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晴热不雨,天空中没有一丝一缕的云。万里碧空,蓝得让人心惊。
今日之事,时机太过微妙,未必是有人要找她的麻烦,倒像是试探。他若是出手帮她,怕是日后她要更无宁日。若是她能凭自身之力过了今日这关,日后反倒能顺遂许多。
但哪怕再清楚其间利害关系,心中那份牵挂与羁绊,又怎是轻易能放下的?
过了片刻,子灵回来复命,她已经把芮午送回屋去,且有仆妇看守。
芮云常道:“你去晓春堂看看情况,若非必要,就不要出手。”
子灵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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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晓听见身后纷乱的脚步声,心知那些人被小四阻了一阻,反应慢了一步,但毕竟都是身强体壮的男子,跑得比她快得多,渐渐追了上来。
她唯一占优的只有地利。便头也不敢回,只顾拼命往后面跑,狂奔进内院,一头冲进了蒸馏工场。
后院的三个小丫头全都在工场里,见自家先生这样仓皇地冲进来,都惊得呆住了。
莫晓顾不上对她们说什么,立即转身将门关上,并上了门闩。
蒸馏工场的门不是那种糊着纸半透光的槅扇门,而是厚达两寸的实木板门,门闩也是加粗的,整个晓春堂里除大门之外最坚固的门。
她才上好门闩,外面就是一阵“咚咚乓乓”的砸门声,还有破口大骂声:“开门!”“快开门!”“滚出来!”
小丫头们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状都惊慌起来,个个小脸发白望着莫晓不知所措。
蒸馏工场最初是三间打通而成的一整间,但因蒸馏时太过闷热,即使熄了火仍余热未散。莫晓便将工作台这一段用墙隔开,安上门,成为单独一间,方便她保管配方与精油。
她闩上工场大门后便对着丫头们朝工作间挥手:“快!都进去!”
她们跑进工作间,关门锁窗。
莫晓让丫头们帮忙,一起把最近的柜子推到窗户边,再将其推倒,斜顶住窗扇。
这间屋子里都是易燃的酒精与香露,万一起火可不是闹着玩的,因此屋子里不但有水缸,她还准备了十多袋黄沙。
这会儿便拖过来两袋黄沙,顶住柜子底部,让倾斜的柜子不会从下方滑开。
做完这些小丫头们仍旧惊魂未定。莫晓喘着粗气指挥她们:“白芷,你先点起酒精灯。白蔻、丹砂把巾子剪开撕成布条。”
莫晓自己找出几只空玻璃瓶,往里面倒入高浓度的酒精,但没有倒满,大约三分满时便停下。接着用木塞塞紧瓶口,把丫鬟撕好的布条在瓶口缠绕几圈后绑紧,做成简易燃烧.瓶。
外头的人砸了一阵门后停下了,叫骂声也停歇下来。
莫晓不禁抬头去看。
窗外出现了来回晃动的身影。
片刻之后,一声重响,窗户被砸破了一个洞!小丫鬟们都惊恐地尖叫起来!
窗外伸进来一只粗壮的手,摸索寻找着窗户铜销,但因为有柜子顶着,即使拔出铜销也不能把窗推开。
那人便把窗洞砸得更大,从洞里伸进两只手,试图把柜子推开。
然而实木柜子十分沉重,又是斜顶住窗户的,即使是身强力壮的汉子,也只能把柜子抬起少许,一放手,柜子就又落回去了。
莫晓手心出汗,拿起一个燃烧.瓶与酒精灯,走近窗户,把布条一端放在酒精灯上点燃。然后看准窗户与那人手臂间的空隙,把燃烧.瓶投了出去。
伸手进来的正是自称为病人兄长的肥胖汉子,他只见什么东西飞了出来,还以为莫晓想砸他却失手丢了个空,不由大笑。
玻璃瓶落在他身边不远处,“啪”一声脆响炸裂,瓶中酒精四溅,有不少溅在他裤腿与鞋面上。
燃烧的布条点燃了酒精,瞬间燃起一片淡蓝色的火焰,连带他的裤腿与鞋子也烧了起来!
那声大笑戛然而止,变为惊恐的大吼大叫:“火!火!快——”
同行的数人急忙过来,有人到处找水,有人脱下外衣往他腿上扑打。一阵忙乱后总算将火扑灭。
虽然火是扑灭了,但肥胖汉子的裤腿早就烧烂,鞋面也烧坏了,露出灼伤红肿的脚趾与小腿,模样极其狼狈不说,还疼得龇牙咧嘴,站都快站不稳了。
莫晓大声道:“这只是个警告,我没有对准你脚下丢,要是再试图闯入,我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这里还有更多更大的火瓶,你们要不要试试?”
闻言,这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哗的一下朝院子里退开十几步远。只留下那肥胖汉子跑不快,一瘸一拐地跳下台阶,连滚带爬地往远离窗户的地方逃。
他们是收了钱来晓春堂闹事的,给钱的人告诉他们,只要不出人命,闹得越凶越好!
可是,眼下有性命之危的好像是他们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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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掌柜年过四十有八,也是将近半百有一把年纪的人了,有家有室,儿女双全。往日要是遇上这样的事,他定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但是莫大夫平日待人和气,话说三句总是带笑。即使东厂督主出入晓春堂,两人交往频密,他依旧待下人谦和有礼。香露在京城卖出名气后,他还发了赏钱给晓春堂上下,说这是大伙儿的功劳。
薛掌柜时常会和小四感叹,说是遇上了个好东家,也都指望着晓春堂能长长久久地开下去。
因此他哪怕心中害怕,手心冒汗,还是提着碾药的铁磙子跟进内院。
他进后院不是真想去打架,只是放心不下这位东家。
莫大夫一个文弱医生,秀气得和个大姑娘似的,后院又只有几个小丫头,这几人如狼似虎地闯进去,怕是莫大夫要吃大亏的!
他想着多个人总是能好一些,铁磙子是为防万一才带上的。
进了后院薛掌柜没瞧见莫大夫,只看见那几人凶狠地打砸蒸馏工场的门窗。
知道莫大夫暂时没事,他也就躲在廊柱后面静观其变,巴望着小四能赶紧把救兵搬来。
然而事情的变化出人意料,转眼间强弱之势逆转,把薛掌柜看得目瞪口呆!
东家他,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哪!
第124章 晋江独家
【生擒】
那几个汉子见蒸馏工场是不能靠近了, 又不甘心就此放弃,互相使了几个眼色,这就往主屋奔去,不一会儿,屋里就传出打砸摔东西的动静。
莫晓从窗口破洞看出去,见薛掌柜偷偷摸摸地绕过来,手中还拿着铁磙子,心知他是不放心,进来帮她忙的,不由心生感动。
薛掌柜靠近窗口问她:“东家,没事吧?”
“都没事。”莫晓没见小四, 担心起来,“小四呢?他伤得重吗?”
“没事没事, 他去芮府报信了, 还有邵太医府上……”
莫晓微吃一惊, 云常外患未除,不能再添内忧。她不想让他知道这里出事了, 且若他急着带人赶过来的话,假分手不是就拆穿了吗?
但小四去也去了, 再说也晚了, 且此时不是多说这事的时候。
她从洞口递了两只燃烧.瓶给薛掌柜,教给他用法,又道:“这只是以防万一的,尽可能别用, 以免把晓春堂烧了。”
近日天干物燥,就怕一个不小心引发场大火灾,她用燃烧.瓶也是迫不得已。
薛掌柜点头说他知道。
突然正屋里传出一声重响,又有不知什么东西被打坏了。
薛掌柜满脸痛恨地望过去:“这帮子混账泼皮……”
莫晓轻摇头:“身外之物不必在意,只要人没事就好。”
她又劝道:“薛掌柜别留在这儿,万一他们出来和你撞上,就怕他们找你出气。我这门一时半会儿是打不开的,他们也不敢再靠近这里。你先避到晓春堂外头去吧。我让竹苓去请巡捕来了,你见着他们了再一起进来。”
薛掌柜摇摇头,心中暗道指望那些巡捕会及时赶到,还不如指望这会儿老天下刀子把这些个泼皮无赖都扎死呢!
但既然莫大夫这里暂时没有危险了,他便还是避到外头去吧。估摸着芮府的人应该要到了。
莫晓见薛掌柜退出去了,便回到工作台边,又做了几个燃烧.瓶备用。
准备就绪后,她轻轻舒了口气,抬眸见三个丫头满面惊惶,知道她们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惊惧难免。她微笑着摸了摸白芷她们几个的脑袋:“别怕,会没事的。”
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紧张不安,直到此时手心都是汗津津的。
晓春堂是她的心血,此时却被人打砸抢掠,心中痛惜难免。但万幸是晓春堂的人没有出事,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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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太医府上,小四是知道大概地方却从没去过,先到了灯草胡同,找人问了才找到邵府所在。
邵望舒昨日值夜,今日正在家休息,听闻晓春堂有人闹事,立即让人备车,叫上四个护院家丁,三两个小厮,这就要带人过去。
郑氏急忙拉住他:“你这样去干什么?真打架啊?”
邵望舒急道:“那也不能不管啊!”
“谁不让你管了?”郑氏白他一眼,“你忘了你爹吗?你爹再没出息,好歹是个镇抚啊!”
邵望舒:“……”
虽然只是个副职,从五品的南镇抚司长官也算没出息的话,那让满京城一大堆七、八、九品的小京官情何以堪……
他也知道自己爹有用,关键是他说不动他爹啊!
郑氏微微一笑,对一名小厮道:“去传话,请老爷派人去次晓春堂,把这桩事摆平了,晚上回来吃顿好的。”
邵望舒心下稍定。母子俩一同往外走。
郑氏边走边嘱咐道:“你过去别真格的,先把你爹的名号抬出来,不怕他们不服。”
邵望舒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郑氏感慨了句:“辰曦这孩子我看着就是有出息的,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做到如今样子,真是不容易的。那些个犯眼红病的,就是看不得别人比他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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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草胡同离观音寺胡同说远不远,邵望舒紧催着车夫快些,车马过去不消片刻也就到了。
他和小四下了车,就见薛掌柜神情惴惴不安地等在门口,急忙过去询问。
“东家被困在工场里了,暂且没事,那些个贼泼皮害不着东家,正乱砸东西呢!”薛掌柜气愤地把里头情形说来。
邵望舒便带上家丁小厮,与薛掌柜、小四一起往里赶。
那病人还在堂里躺着,妇人跪坐一旁,一见有人来,妇人又呜呜哭了起来。
邵望舒脚下不停,只经过时回头诧异地看了眼:“这谁啊?”
薛掌柜恨恨地道:“就是来闹事的同一伙,无赖婆娘!硬说她男人是让莫大夫看成这样的……呸!压根没这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