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多日疲惫让阮青烟累到倒头就睡, 本以为躲开顾明照就能有个清净太平日子, 哪知现实比她想的惨多了,眼下只怕要遭逢乱世,明儿是个光景没人知道。
同样是穿越,别人手握乾坤, 凭着先知活得肆意潇洒,她怎么就这么倒霉, 指哪儿变哪儿, 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不过既然是书的世界, 总有什么地方是没变, 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第二天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妙春进来伺候她,顺便将打听来的消息说给她听:“胡人没攻进城来,只是接壤小镇上的铺子遭劫, 是掌柜的没说清楚。不过也多亏他,这会儿留在京城只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阮青烟心想也是:“胡人吃到甜头只会往前,怎么舍得退?”
“打不过我们呗,只是朝里发生这样大的事, 他们会不会也要去京城?连奴婢都知道皇上最疼闵王了,闵王怎么能做出这种狼心狗肺的事?”
阮青烟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自古皇帝最怕的就是名不正言不顺,闵王有歹心且朝政为他把持,定然会以漂亮话来装点自己,皇上重病他代为监国, 而不会蠢到用造反这般字眼。
要说闵王没反,她也是不信的,只是这人不太聪明,心思一起,被有心人给嚷嚷的变了味。
眼下唯一能确定的是大背景主线还是没变的,只不过是提前了。
靖王出师有名,又能得天下百姓敬重,即便耍一些无关紧要的小手段也无伤大雅。
阮老爷倒是松了口气,不管如何,眼下是安全的,清庭那边他已经派人去了,若是情形不对,还是将人带回到自己身边才好。
“爹,我想出去看看。”
阮老爷皱眉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乱起来了,你在外面我不放心。”
“我就在家门口转转,不往远处走,吃中午饭我就回来。”
“那你可得当心点。”
阮青烟倒是真没打算往远处走,这边的人生的高大壮实,便是女子也力气大,手里提着重物健步如飞。
常年经受风吹日晒,肤色显得黝黑,好在话中乡音虽重但也勉强能听得懂。
“瞧不明白写的画的是个什么,倒是人长得俊朗,好几位小姐本要买他的字画,奈何要价太高,这么多天一幅都没卖出去,瞧那样子怪惨的。”
阮青烟本没放在心上,只是往前走了没几步还真看到一个书画摊子,摊主不知去哪儿了。她走过去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看却是愣了。
那熟悉的字迹,她跟着学了许久,怎么会忘?难道是?
“小姐可要买字画?”
阮青烟的手刚要伸向那字画,冷不丁听到身后的声音愣了下,而后转头看过去。
那人显然也未想到会是她,满脸惊讶,而后羞愧地转开视线,但依旧难掩重新得见的欣喜。
不过数月未见,他看起来清瘦了很多,也黑了,虽然依旧俊朗,眉眼间也不可免俗地沾染了烟火气。
方才经过那些人身边听说他许久未卖出画了,这阵子的日子该是过得艰难。
“阮小姐怎么会在此处?”
阮青烟五味陈杂,说道:“外人当我是弟弟清庭,家中生意出了点状况,这才赶过来。国公爷很惦记您。”
顾明照抿嘴笑了笑,刚要开口,腹中传来一阵叫声,本就羞愧不已,此时耳廓染上一圈红。
阮青烟当初最狼狈时也没有沦落到饿肚子的地步,以前总觉得他高高在上,如今跌下凡尘,竟看着有些可怜。
这会儿离中午还有阵子,也不知多久没吃饭了,肚子会响的这般欢畅。
“过往不多说了,小……小兄弟忙去吧。”
阮青烟被他的死要面子活受罪给逗笑了,叹口气说道:“既然不说过往,但是先生是我们姐弟俩的老师,老师有难,学生却视而不见,如何说的过去?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处,先生随我来。”
顾明照咬了咬牙,还是收拾好字画跟着走了。
“先生满腹学识为何不去继续……”
顾明照平静道:“去教书本就怀有私心,一时情动竟成了贼,不好再去。”
阮青烟也有些尴尬,再不曾开口。
阮老爷与管事的谈事情,刚出来瞧见女儿回来,笑着说:“怎么回来了?”但是在看到随在女儿身后的人脸色当即变了,不客气道:“你怎么在这里?”
顾明照认真地行了一礼道:“阮老爷,多有打扰。”
其实阮老爷倒也没为难他的意思,一朝从高处跌落,自小就是被人捧着的尊贵之人,这个时候比穷人还要活的不如,也是可怜。
但是只要想到自己女儿受到的多数委屈大多是因他而起便心中不快。
阮青烟拉着父亲的胳膊,小声道:“他毕竟也曾是我们的老师,既然在他乡遇到了,瞧着也挺可怜的,还是别为难他了。让人备些饭菜吧,女儿肚子也有些饿了。”
阮老爷不情愿,但还是让人去备了。
顾明照确实已有好几天没吃过饭了,菜香味传来,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阮青烟示意他快吃。
饿久了的人也顾不上什么好看不好看,大口吞咽,连嘴角沾着米粒都不知。
“还要吗?”
一碗饭很快就见了底,顾明照点了点头,看她给自己添饭,心里一阵暖,脸上虽没有表情,眼睛里却漾满笑意。
阮老爷从外面进来,正好看到女儿给那个麻烦人盛饭,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他再一次觉得自己糊涂,当初怎么就没想过自家的姑娘也到了情动的年纪,这会儿该不是……
走到她身边咳嗽了两声,看着顾明照道:“眼下连京城都不太平,先生有何打算?”
顾明照放下碗道:“京城……我便是回去又能如何?不过一个寻常百姓焉能与权势更迭相抗衡,不怕您笑话,如今我尚且自顾不暇,实在无力担心京城之事。我觉得书画买卖是做不成,连果腹都难,先前去问过,听说蒋老板包了座矿山正招工,我想去试试。”
阮青烟惊讶地看着他,谁能想到这位本该风流潇洒的世子爷,新皇宠臣居然能落到这般下场。
“你……”
顾明照已经吃饱了,站起身拱手道:“多谢招待,天色将晚,若是去晚了,只怕人招满了,明照先行告辞。”
阮老爷看着年轻人收拾东西离开,半天之后道:“他倒是看得清楚,京城虽说动荡不安,但他们祖上都是有功之人,闵王再混账也不敢对这些立过功的世家下手,处境自然比他好许多。可还怨恨他?”
阮青烟垂着头久久沉默,就在阮老爷以为得不到回答而放弃时,她说道:“哪儿来那么多的怨恨,当时也不过是不喜他期满,他的母亲又咄咄逼人。若是点头之交,或是只是师生,我又何必好端端的怨恨人?只是如今看他有些可怜,看起来黑了又瘦了些。”
阮老爷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我看你是心里不好受,以前憋着一口气,藏在心里不说,现在看他落魄了又心软。你呀!”
阮青烟的心思被说破,她紧绷着脸不愿认,却不知道这也不过是欲盖弥彰。
阮青烟回到屋里几番思索,将妙春叫进来:“你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去做什么苦力,细皮嫩肉的哪儿能吃的了那个苦。我不与他计较,若是他愿意,在我们家铺子里当个账房先生也不算委屈他。”
妙春张了张嘴直接出去了,小姐真是太容易心软了,万一这个先生又是骗人的呢?
妙春出去很久,一直等到太阳快要下山才回来。
阮青烟坐在那里抿了口茶,看着她问:“如何?怎么这么晚?”
妙春有些无奈:“奴婢怎么从不知道这位先生竟然是个死心眼,跟着那些壮汉排队,一直后半天才从里面出来,奴婢把您的话和他说了,他说没法受您的恩惠,自食其力就好,眼下已经往山里去了。奴婢听说他们这次去是要从山腹中取金子,若是一个不小心,那是要人命的。”
阮青烟在穿越之前刚看完一部关于修建青藏铁路的电视剧,社会比现在进步多少倍尚且困难重重,更何况这种落后的时代。只是她又有何权利干涉?人各有命,万一那顾明照就是个短命鬼呢?
好心当做驴肝肺,反正也是无关紧要之人,随他去。
以前再家中他只帮父亲看账就好,眼下是个学习的好机会,不论阮老爷去哪儿她都跟着一块去,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是个经商的好料子,很多难理解的东西她居然一点就透。
阮老爷也很意外她的好学,儿子既然志不在此,女儿若是懂些也能帮自己分忧,所以他教的甚是用心。
本来阮青烟已经将这人给忘到脑后了,一日正在屋子里看账,看到不解之处,想出去将掌柜的叫来好好问问,不想才出门就碰到他,脸上带着笑,手里提着一个牛皮纸包。
“那次吃了饭怪不好意思,发了工钱,我买了些点心,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公 众 号:时 光 扫 文 整理
第六十三章
若说初见顾明照时他一身长衫还带着几分读书人的温雅, 而现在穿着粗布衣衫的他宛如被蒙了尘的明珠, 任谁都不会相信数月前他还是宁国公府尊贵的世子爷。
人生变幻莫测,让人无力。
顾明照见她久久不答话,嘴角的笑垮下来,垂着头尴尬地说:“天下珍馐百味, 无小姐所不尝过,是我糊涂了。”
阮青烟叹了口气接过来, 说道:“先生怎得这般固执?账房先生不比去卖力气好些?”
顾明照抿了抿嘴:“这样自在些, 旁人做得我又如何做不得?也不过是寻常百姓罢了。”
此时到底是秋天了, 白天虽然还有几分热意, 但到了清晨和晚上这边还是有些冷。他那一身看起来挺单薄的……
来者是客, 阮青烟将人请进来,没道理一杯热茶不让人喝。
阮老爷站在院中看着叶子泛黄的树想事情,回头看到顾明照, 脸色依旧不好看,示意女儿到自己身边来:“青烟,为父有话嘱咐你。”
顾明照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得站在那里等着。
阮老爷倒是没避着他:“为父明天动身回京城, 半辈子心血实在放不下,你……你留在此处, 我已经吩咐过管事,若此地也乱了,他会带你回老家避难。如今只希望你弟弟能平安无事,你们姐弟要相互照拂, 知道吗?”
“我和您一起回去。”
“听话,别让我担心。”
一阵秋风吹过,落叶缓缓飘落,落在阮老爷的肩膀上,不知为何平添几分凄凉。
阮青烟看着爹张罗人收拾,当初她还与魏夫人说要带好皮毛回去给她,谁知道真来了北地,归家之日却遥遥无期。最怕再见之时已经物是人非,她莫名开始怨恨这些争权夺势的人,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害得天下无辜人流离失所,胆战心惊。
阮家在北地也有一座不小的宅子,虽不及京城华丽但也十分雅致,只是这般时节,除了秋菊还娇艳绽放,入眼之处皆是落败之色,让本就不甚痛快的心情更添几分灰暗。
“先生觉得这天下会大乱吗?也不知会有多少人因此丢掉性命。”
顾明照看向远处,眼前的茶水已凉,深邃如海般的眼睛里一片清明:“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闵王刚愎自用,疑心重,重小人远贤臣,本就难堪重用,皇上一意孤行,亲手造就怨得了何人?恨又如何?还是保命要紧。”
阮青烟并不信他对当今局势全然不知,他不愿说,她也不能强逼,笑了笑道:“听先生的意思,得天下的会是靖王?我们寻常百姓不在乎谁当皇帝,只想安稳度日。”
顾明照也跟着笑起来:“我又何尝不是这般希望呢?卖卖字画,回家小酌三杯,吟诗赏月,一生自在逍遥岂不美哉?”
阮青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罢了,这人兴许受了不小的刺激,竟然做起这般清闲美梦了。
看来往后是真听不到顾明照这个名字了,几年动乱,任是谁都该忘了当年那个学识满腹,风流俊朗的宁国府世子爷。
明天爹就要动身了,阮青烟心里担心,也没什么心思和他说废话。
顾明照现在极有颜色,瞧她不耐烦,当即站起身道:“我先回去了,晚点还要上工。旁的事不知,但北地乱不了,你安心住着便是。”
阮青烟疑惑道:“先生如何得知?”
顾明照笑了笑:“感觉而已。”
阮青烟瞪了他一眼直接走了,这会儿哪还说什么待客之道。
顾明照却被那一眼看得心里酥麻,眼底的黑暗瞬间被霞光笼罩漾出一圈温暖的波光。
这天下不是说乱就乱得了的,只要有人捏着那把钥匙不松,里面的人叫破嗓子也冲不出来。
虽然与她不过待了半个时辰,原先空荡荡的心却被填满了。
深夜星空璀璨,北地大营的看守都开始眼皮打架,趁着没人发现的时候小眯一阵。
主账中烛火大亮,桌案前身着铠甲的将军时而奋笔疾书,时而攒眉深思,突然他撂笔冲着账外喝道:“来者何人?居然敢擅闯军营重地,真是好大的胆子!”
一声轻笑从外面传来,帐帘被人掀开,只见来人身着一袭白衣,眉眼挺括,俊朗如风:“赵将军,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桌案后的人站起来,大笑道:“原来是你,你家那点事嚷得全天下都知,宁国公四处寻人不着,急得头发都白了,不想你竟会来我这小地方。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自然是来解将军燃眉之急,闵王派来接替将军位置的人应该很快就到。赵家是忠烈之家,想来并不甘愿被一个挟持皇上的不忠不义不孝之辈驱使吧?”
“你小子倒是胆大,你有何法子不妨说来听听。”
顾明照径自坐下,弹去衣摆上的灰尘,朗声道:“无他法,闵王的人我会让人取了性命。将军若是合作,便照我的意思办,若是不愿意,我也有法子将这条人命算到你头上,到时候闵王怕也不愿意留你。你的一家老小可还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