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扶苏说完后, 满堂寂静。
任谁也没想到,江湖第一公子, 武林巨擎,竟会是皇室中人。
静了许久, 其中一门派掌门才缓缓开口,神情沉沉,语气中已经没有了多少客气:“那敢问扶苏君,在武林中待了这么久,究竟想要什么?”
其余人皆沉默着,显然也是觉得扶苏入武林是有其他企图的。比如……盟主之位。
无论什么朝代,武林与朝廷向来关系微妙, 好一些的时候是进水不犯河水,差一些的时候就是对立了。多少皇帝想将武林掌控在手中,都未能得逞。
那谁又知扶苏不是有这个打算呢?如今朝廷式微, 皇帝不过是个棋子,若是一统天下了, 能登上皇位的只有扶苏。
扶苏淡淡看了一眼沉默的众人, 若是往常, 只要他在场,从没有这么沉默的时候。他浅浅饮了一口茶,轻轻搁下了茶盏。
“林掌门的意思, 在下明白。诸位是觉得在下想将武林收入囊中,所以才费尽心思混入了武林?”
扶苏微微笑了一声,面上却没有多少笑意, 眼神冷淡:“若真是如此,我何必告诉你们东瀛之事与我的身份?”
众人听完,更加沉默了。
还是魏闫微微叹了口气,看了扶苏一眼,开口道:“算算日子,扶苏君十四年前拜入苍山门下,十年前闻名于江湖,与我等结识也有近十年了。在下觉得,也够看清一个人的品性。若扶苏君真想将武林收入囊中,按其谋略,只怕早就动手了,所以,其中必有隐情。”
“不说旁的,苍山掌门清虚真人既然愿意收扶苏君为关门弟子,就说明扶苏君对武林没有不轨之心。武林虽与朝廷不合,但也不能对皇室中人以一言蔽之。诸位都是明事理的人,也不必在下多说。”
魏闫看了看再坐众人的神情,看起来都有所松动,心底微微一宽。
越成渊脸上的激愤也退了几分,稍稍冷静后,他才沉沉问道:“既然如此,还请扶苏君说说其中隐情,好打消我等顾虑。”
扶苏没有推脱,只是先朝魏闫真心实意一笑,无声动唇道过谢后,才缓缓开口从十二岁的那场宫变开始说起——
从姜如姬迫害他的父皇,联合朝堂大臣扶现在的皇帝登基,暗中集结杀手一路追杀他。到他身中奇毒,被墨卿所救,然后得苍山掌门相助,拜入苍山门下。
扶苏不动声色,将这些年朝廷中的暗流涌动不紧不慢说了出来。甚至分析了当下的局势,东瀛的逼近,以及太后与东瀛联手吞并江南与武林的意图。
事无巨细,逐一细细道来。
扶苏此人,未及弱冠便被誉为第一公子。无数人折服与其人的风度与言谈间。
这世上,少有能不被他打动的人。
原本怀着深深忌惮与被欺骗愤怒的众掌门与各派长老,看着扶苏温和雅致的姿态,缓缓道来的模样,心中已经动摇了□□分。
说到底,毕竟扶苏一开始也真没有要利用武林的意思。
只是如今,东瀛即将攻入,需要武林的一臂之力,必须要让他们先放下成见,先抵御外敌。
从正午,一直到日落西山,才算真真切切达成了共识。
刚将各派掌门安抚好,扶苏就命陆九备好马车,准备连夜赶回秦淮。
扶苏对着一直送出雁来客栈外的各派掌门长老,笑得温和真挚,连连推辞,才客客气气将他们劝了回去。
魏闫从一旁的小门走了出来,看着被扶苏客客气气劝回去的众人,不由笑了笑,道:“还是你厉害。先前还待你横眉竖眼的,现在又客气上了。”
扶苏君迎着浅淡的斜阳而立,眉目似泼墨山水,浅淡雅致,又暗含锋芒。
他看向了魏闫,拱手朝他行了一礼,姿态无比郑重:“多谢魏兄愿意信我。”
魏闫上前不由分说将他托起,倒是笑了,面容看起来儒雅得很:“你我之间,就不必讲究这些了。我长你十岁,也算看着你走到今日,是什么品性,我心中有数。”顿了顿,他似乎有些迟疑,沉吟了片刻才再次开口——
“七七……她是墨卿吧。”
扶苏略略点头,哂笑道:“还是魏兄敏锐。”
“那日与她交手,老越和清遇那小子联手夹击,她分明能将清遇重伤,却留了力。那时我就有些怀疑了,后来又听清遇在喊,便确定了几分。”说到这,魏闫倒是笑了,“倒是没想到,落月崖功法如此奇妙。”
“你当真对她……”魏闫话只说一半,他相信扶苏知道他要说什么。
只见扶苏朝他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
魏闫也没有再多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坦荡荡笑了:“保重。若有需要,武林定当全力相助。”
扶苏启程回了秦淮,留在朝阳城里养伤的各派也好得七七八八,也都纷纷离开了。
落月崖上,墨卿正在因为对账而心烦不已。
不得不说,曲清衡这人虽然阴阳怪气,但管起落月崖的帐来却从未出过错。如今他一走,想找个接替的人就不容易了。墨卿只得一边催十七快些物色人选,一边自己顶上。
从前墨无涯也是教过她管账的。
他是这么说的。
“七七,你是女子,必须要会管账。日后你要是嫁了,就将那人家中的金钱命脉握在手里。他若是敢做什么对不起你的,就让他光着滚蛋。”
那时候,墨卿是这么回答她师傅。
“那师傅,我不嫁就好了。”
然后,她又被罚抄了一卷书。
墨卿翻着密密麻麻的账本,只觉得两眼一黑,想就此长眠。
她托着下巴将毛笔搁下,一抬眼便能看见为她研磨的虞清息。
虞清息今日着素白的云纹长褙子,下身是如云烟般的烟紫褶裙,越发显得她素雅温婉。抬手研磨间,露出一节莹莹皓腕,看得墨卿越发不想对账。
“教主,我们出去走走吧,屋里闷了些。”虞清息观察到墨卿的心不在焉,不由浅浅一笑,体贴至极。
“也好。”墨卿叹了口气,起身活动活动有些发麻的身子,将那一堆账本远远抛在了脑后。
落月崖上永远都是要冷一些的,昨夜下了场雪,四处看去都是白茫茫的,呵一口气就化为了白雾。
到底是冷了些,虞清息陪着墨卿走了一会,就被她劝了回去。她从书房穿过,沿着蜿蜒的小径慢悠悠逛着。
天上飘了点细雪,十七不知何时已经跟在了她身边,也不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随行,撑着一把油纸伞挡去了细雪。
转过一个弯,走到了落月崖的鹤潭,湖面结了薄冰,远远望去细雪落下,白茫茫一片恍若仙境。
潭边的亭子里竟有一人在看书。
那人一身雅致竹青,身形修长,远远望去只觉得面容清润。
墨卿觉得有些眼熟,却半天也想不起这人她在何处见过。于是她只得看了一眼身旁的十七。
十七默默看了她一眼,回答道:“教主,是九两公子,您之前让属下从万花阁赎出的,您当时说想让他帮忙管落月崖的账。”
墨卿终于想起来了,那个名字让她觉得虎躯一震的小倌。
“正好,那堆账惹得本座心烦。让九两试试,要是他能算好,就让他来管账。”
墨卿说话时声音很低,像是不想惊扰到在安静看书的人。她转身带着十七走了另一条路,见到路上的侍女,随口吩咐了一句,让她送件披风过去。
这是要帮她管账的人,可不能病了。
侍女规规矩矩应下了,目送着两人远去,心中却有些讶然。
“豆蔻,想什么呢?”路过去扫雪的侍女见她呆站着,不由多问了一句。
名为豆蔻的侍女连忙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会,才期期艾艾说道:“哎……总觉得教主平易近人了许多呢。”
变得更平易近人的墨卿带着十七乱逛了一圈,倒遇见了正在教训属下的林笙,她的脾气依旧那样爆,大冬天将人骂得都快烧起来了,一旁为她撑伞的侍女气都不敢大喘,小心翼翼的生怕惹怒了这位姑奶奶。
“……秦淮分堂是摆来看的,这么久什么有用的都没打探到,万花阁背后东瀛主使是哪个还没查到,净是报些屁大的事上来,姑奶奶我不想知道哪个掌门又去寻欢作乐!”
“行了。”墨卿忍不住叹了口气,出言停止了林笙准备再骂上半个时辰的打算。
林笙一听这声音,变脸变得比什么都快,一转头就欣喜喊道:“教主!”
墨卿淡淡瞥了一眼满头是汗的秦淮无影堂分堂堂主,不咸不淡撂下了一句:“办事不力,换个人。”
那分堂堂主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白两句,就见十七微微挥手,叫来了两个惊羽卫把他送走。
“秦淮分堂的人需要得力的人,你亲自走一趟。”
林笙的暴脾气在墨卿面前很是收敛,听闻此言,点点头规矩应下了。
“十七,今后黑甲卫也一并交给你管,将规模扩大,今日就着手去办。”
东瀛随时会打过来,落月崖也必须要有所准备才行。
“属下遵命。”
吩咐完他们要做的,墨卿倒觉得自己闲得慌了。想寻点事做,又想不出有什么可做的,无聊极了。
左思右想,墨卿终于决定顺自己的意一回。
“秦淮分堂一事,本座亲自去看看。林笙,你随本座一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点事没更新,明天补上~
教主和扶苏君又要见面啦
看完记得留个言哦,不要让我单机qwq
第57章
秦淮里行人熙熙攘攘, 集市里琳琅满目全是年货。城中不时有守军巡视,倒是一派安详, 丝毫感受不到朝廷与江南的暗流涌动。
今日是腊月二十九,明日就是除夕了。
秦淮无影分堂坐落在城南, 旁边有几间书斋,平日里还算安静。
大堂上首,墨卿正坐着慢慢喝了一杯茶。为了招待她这位八百年都不来一次的教主,分堂管事费尽心思寻来了顶尖的州碧云,殷勤给她沏了一壶好茶。
墨卿喝了两口,觉得也就那样,不及酒半分。
她在秦淮待了七日有余, 林笙一来到就火急火燎开始着手换人,考察分堂的管事,筛选合适的人手, 忙得整个分堂人仰马翻。
好歹是在除夕前办妥了这边的事。林笙松了口气,将新的分堂成员名册递给了墨卿, 请她过目。
林笙以为墨卿来秦淮是想去见那位第一公子, 谁知她来了秦淮后就只是在这分堂中, 亲手来管此次换人一事,吓得所有人大气都没敢喘过一口。
墨卿随意翻了翻,她亲手换下去的人, 自然心中有数,一目十行看完后,她可有可无点了点头, 将名册扔给了林笙。
“就先这样。”
她托着下巴,眼睛半睁,上挑的眼显得迷离又倦怠,浑身似没腰骨一般,透着一股懒散又心不在焉的劲。
“是。”林笙恭敬应了,悄悄看了她一眼后,试探性问道,“那属下这就去命人备车?”
明日就是除夕了,最迟要午后动身,才能在明早到落月崖。
墨卿沉默了片刻,无意识转着手中的茶盏,看起来有些走神。
“去吧,午后启程。”
林笙依言下去吩咐管事准备马车,墨卿独自一人留在了大堂里,眼眸半垂,掩去了眼中的情绪。
等林笙吩咐完管事,倒回来大堂时,上首的座位空荡荡的,只余一杯已经凉透的茶。
墨卿此时在秦淮主城的街道上,看见许多稀奇的年货,忍不住掏钱买了一些。热情的小贩见她出手阔绰,笑得更加和气,满嘴的:“贵人过年好。”
提着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墨卿晃到了天机楼名下的江湖茶楼前,里面隐约传出听客热闹的交谈声。身边的行人熙熙攘攘,市井的烟火气弥漫在秦淮,让人不由自主生出了几分亲近的念头。
墨卿忍不住看了看四周热闹的景象,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快要过年的氛围。
她一边出神,一边不由自主走进了茶楼。堂倌看她衣着气度,当即殷勤将她请到了二楼雅间。
“哟,您来得巧,恰好就只有这间了。”堂倌笑着将她请进仅剩的雅间,又麻利送来了一壶上好的茶水。
“有酒么?来壶好些的。”墨卿扔了一锭银子出去,惹得堂倌笑到两眼弯弯,连连说有,一溜烟就朝楼下跑去了。
许是因为要过年了,百晓生也特意捡着江湖中近来比较轻松的奇闻来说。
墨卿随意捡了一颗瓜子吃,斜靠着软椅,懒洋洋听楼下的百晓生在唾沫横飞说那个门派的掌门又在外面养了那家青楼的花魁。
堂倌很快便送来了一壶好酒,是秦淮特有的佳酿——伶人醉。
酒液缓缓倒入云纹银酒盏中,映出她略嫌冷清的眉眼。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来此,只是一时兴之所至,忽然想走走,路过茶楼时,难免想起以前和扶苏一起来的景象,不由自主就走了进来。
酒是好酒,初入口时清冽略淡,入喉后醇香悠长,带着浓厚的后劲,像这秦淮迷蒙的烟雨,醉人得很。
大堂里,百晓生唾沫横飞——
“接下来要说的,各位应该也听过了,不是什么新鲜事。大半个月前武林和落月崖打了一场,最后也没能分出个胜负。本是能赢的,可横空杀出了扶苏君,竟将四大掌门拦了下来,偏要救下墨卿。”
“哎呀,在场的掌门都急了,就问扶苏君这是为何?”
“你们猜怎么着?”
“墨卿竟然就是扶苏君女儿的生母,那位多年前对扶苏君始乱终弃还带走了他唯一女儿的传奇女子!”
“不过,这都不是最令人惊奇的。最让人惊奇的是——墨卿竟是个女子!”
“唉,该有多少怀春少女芳心破碎。听说秦淮的歌妓舞姬有许多都倾心于这位教主呢,如今怕是暗自垂泪了。”
“按我说,扶苏君不愧是江湖第一公子,连喜欢的女子都如此与众不同,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