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趁家丁们搜身的时候,仔细替那病人检查,询问病人,家中是否还有其他人患相同病症。
病人艰难地摇了摇头。
她稍许松口气,不是传染性的肺病。
病人所患本身并不是很严重的疾病,感风咳嗽后未得到很好的治疗,久病迁延,转为肺炎,仍然没好好治,造成肺部脓肿,呼吸艰难。他体质极为虚弱,如今缺乏抗生素的情况下治疗十分困难。
家丁们一解开捆绑的绳索,这几人拔腿就跑,根本不管病人。
莫晓做不到把病人丢到门外不管,也只有先收治下来,等他情况好转,能说明自己住家所在了,再定之后的安排。
只是仆役们住的倒座房,一间小僮们住,一间丫鬟们住,一间给董妈与厨娘曲婶住,还有一间是预留给武师与护院住的。已经没有空屋可以安置病人。
莫晓只好先让董妈在诊室里隔出一块地方,木板搭张简易的床,用屏风围起来。
她再三谢过邵望舒与那楚姓武官,送他们出门。
邵望舒说要留下来帮她忙,只是话音刚落便打了大大的呵欠。
莫晓不由失笑:“你昨儿夜里轮到侍值吧?快回去歇息吧。我这里只要清扫归整一下便好,用不着你帮忙了。”
在她劝说下,邵望舒答应先回去,但临走时留下了两个家丁,说是在她雇到合适护院之前替她看门守院。
莫晓欣然称谢。
送走邵望舒与楚姓武官后,她回到后院。
薛掌柜与小四他们已经把工场里外收拾干净了,柜子推回到原地,破损的窗户卸下来,搁在一旁,等着木匠来修。碎玻璃渣都已扫清,走廊地砖上烧灼过的痕迹也擦洗干净。
事情闹起来的时候,石斛与儿茶正在外买装香露的玻璃瓶。
他们回来见到晓春堂里不同寻常的气氛,都被吓一跳。听薛掌柜简单说了事情经过后,才知发生了那么大的事,默默帮着干活。
莫晓回到主屋,入眼一片狼藉。
箱柜歪倒倾翻,碗盏瓶壶的碎片到处都是,而作为主卧的东次间最乱,这几人为翻找财物,翻箱倒柜,衣物被褥都被丢到地上,踩得脏乱不堪,还撒了许多石灰粉在上面。
曲婶与三个小丫鬟都在她屋里收拾。
白蔻与丹砂年纪尚小,被惊吓的不轻,直到此时仍然惊魂未定,又见屋里许多物件被糟蹋坏了,一边收拾狼藉,一边抹眼泪。
莫晓笑道:“哭什么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有许多物件原先不满意、不合用,那些人帮忙拆了砸了,现在正好重新翻修,买新的。”
“钱财家什都是身外物,用钱都能买来。我最感欣慰的是你们都安然无恙,那是今日最好的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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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了一下午,总算把屋里都清理干净,丫头们在院里洗晒弄脏的衣物。
白芷突然咦了一声:“怎么有条裙子?”
正在工场里清点精油与香料的莫晓:“……”
她把月事带与小背心都藏好了,唯独忘记了这身裙子。
白蔻与丹砂围过来看,七嘴八舌地猜测起来。不过小丫头们想得都很浪漫,最后得出结论,这一定是先生那位意中人穿过的,临分别前送给先生作为信物,让先生可以睹物思人。可惜之后无缘再见,先生念着旧情,一直留着这身衣裙。
莫晓:“……”
看来也不用她多作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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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莫晓睡不着,床褥和被子都是临时新买的,和她习惯的气息有所不同,但这还在其次,主要是心静不下来。
她索性起来了,在床边静静坐了会儿,起身走到橱柜边,拉开一个小抽屉,取出里面一个丝帕包裹着的物事。
丝帕打开,她取出里面两个小小的面人,放在掌心里看。
真是捏得极好。
五官、神情都栩栩如生,头发一丝丝的都刻出来了,他那对长眉飞扬着,双眸还带着笑,薄唇微弯,似乎下一瞬就要开口说出戏谑的话。
昨晚,她对他说这对面人收起来了,也不知有没有裂,他还说是他待她比她待他好多了。
其实她哪里舍得让这对面人开裂损坏,稍许阴干后就涂了蜡,只是没摆在外面而已,一直好好地收在盒子里。
今日屋子被那群人乱翻,面人也被丢在地上,幸好摔在衣物堆里,靠近屋角也没有被踩到,除了沾上些许白灰就没有更多损伤了。
她看了会儿面人,用丝帕包好收起来,走到屋外。
夜深了,万籁俱寂,只有半轮银月无声地与她对望。
工场的窗户洞开着,那面砸坏的窗扇仍搁在窗沿下。未来得及干透的衣物晾在了廊下,随着夜风的轻拂而飘扬。
她走到那条珠裙旁,伸手抚摸上面一粒粒圆正的珍珠,清浅的月光下,珍珠带着淡淡银色的辉光。
这是那日云常拿来让她换上的裙装,他还替她梳头,插簪。
收纳这条裙子时,她特意翻了个面,把珍珠裹在里面。那些人没瞧见这上面还有珍珠,不然以他们的贪婪,肯定是当场把钉有珍珠的裙幅撕下来了。
她在庭院里立了会儿,还是没有睡意,却也不想去看书或是做事。
她找出钥匙,开了库房的门,从里面搬出一架梯子。梯子上大红的缎带还没解,上面还贴着元嘉的开张致禧贺帖。
想起他说这梯子送她,是让她在有医闹的时候能翻墙逃跑,莫晓不由莞尔,今日还真遇上了假作真的医闹,只不过她没有用梯子逃跑罢了。
把梯子架上西侧屋墙,莫晓挽起袍摆掖在腰间,爬至梯顶,转身在最高一级坐下。
民房大都是一层楼高,登上梯顶便能看出去老远。
附近的街坊是暗的,只星星落落有几盏灯亮着,也许是值夜的仆人,也许是夜读的书生。
稍远处的长安街就要明亮许多,有街灯亮着,也有更夫手提的灯笼缓缓而过。还有些店铺虽然打烊,却会在自家店外彻夜点着灯,既作为一种防盗措施,也能说明店家的财力。
再往远处看。南薰坊里有些宅院也点着灯。
她找着了芮府的方向,凭着记忆中院落的结构找到了芮府,却没在归岳院里瞧着一星半点的灯光。
他已经睡了……
今夜他不像她这样难眠吗?
莫晓轻轻吐出口气,抬头望着漆黑夜空中那半轮亮的发白的月亮:“也只有你陪我了。”
沿着长安街看过去,皇城不到的地方有座桥,桥下纵贯南北的,那是玉河。
元宵节时,他们曾沿着那座桥下到河边,找了人少的地方,放孔明灯祈福。他写了个晓字的孔明灯,她却把他的名字混在一堆人名里……
她笑起来,往南看去。
二层楼高的荷风茶馆很容易找到,就是在那里喝茶吃点心时,定下了晓春堂的名称,这字号还是他为她取的。
这之后,还发生过许许多多的事,尽管她一再疏远退让,他还是锲而不舍。最后她终被感动,答应了与他在一起。
他们真正作为恋人在一起的时候虽然并不是很长,但在那之前已经有足够多的相处,甚至还曾同生共死。这些经历让他们在很早的时候,早在萌生好感并演化成真正的感情之前,便了解彼此的性情与习惯。
这暂时的分别,寂寞是真寂寞。
但她相信他能很快解决麻烦,如今她要做的,是保证自身的安全,好好过日子,也要坚持把晓春堂经营下去。
即使他不能再回东厂,甚至是随着事态恶化失去一切,只要她的晓春堂还在,只要人还在,晓春堂就是他的退路,她就是他的退路。
夜风拂面,她与浅照人间的明月对视,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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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街东第一家酒楼。夜深了,酒楼已经打烊,只楼下大堂里还留着盏孤灯,二楼的雅阁一片全是黑的。
芮云常斜倚东尽头的阁子窗边,看着莫晓爬上梯子,对月独坐,又看着她爬下梯子,把梯子搬回库房,唤来董妈放水冲澡。
他不由微笑,她总说淋浴房比浴桶好,想冲澡时两桶温水就能洗个痛快,既快还省水,还洗得干净。
不过片刻,她洗好出来,进入屋子。不一会儿,灯便熄了。
芮云常轻启双唇,无声地念着她在临睡前惯说的那两个字:“晚安。”
第126章 晋江独家
【如意】
芮云常离开长安街, 避开芮府周围的耳目回到归岳院,连府中仆役都没惊动一个。
子灵早前回来了,正在书房外静静候着。
进入书房后,芮云常没有点灯,只借着月光说话。
白日里,那伙子泼皮刚从晓春堂跑出来,万和便跟了上去。盛安福没对他交待过这伙人的来历,他自然要去查明他们的底细。
子灵在原地未动,静静等了一阵,又见有人远远跟在万和后面去了,这才做了黄雀之后。
那伙泼皮都是住在城南的无赖街混, 从不正经找活儿干,专在街市上帮闲打哄, 赌骗人财。这帮子人平日根本不到明时坊这一块儿来, 能去晓春堂闹事, 定然是收了钱财办事。
芮云常淡笑,右手搁在桌案边沿, 食指轻敲桌面。
醉翁之意不在酒,不管是谁让他们去晓春堂闹, 都是为了打击他, 也是为了试探他的反应。他不接这招,莫晓才会安全。
他才刚退下来,东厂里原本忠于他的那几名管事与副手不是被换就是外派,重新从锦衣卫中调来一批人顶上, 但盛安福显然觉得这还不够。
仅仅是“告病请辞”并不足以让盛安福感到安心。这几天盛安福什么事都没干,就在东厂查旧账翻旧案,试图从中抓住他的把柄,好真正置他于死地,让他永不得翻身。
当然,盛安福如今能看到的都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账目与卷宗。
万和虽是留下了,但还没有获得盛安福的信任。盛安福甚至都没让他进过忠义院,只派他做些外围干事执行的任务。
芮云常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下了:“让万和告诉盛安福,忠义院书房里面,应该有个暗格。”
应该?子灵怔了一怔。
芮云常微笑:“他又不曾亲眼看见过。”
子灵这才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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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牙人带着武师与护院来到晓春堂。
令莫晓万分惊讶的是其中还有个姑娘,不过十七八岁花一样的年纪,皮肤微黑,但细看五官姣好,一对眸子黑白分明,清澈见底。
牙人自然是极有眼力见的,瞧见莫晓的眼神停留在这姑娘身上,便抬手往她后腰上推,想让她站前面些。
小姑娘头也不回,像是后背有眼睛似的往前挪了半尺,正躲开了他这一下。
莫晓颇感兴趣地询问:“姑娘贵姓?”
她笑了,笑容明朗:“公子说话不用这样客气,小女子姓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