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今天诈尸了吗——迦陵频伽儿
时间:2019-06-10 08:04:50

  他还会常常来皇子公主们读书学习的国子监,帮太傅授课,给年幼的弟弟妹妹答疑解惑。那些年纪比他长的,也会拿繁琐的课业去请教他,因为请教的人是秦修泽,就不会有任何丢脸难堪的感觉。
  即便如此,皇兄还是谦卑有礼,不因为被人夸赞而骄矜自满,他尊重宫里每一个人,每一份工作,连御膳房的厨子们都对他赞不绝口,因为他们无需揣摩三皇子的口味,他从来不会对任何一道菜品挑刺,不同于那些动辄几十个菜的皇子公主,他每顿的菜肴种类不多,却会全部吃完。
  可是只有我知道,天之骄子一样的皇兄不是外人看上去那么完美无缺。不与人争只是因为没什么能挑起他的情绪罢了。他时常会一个人静静的望着远方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却会露出罕见的漠然的神色。这个时候的他,总给我一种游离尘世的错觉,仿佛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别人进不来,他也不出去。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皇兄波澜不惊的生活。
  林清,定国公家的千金小姐,在我看来只是个野丫头,整日缠着皇兄不说,还会赶走围在皇兄身边的人,这其中就有我。林清只会在皇兄面前做出文静柔和的样子,转脸却对我冷语相向,还经常捉弄我让我在人前出丑。皇兄只是笑笑却完全没有责怪她,是的,皇兄在林清面前会常常笑,这让我又羡慕又嫉妒。
  记得有一次我被林清抢走皇兄送给我的砚台,委屈地跑到毓庆宫中向皇兄哭诉,那个时候皇兄安静地坐在殿中提笔释卷,听见我的愤慨后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安慰我,而是继续手中的动作,翻开下一册卷宗,微微露出笑容:“下次再送你一个新的。”
  我自然不愿,愤怒地想要揭穿林清的真实面目。
  “她只是在你面前装乖巧,背地里却总欺负我和八弟!”
  “我知道。”皇兄依然头也不抬的回答。
  知道?知道还由着林清欺负我。我震惊地望着皇兄问道:“你不会真的喜欢上她了?”
  皇兄放下笔,温和地看我:“喜欢啊,像喜欢你和小七小八一样。”
  但我知道这份喜欢是不一样的,那之后便留心观察他们相处时的情景,端倪立现。皇兄看林清的眼神,跟看小七的眼神不一样,不像是哥哥对妹妹的呵护关爱,那样无限度的纵容和宠溺,我从来没有在别人身上见过。
  从那以后,我便明白了。林清总有一天会成为皇兄的妻子,我的嫂嫂。
  等我长到十二岁的时候,皇兄毫不意外的被立为太子,而林清,只有十四岁却已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他们没有成婚,因为定国公觉得她还太小了,想过两年再送林清出嫁。然而谁也没想到,父皇的身体急剧衰弱,朝堂之上突然呕血,没撑过两个月便撒手人寰。太子之位还未坐热,皇兄就登基成了皇帝,年仅十八,是大魏历史上最年轻的帝王。
  意外就发生在桓历十二年,皇兄登基之后的第三年,在与林清大婚的当夜,寝殿失火,只留下一具焦黑的看不出面目的尸体。大家都觉得那就是皇兄了,只除了林清,掀起大红盖头的瞬间,她脸上的表情出人意料的镇定。甚至没有去看那具尸体,她说自己会守在这座皇宫里,等着皇兄,等到他回来,完成和自己的婚礼。看着她的眼神,我们都相信了有一天皇兄是会回来的。
  可是没有。
  又是三年过去,我登基的这一天,她成为了我的贵妃,换了一个身份留在了皇宫里,留在了皇兄消失前最后待过的地方。她本应成为皇后,林家的女儿生来就是后宫的主人。
  “林清永远只会是一个人的皇后。”她说出这话的时候,母后哭的不能自已,当场昏厥在地。
  而我变得比从前更讨厌她了。讨厌她的嚣张跋扈,讨厌她的娇蛮无礼,更加讨厌的却是她的微笑度日,心里明明很苦,脸上却完全没有表现出来,对比起我的一蹶不振,她简直坚强的不像话。是了,在除了皇兄的人面前,她是不会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的。
  她甚至嘲笑我不是做皇帝的料。我很愤怒,又不知所措,皇兄走了,母后倒下了,宫里没有人能帮我,泼天的重压向我袭来,我开始拼命的学习。白日里逼迫自己学习帝王之道,午夜梦回却多少次泪湿枕巾,身体明明疲累的不行,脑海中却十分清醒,清醒地躺在紫宸殿的大床上,睁着眼睛到天明。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朝堂上对我的质疑声渐渐小了,身边的人对着我越发恭敬起来,母后也从巨大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偶尔还会关心我的后宫事宜。只有林清,像是看不到我的变化,依旧每天给我找不痛快,我很生气,表面上大发脾气,私下里却对她越发纵容,因为只有她,让我觉得自在,觉得三年前和三年后没有区别,我还是我,是那个顽劣淘气惹人厌的六皇子,不是一国之君,不是孤家寡人。
  我渐渐振作起来,越来越有帝王的威严,越来越习惯坐在高位上俯瞰众生,我以为我已经坚不可摧。
  直到那个人重新出现。我终于又变回了我自己。
  三哥,阿驰很想你。
 
  第96章
 
  “好点了么?”
  秦修泽从屏风后走出来, 看了一眼静坐不语的秦驰。秦驰颔首,想开口说些什么, 碍于嘴上的伤口不便说话,只得轻咳一声, 示意秦修泽走过来。
  秦驰以手蘸水在桌上写下两个大字:母后。
  秦修泽瞬时了然,唇抿浅笑:“母后的身体刚刚好起来,若我此时现身反而会惊扰了她。等到时机合适的那一天,我会去见她的。”
  秦驰不由叹服,从他的话中隐约可以得知,母后突然病愈估计也和三哥脱不了关系。他到底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还做了多少事。
  秦驰目光熠动,想起那日在露华宫见到的光景, 看来林清早就知晓三哥的身份了。原来只有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吗?他脸上神情闪烁,自然没有逃过秦修泽的眼睛。只一个眼神,秦修泽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要多想, 我之所以隐瞒身份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如此才能轻易捉到盛郴不是吗?”
  秦驰半信半疑。他总觉得原因没有那么简单。以秦修泽之能, 即使不在暗中行事, 盛郴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刻意隐瞒身份或许还有别的打算……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盛郴?”
  皇上二字从三哥嘴中说出来, 有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感。秦驰望着秦修泽的笑颜微微失神,如果没有三年前那场意外,坐在帝位上的人怎么也轮不到自己。
  “皇上?”
  “嗯......三哥以为该如何处置?”
  秦修泽眸光一定, 忽而扬眉:“在定罪之前,我想是不是应该先去见见故人。”
  ……
  秦驰这是第一次踏足天牢重地,在皇宫的光鲜亮丽之下, 竟然掩藏着这样一个阴暗的角落,像被全世界抛弃,一踏入这里,腐朽,酸臭,霉味盈满鼻尖,他略感不适地掩住口鼻,跟在秦修泽身后迈进了弥漫着阴暗潮湿气息的天牢。
  一路走过充斥着烦人尖叫嘶吼的监牢,越往里去,声音反而越低,只有潮湿的气味加重,地上流淌的粘稠液体分不清是血还是水。寂静的死牢中,只有他们的脚步声格外清晰,犹如唤醒了沉睡经年的冤魂厉鬼,刺痛着他的耳膜。
  秦驰望一眼面不改色的秦修泽,紧紧贴近他的身旁,嗅到他身上清冷的药香味才稍稍安心,不适的感觉略微缓解。
  引路的狱卒渐渐停下脚步,一处幽深的地道口出现在眼前,竟然还在里面吗?
  往下走了几十米,一个巨大的监牢出现在眼前,隔着一扇铁门,秦驰看见那个衣衫破碎,遍体鳞伤的男人手脚俱被几十斤的沉重镣铐锁住,紧紧绑在身后看不清颜色的墙壁上。
  狱卒拿来浸着松油的火把,火光照亮了男人血迹斑驳的面孔,铁链摩挲着石壁的声音响起,男人抬起脸,一双冰冷嗜血的眼睛骤然出现在火光中,亮的吓人。
  盛郴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伸长了脖子死死盯住铁门之外的人,眼神凶狠,透着诡异的光亮。
  “还挺精神的。”秦修泽称赞般的语气丝毫没有激怒饱受折磨的男人。
  “莫离,原来是你。”
  盛郴哑着嗓子开口,那银色的半张面具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你竟敢背叛西凉,三王子待你可不薄。”他辅佐的大王子和莫离支持的三王子争斗了三年,自己始终没有占据上风,他知道莫离是个不可小觑的男人,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背叛西凉,转投敌国。
  秦修泽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
  秦修泽望着铁门上凝固的血迹,开口道:“你好像真的把自己当成西凉人了,背叛大魏,蓄意挑起两国战争,差一点就让你如愿了。”
  盛郴忍不住嗤笑:“沂水之战原来是你搞的鬼,难道你是大魏的奸细?”
  秦驰在一旁听的心惊肉跳。盛郴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仅仅为了报仇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秦修泽踱步向前,几乎是贴着铁门,说道:“用你狭隘的头脑自然衡量不出我的真正目的。”
  “什么意思?”盛郴的声音倏然收紧几分。
  “没什么意思,你败了,败的彻底。你的头脑配不上自己的野心,会有今天的下场也怪不得别人。”
  “野心?难道你莫离就没有野心?我不相信你仅仅只是为了做大魏皇帝的走狗。你确定他会信任你吗?”
  都这个时候了,盛郴还不忘挑拨离间,秦驰不得不佩服他坚韧的意志。
  “我的野心?比起你想要攻打大魏,吞并天下的野心真是算不得什么。”
  此言一出,死牢中寂然无声,偶有几只耗子瞪着猩红的眼睛,在铁门的另一端跳上窜下,发出淅淅索索的响声。
  “你说什么?”秦驰忍住唇舌的疼痛震惊出声,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茫然的望向秦修泽,等待他的解释。
  盛郴目底幽冷,沉默了好一阵,开口道:“我是大魏皇帝最宠爱的女人所生之子,凭什么不能做皇帝?”
  “盛妃确实是太/祖皇帝最爱的女人,可你,身上没有丝毫皇室血脉也想称帝,名不正言不顺,天下人不会承认。”秦修泽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口中说的不是事关天下的大事。“所以你辗转到了西凉,想要借西凉灭掉大魏,再扶持容易操控的大王子上位,到时候不管你做不做皇帝,天下都由你说了算。”
  此时此刻,秦驰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难怪太/祖皇帝去世后,盛郴要对三哥下手,七妹,还有自己原来也是他的目标,复仇一事不过是遮掩他野心的假面,他真正想要的,竟然是大魏的皇位。
  “不错,狗皇帝怎么也算得上我半个爹了,他那么喜欢娘亲,想必也会喜欢娘亲的一切吧,我是娘亲身上掉下来的骨肉,算起来还是小皇帝的哥哥,呵呵,我的弟弟,怎么见了哥哥也不叫一声?”盛郴对着秦驰发出一声阴测测的怪笑。
  “你找死!不,朕会让你生不如死!”秦驰感觉到了莫大的侮辱。
  秦修泽伸手止住暴怒的秦驰,看着陷入疯狂的盛郴,摇了摇头。
  “你觉得自己还能逃出去?”
  “什么?”话题转得太快,盛郴不解其意。
  秦修泽冷淡地出声:“你若真的想死早在黄州就能自尽,而不是入了死牢在这里拼命激怒阿驰了。”
  盛郴脸色僵硬,眼神几经变换,眼角不停地抽搐着。
  “你在宫里安插了人。”这显然不是疑问的语气。
  盛郴低下头沉默不语。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人是……”秦修泽刻意拉长了嗓音,观察着盛郴的反应,他耷拢着脑袋,看上去没有在意秦修泽的话,不停抖动的耳尖却出卖了他内心的反应。
  “傅娆。”
  “什么?”
  两个人俱是抬起头来,眼眉撩起,瞳孔圆睁,面上浮现出不敢置信之色。
  秦驰疑心自己听错了名字,怎么会关傅娆的事。
  “几年前,林清被你绑架,我在她失踪的地方找到了一支雕刻精细的簪花朱钗,经过调查发现那是傅尚书府家的二小姐傅娆专门在点妆阁打的首饰,林清失踪前见到的人是傅娆,而傅娆在入相府前也失踪了一段日子,重新出现的时候却换了一身衣服,堂堂尚书府二小姐与乞丐当街对话,你不会以为没人瞧见吧?”
  无视盛郴越来越不妙的脸色,秦修泽接着开口:“你威胁她,让她引诱林清进偏僻幽深的小巷子方便你作案,事后她根本不敢说出是你绑架了林清,不仅是因为名节不保,还有一分微妙的因素,是她也暗自期望林清消失。从那之后,你们就有了联系。进皇宫,向三皇子下毒,纵火,逃生,还有后来西山围场的种种变故,如果没有熟悉京城动向的人暗中帮忙,你也很难成事。”
  “当然,这些仅仅是我的猜测,而让我确定自己的猜测的是,三年前你之所以能从火海中逃生,是靠了毓庆宫的地下密道,而整个大魏,知道这一条密道的人除了太/祖皇帝,三皇子,就是督造密道的兵部尚书傅淮,当然,身为傅淮的掌上千金,傅娆会知道也不足为奇了。”
  盛郴脸上的肌肉愤怒的颤抖着,深深地看了一眼秦修泽后开口:“你不是莫离,你是谁?”声音恐骇万分。
  “你其实已经猜到了吧。从地狱中走出来的人可不止你一个。”秦修泽缓缓揭下面具,露出一张素净清雅的容颜,叹息了一声道:“你只是傅娆人生中的一个污点,到了今日,她巴不得借阿驰之手抹去你的存在,又怎么会费尽心思来救你。”
  此时此刻,盛郴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称得上是绝望的表情,他颓废地垂下眼睑,“我败了,心服口服。”
  ……
  直到走出死牢,秦驰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中回不过神来,不过短短的一刻钟,他却恍若坠入看不见底端的深渊,前所未见的深渊怪物向他袭来,他迷茫,他惶恐,他后怕,他不知道同床共枕了三年的女人竟然如此蛇蝎心肠。
  往深处想,傅玉书之所以会死,是因为找不到失踪已久的妹妹,惊惧之下,寒症发作,才会在花一样的年纪里,匆匆离世。如果没有发生那天的事,她至少可以活到嫁进六皇子府的那一天,成为自己真正的妻子。而不是像现在,他连一个皇后之位都不能追封给她。
  “阿驰?阿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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