怎么哄都没有用。”
“那就去找少夫人,把他带到这里算怎么回事。”林清边说边往外走。
小丫头连忙跟上:“少夫人还没起,以往这个时候早就起了,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到现在还没动静。”
林清停下脚步,心中暗骂林深。小丫头年岁还小,不通人事,周娅多半是昨夜被林深累到了,是该让她休息休息。
远处的奶娘看到是她,焦急地想要行礼,却又碍于怀中的孩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林清摆摆手,走到奶娘面前停下,双手轻拍,吸引孩子望过来。
孩子眨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望过来,有些好奇地盯着她,渐渐止了哭泣。
“你......”林清想要叫他的名字,却想起娘亲说过要等林深回来才给他起名字的事,顿时有些嫌弃,林深有什么重要的,嫂嫂周娅是大魏朝有名的大才女,孩子的名字随便想一个都比林深那个粗人来得好。
她正思索着该给孩子取个什么朗朗上口的小名,随着噗呲的响亮的一声,一股奇臭钻入林清的鼻尖,她捂着鼻子向后退去,奶娘尴尬的笑笑:“应该是拉了,奴婢去给小公子换尿布。”
她刚刚竟然差一点就要抱上去了,始作俑者还唆着手指挂着眼泪盯着她,林清嫌弃地道:“唔……真臭,干脆你的小名就叫臭臭好了。”
奶娘身子僵了一僵。
“臭臭,我是你姑姑呀,以后别再哭了,样子太丑了。太丑了可就娶不到媳妇了。”
臭臭突然眨巴着眼睛,又开始哭了。
奶娘默默地将臭臭抱远了一点。
“抱到前院去找我娘,她肯定有办法。”看来她没有哄好孩子的天赋。
回房换好衣服后,林清来到前院用早膳,她娘只随意瞥了她一眼,就又逗弄起怀中的小人来。
林清还是头一回觉得受到了亲娘的冷落。她娘手拿个拨浪鼓每晃一次,怀中的小人就跟着笑一声,摇晃的越厉害,小人就笑得越大声。
她用完第二碗粥,林深夫妻才姗姗来迟地出现在正厅里。
左薇嗔怪地瞥了一眼林深,“这么早起来干嘛,让小娅再睡一会儿啊。”
林深轻咳几声,身旁的周娅默默红了脸颊。
“娘,孩子重,您别老是抱着,仔细累坏了您。”
“不累不累,就是再来一个孩子娘也能抱的动。”左薇意有所指地看向周娅平坦的小腹。
林深又咳了一声:“先吃饭,先吃饭。”仿佛刚刚看到林清,又提高嗓音喊了一句:“你怎么还在府里?”
林清默默翻了个白眼,这是要把娘亲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啊。
果然,左薇抱着孩子坐下,说道:“出嫁的女儿总待在娘家也不好,清儿一会儿收拾收拾,让你哥送你回宫。你也要抓紧啦,争取早日怀上皇上的子嗣。”
林深一口粥呛在嗓子眼里。以眼神询问林清:你还没和娘说?
林清知道他指的是秦修泽的事,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在修哥哥还没有做下决定的这段时间,她打算待在定国公府里,哪也不去。
“娘,您有了孙子,就不喜欢女儿了吗?清儿还想在娘亲身边多待一阵子。”她用被林深鄙夷的娇软语调对着左薇撒娇。
左薇有些心软,想到未来的孙儿又狠下心来:“不行,你还是回去......”
“回什么回,就让她待在府里。最近宫里可不太平。”下了早朝的定国公林震面色严肃地从外面走进来。
“出什么事了?”
“皇上要废后了。”
林震抛下一句话,众人皆是一惊。
立后才多久,就要废后?朝臣们难道任由皇上如此轻率的做下决定?
“因了什么名目?”林清好奇地问道,废后总需要个理由吧。
林震淡淡道:“诬陷后妃,谋害皇嗣。”
左薇一惊,这可是死罪啊。
只有林清感到一丝蹊跷,傅娆做的事秦驰早就知道了,甚至还在暗中帮她遮掩,如今突然废后,肯定不只是那么简单。
林震喝了一口茶,方道:“就算不是死罪,也免不了幽禁冷宫,了却残生的下场。”
左薇心中唏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因为傅玉书的缘故,她对傅娆还是抱有好感的,没想到她竟会做出这样的事。只是后位又空缺下来,下一个登上后位的人会是谁呢?她不由得看了一眼自家女儿。
“娘,你别想了,绝不可能是我……”
“圣旨到——”
林清话说到一半,被传旨太监的尖细的嗓音打断了。左薇一喜,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传旨太监走了进来,一屋子人顿时跪了下来。
“贵妃林清,妇行有亏,骄纵无礼,不思敬仪,几次三番冒犯圣颜,特惩林清前往建州行宫思过三年,望尔今后诚心悔过,钦此!”
这个秦驰啊,也亏他想的出来。林清无声地笑起来。
第98章
十日后, 皇城外。春光明媚,流莺初啼, 清气高远,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竹子的清香。
一驾低调不起眼的马车停靠在城外竹林旁的小湖边。一双素手撩开车帘, 一袭绯红襦裙的明艳女子从车上跳下来,扬起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一个圈后翩然落地。
“小心点。”马车里传来一个清冷却温和的嗓音。
“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呀,他的架子可真大。”女子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耐。
马车里紧接着出来一个身姿俊逸的蓝衫青年,他笑着挑开湖边垂落的长枝,让女子方便行过。“再等等吧,他出宫也是不易。”
女子嘟着嘴,走到湖边坐下:“真不明白做皇帝有什么好的, 出个宫都这么麻烦。”女子坐在柔软的草地上,拾起一块石头,用力投入水中。
清泠泠的水声四溅, 水波潋滟,轻盈的石子划过平静的湖面, 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浅淡涟漪。蓝衫青年走到女子身后站定, 用手指描绘着湖中女子绰约曼妙的倒影。
女子顽皮地再次投下石子, 打碎湖面的倒影,青年的手一顿,落在她的头上停住。
女子捂着嘴吱吱的笑, 不经意间回首,露出一个粲然的笑容,明眸善睐, 齿如含贝,色若春华,微风一拂,身后碧池泛着万顷波光,人间天上,再无此灵秀之色。
青年无言地注视着她,女子静静地回望,天光之下,恍若一对神仙眷侣。
“三哥——”
偏偏有人不识相,非要打破眼前的美景,喘着粗气的声音由远及近,大魏朝威严的皇帝迈着引人发笑的小碎步一路奔波而来。
“阿驰来了。”
林清拉着秦修泽递来的手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草屑,看向来人。
“所幸……赶上了。”秦驰饱满的前额上满是汗意,他调整了下呼吸,开口:“我怕你们已经走了。”四下打量了一圈,他有些疑惑:“怎么只有我一个人来了?定国公府的人呢?”
秦修泽笑着道:“这还要多谢你了,阿驰。清儿花了三天时间跟爹娘解释来龙去脉,又花了七天时间同家人告别,已经足够了。岳父岳母已经同我们约定好了,最后一天不会来送别,免得他们又伤心。”
林清撇着嘴,有些不满:“谢什么谢,他留下那样的圣旨,害得我娘担心了那么久。我没打他就算不错的了。”
秦驰装作没有听见她的话,向秦修泽重复这几日多次劝说的话:“如果三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留在京城吧,我对皇位根本没有任何留恋。你才是最适合做大魏皇帝的男人。”
秦修泽微微摇首:“不,阿驰做得很好。你来做皇帝,我很放心。”他的目光深深注视着秦驰,“我知道坐在那个位置上很辛苦,但是三哥相信你不会亏待大魏的万千子民。原谅三哥这唯一一次的自私吧。”
秦驰沉默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