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他走后,父亲一定站在大门口注视他许久、许久。
耳朵里响起钟表的声响,‘咯哒咯哒’,传到他心里,闷的鼻子发酸。
“叔、姨姨,”他攥紧筷子的手松开,声音闷闷道,“我没拿书包。”
一个身体轻盈矫健的胖子飞出去又飘回来,柔声安慰好懒懒,再次飘出去。
廖安西嘴角上扬,小样!论心眼子,十个你也比不过老子。
小懒妞头顶上的卷毛跳动两下,害怕似的缩了回去。她咬着奶嘴歪着头盯着爸爸耀眼的眼眸,明明很漂亮,为毛她背后出冷汗。
懒妞胃小,吃多了反而腹胀难受。廖安西没有逼着她吃饭,催着她自己去收拾小书包。
小懒妞轻咬奶嘴,‘喷’一声,脸上甩了几滴奶水。小肉掌支撑着椅子滑下来,软绵绵、晃悠悠,细如甘蔗的棉花腿迈着绵软的脚步回到房间。
“懒妞骨头脆弱,一方面是体质问题,更重要缺少锻炼。小时候觉得可爱,长大后有的愁。”廖安西忧心忡忡,怕懒妞长大不能融入社会。他也想永远娇惯懒妞,很显然不现实,任何情况下他极度理性,走一步看十步,希望尽最大可能让懒妞少走弯路。
张小凡心思通透,握着老男人的手掌拍了拍,“我身子骨不好,抱不动懒妞。”
俩人相视而笑,默认矫正闺女懒病。
她何尝不知道闺女这般娇气不好,每次懒妞娇俏软甜耍无赖,她立刻没有原则娇宠懒妞。
毕竟这是她和老男人好不容易保下来唯一的孩子,前几年一直没有怀上孩子,如今实行计划生育,更加没可能要孩子,怎能不娇宠着她!
翻过一年,小懒妞光荣的成为一名一年级学生,是该懂些事。
小懒妞骨头有些弱,不说磨磨蹭蹭走的慢,时常走在平地上摔倒。
张小凡送懒妞上学,纤长玉白的软手握着肉爪子,懒妞将将摔倒能拉她一下。小懒妞总是被眼前的新鲜事物吸引,能在卖油条、卖包子的地方看半天。
客人们见一双水润闪着流光溢彩眼眸,粉色的肉垫子托着颊鼓好奇的看着他们,孩子身上穿的是最新潮的衣服,金色打着卷儿的柔发随着头顶几根害羞草伸缩飘荡。
大家忍不住多看几眼,故意拿包子、油条逗逗小姑娘。
只见小姑娘先是惊讶的睁大眼睛,然后有礼貌道谢,揉着小肚肚说‘饱饱了’,拉着女士走,还不忘回头和他们挥手再见。
懒妞一会儿被飘落到脚边的树叶吸引,一会儿被从她身边穿过去的自行车吸引,看到路边的猫儿、狗儿,都能蹲下来看半天。
母女俩踏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懒妞一进教室,就听见小姑娘们集体抽气,眼神就没从她漂亮的头发上移开···
张小凡没有回家,学校里有一个凉亭,旁边长着两棵合抱桂花树,刚巧把亭子遮挡在下面。她走进亭子里坐下,从白色绣着龇牙咧嘴大嘴驴的单肩包里掏出一本书,在凉凉微风中惬意的品读书本。
前面一排上下两层共十间房子,靠近大铁门左边上下两层共四间房子,右边铁杆上飘荡着一面庄严肃穆的五星红旗。
上面明确说到教育是名族振兴的根本,没有了随意抓捕老师的红袖章,许多老师陆陆续续从乡下劳改的地方回归到学校,行人路过学校听到悦耳的读书声,皆会心一笑。
“读书好,考大学、考师范、考大专,国家给大学生分配工作···多好。”所有的感慨最终只用两个字,‘多好’总结。十年的悲怨,在迎来日出,柔和的阳光温暖他们的心灵,驱散黑暗和寒冷,只能说一句‘多好’,‘好极了’。
“姜哥,你倒是想想办法!”男人烦躁的抓着乱糟糟的头发,一不留神被红焰点点的烟头烫伤,骂骂咧咧跳起来踩踏烟头。
一堆男人或是蹲在地上苦恼抓头,或是双目无声靠在墙上,或是搓手盯着他们的老大···
“谁TN的能想到拨正反乱,”那些被他们栽赃送到下乡改造的人回来了,比原来更有势力,然而他们却被群众们排挤,没有工厂要他们的无赖,“真他N的倒霉,施孝敬坐上正局的位置,林祥锋成了自行车厂厂长,他哥成了市委书记,”嘴中像塞了牛粪一样,尽骂一些辱人耳朵的话,“感情他们不是去受苦,倒像游历一番,回来就升官发财了。”
“大哥,我们跟你不说有十年,怎么也有六七年打击臭老九,为了随时随地任由你使唤,干的好好的工作也辞了,您看···”
当年任、姜、钱三家一手遮天,他们跟在大哥后面抄家,搜刮了不少好东西,可比他们点头哈腰,看厂长脸色拿仅够裹腹的工资强多了,想也没想辞职,或者把岗位让给兄弟,哪里能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们送出去的岗位要不回来,找工作没有人要。跟在大哥身后他们收缴了不少钱,全被他们胡吃海喝败嚯的差不多了,眼瞅着坐吃山空,如今治安归警察局管,他们没办法威胁人搞一些钱,他们急了,目前什么也不想,只想找一份安稳的工作。
姜援朝猛地吸几口烟,结果把自己呛住了,咳的眼睛发红才缓过来。
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他是家中的幺子,大哥、二哥都有体面的工作,唯独他成了为父亲铲除障碍的木仓靶子,以前活的逍遥自在,天天挤兑兄长们,现在可愁死他了,想要到政府部门做事,光政审就过不了,让他到工厂里做普通工人,他可不干,也做不了工厂领导···
“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兄弟们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可不能扔下我们不管。”
“大哥,亲哥咧!”···
“我家老头正在想办法,给我一点时间。”姜援朝吸了最后一口烟,吐出一团白茫茫的烟雾,白雾已散去,他依旧看不清前面的方向。
留下一个残喘的燃着红焰的烟头,挺拔身躯的男人远去。
姜援朝不得不来见他们,兄弟们跟着他干了不少事,件件抖漏出去都能要来姜家的命,几百上千名兄弟,不好让他们集体永远消失,只能采取安抚措施。先稳住他们再说,等父亲那边的消息。
W市的一把手,区区一个小岗位难不倒老姜,兄弟们安心回家等消息。
“这几年野惯了,手中突然没了权利,浑身难受!”
“认命吧,浪了怎么多年,够本。”
“以后要踏踏实实工作···”
“去你N的,咱们的工作是谁介绍的!老姜,谁是老姜,”后面一个肆意张狂的男人踹要‘从良’的男人,眼神里满是鄙夷,“一把手,厂长见了都要点头哈腰,厂长敢不给我们面子!”
肆意妄为惯了,让他闷屁往肚子砸,简直开玩笑,“只要老姜一天不倒,我们就是大爷。”
“老姜一句话的事,我们的工作就有着落。”···
一群人拿出口袋里所剩不多的钱,买了花生、散酒聚在一起瞎咧咧,就等着老姜给他们介绍工作,成为关系户。
他们在家人避之不及的眼神中嘚瑟的过了几天,发誓等有势力了,要这些人好看,就算是家人,也不该践踏他们的尊严,揉搓在一起顺道也给一些颜色看看。
“好消息,好消息!!!”
“人面纹铜鼎、白虎、朱雀找到了!”
竖在电线杆上的喇叭里传出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找到了,哈哈哈···”市民们脑子卡壳几秒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怀揣着激动的心情仔细听,怕他们听错了。
又是一阵激动的笑声,伴随着雀跃。
刚回来的知青不懂这些人为什么兴奋的跟个孩子似。从他们只言片语中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愁容的脸上也露出喜悦的笑容。
“五年了,我还当真的流落到国外!”
有人‘咦’了一声,“还在市里面,偷窃张家古董,这么多年也不见归还,铁了心想霸占古董。”
民众们别提有多恨,纷纷打听是谁偷窃国宝。
施孝敬经历辱妻丧妻之痛,骨肉分离,目睹大儿子被人灌马尿···各种屈辱。往事历历在目,胸腔中的怒火无法平息,绝佳报仇的机会放在他眼前,他怎能不作为。
那日和廖安西分别后,他联系了同样被陷害的同僚,针对三家制订了周密的计划。他们官复原职,如果不做一些报复性的小动作,定会让三家起疑他们酝酿大动作,他们绞尽脑汁小打小闹、没有掀起任何波澜针对三家,在三家洋洋得意时,来一场指鹿为马给予三家沉痛一击。
老姜死也不会想到摆在客厅里不入眼的古董终结他的仕途。施孝敬带人硬是栽赃陷害指着几十块钱在古玩店掏的古董说是张家的,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施孝敬怀疑他偷窃张家古董的罪名扣押他,带领人搜查他们家,凭借多年的判案经验,从日出搜查到日落,终于书架底下找一个暗格,里面整齐摆放的可不止一件古董···
往姜家大院汇集的人越来越多,张小凡夫妻也在其中。
“老姜,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施孝敬摘掉白色手套,一副有人冤枉你,你跟我说说,我替你主持公道,还你清白的表情。
老姜嘴里含糊,咕噜着发出怪异的笑声。“施局长,还没有确定古董是否害死真的,你莽撞的让人在大喇叭里喊找到国宝,是不是太草率了!”
“是不是真的,”施孝敬眼神暗沉,冰针藏在暗芒中直插他心脏,“只要有一件古董是张家的,我能让你背负卖国贼的罪名,”他靠近他的耳边,从肺里传出冷言,“听说李谨君父子走你这条道想要升官发财,给你送了不少张家的好东西,你说这里面哪几件是张家古董?”
他退回原处,正义凛然的脸上挂着愤慨的怒气,余光扫视闻讯赶来的市民。当初他一家三口怎么被红袖章拉着被群众批D,他也要让老姜也享受一下这样的待遇。
在老姜辩驳、反咬一口之前,施孝敬恨铁不成钢道,“老姜啊,老姜,你怎么这么糊涂,”他满面伤感,“我们忠于国家,你怎敢私藏文物,其中有几件是张家的古董,你说当初张家古董失窃,和你有没有关系?”
“施局长,李谨君是他的侄女婿,李家不光走私古董,还偷窃张家古董。”···
“这些都是我在古玩店买的,即使有张家古董,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有可能被人卖了,刚巧被我买来了。”老姜表面上稳的一批,心里大抵冒冷汗。
“你可能对张家古董有误解,”廖安西牵着一个嘴巴能挂油瓶子的懒妞走到院子里,张小凡淑贤惠雅伴在身侧,他一本正经瞎扯道,“自从我爱人不被红袖章纠缠,心中遗憾没有守护好岳父岳母留下里的念想,时常市里的古玩店转悠,希望能找回一两件念想。”
张小凡清了清嗓子,“不知你在哪家古玩店买的古董,说出来,我定找他当面对质,当初怎么和我说的来着,所有的古董都在这里,哪来的张家古董卖给你。”她随手指着一件古董,眼中溢出水珠,“这是唐代···”
夫妻俩配合默契,一来一往把老姜的路全堵死。
老姜一时进退两难,说出他平常逛的古玩店,人家老板说他买几件不值钱的古玩,眼前一堆东西怎么解释?纯粹让自己死的更快些。
市民们见老姜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已经相信他偷窃国宝,纷纷指着他的鼻子开骂,哪个词侮人耳朵,就骂哪个词。
施孝敬当着市民的面审讯佣人,“老姜经常在哪里活动?”
佣人们何曾见到嗜血冷硬的男人,今天发生的事已经超过他们的心里承受能力,被施煞星吓了一吓,慌慌张张说出老姜经常带着的地方,“书房,卧室!”
小心打量煞星是否满意他们的回话,见煞星怒瞪他们,只要他们回答稍有不满意,就掐断他们的脖子,看到一个角落,忽然眼前一亮,指着一簇牡丹花,“先生喜欢亲自照料牡丹花,都不许我们浇水。”
“一天至少逗留两次。”···
一个地方值得惦念,会不由自主走到那里。再加上老姜自负的性子,不会留意这些细节,更不会克制自己的性子。
施孝敬想到这里,观老姜额头细密的汗珠,举起手指着牡丹花丛,“挖!”
小懒妞‘吗呜吗呜···’小巧的脑袋埋进爸爸的腿上,小嘴里念念有词,抬起小脚一拐一拐踢爸爸的黑皮鞋,‘哼~’
廖安西任由她踢,就是不抱起她。“力道太轻了。”这样踢也好,能锻炼腿部肌肉。
懒妞悲从中来,小小的肉掌抬起裙摆,让大伙儿都看看她,腿都破皮了,爸爸只给她吹吹,都不抱抱她。
小心机懒妞没料到大家的注意力没在她身上,市民们眼珠子紧紧盯着花丛,连呼吸都跟着变弱。
老姜依旧淡定的一批,揪着小儿子站到人群中,拿着棍棒把小儿子往死里打,念念有词道,“不让你当红袖章你偏要当,说,你到底背着老子做什么事!”
姜援朝死气沉沉跪在地上,已经明白父亲的意思,不论发生什么事,他扛着所有的罪名。
“爸,”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国家···”他一直惭悔,别的什么也不说,施孝敬扣下的罪名他全扛了。
施孝敬不急着让手下的人去拉,想看亲老子如何打残亲儿子,他眯着眼睛发出幽光,打的好,使劲打,他就喜欢看狗咬狗。
百姓们平常没少被姜援朝欺负,添油加火还来不及呢,谁去拉架,看的他们心里好舒爽,有人不知从哪里弄来瓜子,边嗑边议论。
“呀!!!”本来和爸爸闹别扭的懒妞捂着嘴巴惊呼一声,迈着小软腿转到爸爸身后,头埋进爸爸的腿上,从小腿细缝里看劈哩叭啦打斗场面。脑袋上的小卷毛口中的惊呼声,一弹一缩。
张小凡复杂的神色被懒妞掩耳盗铃冲散,走到老男人身畔,弯腰刮着懒妞樱桃小鼻尖。
‘咻’的一下,懒妞脸缩到后面,从后面偷偷露出脑袋,见妈妈全神贯注看‘嚯嚯哈嘿···’小脑袋悄悄的挤开小腿,手舞足蹈观看打架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