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彼岸有马
时间:2019-07-25 09:03:12

  活体血袋的生活难免无趣,哪怕是不停地从这本书构造的世界跳到另一本中去,本质上还是进行着同样的事情,厌乏感也就随之一点一点地从书页的间隙中生根。
  索然无味的午后,乔安娜去了后院的灌木迷宫。先前她只是远远看了几眼这迷宫,觉得颇有电影《闪灵》的感觉,不过没有什么机会切实地走进去过。这回细细看了,她发觉公爵府的迷宫貌似确实是《闪灵》中出现过的那个迷宫的复刻版。要是添上积雪,在将灯光调暗,大概那股诡异的恐怖气氛也会从灌木的枝叶间渗出。
  不过现在是“白天”,乔安娜完全不必感到害怕。她坦坦荡荡地踏进了迷宫中。眼前顿时被浓重的绿色覆盖,这些灌木哪怕在寒冬也依旧坚韧地生长着。灌木的枝叶细密,将前路彻底挡住,不留一丝用以窥探的缝隙。乔安娜动了作弊的心思,想要直接穿过灌木走通迷宫。可惜尝试了几回,她发现自己连扒开枝叶都做不到,更别说穿越灌木这种高难度动作了。
  乔安娜放弃了这念头,选择乖乖靠双脚走出迷宫。
  然而她再度高估了自己。在迷宫中弯弯绕绕了好几圈,她好像都没有前进半英尺。明明从外面看时,这迷宫占地不大,怎么走入内部,面积就瞬间扩大了几倍?
  乔安娜庆幸她是一个人进来的,否则一定会被同行的人笑死。她悻悻然放弃了征服灌木迷宫的狂想,选择折回,绕原路离开。
  紧接着她就发现了更糟糕的情况——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了,甚至连自己在什么方位都不清楚。
  乔安娜觉得今天大概是她的水逆日。
  她尝试往回走了一小段路,可惜没能唤醒太多记忆,反倒是踏入了更陌生的地块中。她不死心地又试了几次,结果毫无疑问,当然是次次碰壁。
  一次次的失败让乔安娜心生恼怒,索性不再尝试了,直接跳上灌木,选择“从上方突破”的战术。灌木颤了颤,几根脆弱的枝条不堪其负,不过还是勉强支撑住了乔安娜的体重,没有让她狼狈地跌入树枝中。
  走在树枝上,难免有些不稳定,乔安娜努力稳住重心,小跳着走在上面。远远的,她看到了提着水壶的唐纳德。他最近腿脚不好,柱了根拐杖,走得也很慢。
  许是乔安娜所站的位置太过显眼,唐纳德一眼就看到了她,吓得差点把手里的拐杖和水壶都一同丢了出去,慌忙加快脚步,颤颤巍巍地朝她走去,让她赶紧从那种危险的地方下来,声音都变了调。
  “我没事。”乔安娜匆忙跳下灌木,跑到他身旁,抱歉地笑了笑,“让您多担心了。”
  唐纳德的心跳这才平静了些,却还是在胡乱跳着。他苦口婆心地教育着乔安娜,把“注意安全”反反复复讲了好几遍,直到她一脸诚恳地应下,才不再继续唠叨了。
  “对了,有件事要拜托你。”唐纳德差点忘记了这件正事。
  乔安娜对于唐纳德即将托付给她的事毫无头绪,狐疑地跟着他走进了他住着的那间红瓦小屋。屋门旁放了一个大纸盒,乔安娜朝里瞄了眼,竟看到了一只熟睡的小狗,胸口微微起伏着,连舌头都吐了出来,看来是在做一个好梦。
  乔安娜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见到这种小动物了,喜欢的不得了,多么想要把它抱在怀中。不过它睡得那么熟,乔安娜不忍心打断,便俯身蹲在箱旁,小心翼翼地身后轻抚小狗的脊背。
  “前两天我在街上捡到了这只小狗,看它可怜巴巴,还这么小,就带回来了。”唐纳德向乔安娜说起这只小狗的来历,“不过我太老啦,眼神也不好,昨天早上不小心踩到它了,幸好只是踩到了尾巴。所以……”
  乔安娜基本上能猜出他的后半句是什么了。她立刻收回了手,目光却还是在往小狗身上飘。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这不太好吧……”
  “可你不是挺喜欢的吗?”唐纳德仍是不死心地劝说道,“要不然你问问公爵大人,能不能把这小家伙留在府上。”
  “我……”
  她不太想去找伊利亚说这种事情。
  唐纳德不说话了,看着箱子里的小狗,满眼怜爱,虽然他只能看到混沌的色块。
  乔安娜很想拒绝得再决绝一点,然而看到唐纳德日渐稀疏的白发,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好吧,我去问问。”她妥协了,然而妥协之余还不忘给唐纳德做起或许会失败的心理准备!,“要是他不同意的话,那我……那我也没什么办法了。”
  说真的,她总觉得胜算不大。不过单是应下了这差事,就已经让唐纳德很高兴了。
  乔安娜就这么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件差事。
  在走向书房的短短几十米路途中,她不止一次地反省着自己的心软。怀里的小狗还在熟睡,柔软温暖的触感让乔安娜惴惴不安,生怕再多用一点力气会伤到这小家伙。
  她蹑手蹑脚地凑近书房,飞快地朝里看了一眼,确定伊利亚就在里面,便匆忙收回目光,生怕露出马脚,一边默默在心中措辞,思考着成功率最高的说法。
  “进来吧,别在门口晃悠了。你的脚步声听得我心烦。”
  伊利亚一下子就捅破了她的所有伪装和心理准备。
  乔安娜慢悠悠地挪到了他的视线范围中,目光躲闪,嘴里支支吾吾:“那什么……就是……问你件事情……”
 
 
第22章 SECOND STEP
  乔安娜把小狗藏在身后, 以为这样伊利亚就看不到了, 然而这种情况当然是不可能发生的。
  “这是什么?”伊利亚拿笔指了指她背后。
  藏不下去了, 乔安娜这才不情不愿地把小白狗拿到身前。小家伙这会儿已经醒了,不过不吵也不闹, 好奇地睁着眼打量四周。
  “那什么……就是……”
  她一口气完整不落地把刚才唐纳德说的复述了一遍, 末了还不忘把一切都推到唐纳德身上——不过这本来就是他制造出来的事端就是了。
  她洋洋洒洒地说完了, 也不见伊利亚有什么反应,一时间心慌不已。她斗胆打量了他几眼, 结果发现他的目光早就从小狗移到了公文上, 俨然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果然要失败了吗?她愤愤然想着, 心有不甘。
  “看来地下都市的流浪动物治理该提上日程了。”伊利亚正色说着, “本来我就说了,地下不需要小猫小狗小老鼠这种‘让地下都市变得更富生机’的动物, 他们偏偏不愿意听我说的。真是……固执又武断。”
  乔安娜抱紧了小白狗, 觉得成功率已经等同于零了。她轻叹了口气,一边寻思该如何把伊利亚的意思传达给唐纳德, 转身走开了。
  “不过……”伊利亚话锋一转,“你养过狗吗?”
  乔安娜点头:“养过一只罗威纳。”
  “看来你是经验者嘛。”他这话中有几分调笑的意味,“那就留下吧。”
  乔安娜一时间没听明白,她的大脑尚且还处在一种相当悲伤的状态中。她很迟钝地反问了一句:“什么?”
  伊利亚拖长了声:“我是说, 你可以把这只小畜生留下了。”
  “真的?”
  “为什么不信我?”
  乔安娜当然会不信伊利亚, 因为他之前的每一丝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在说着他不想要留下这么一个心脏会跳动的小家伙。但他却突然改了口,让乔安娜受宠若惊, 高兴地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他总觉得今天的伊利亚,身后带了一圈无人能够比拟地光环。
  “干什么,你要哭了吗?”伊利亚笑道,“被我感动哭了。”
  此话一出,他周身的光环瞬间消失无踪。乔安娜轻哼了一声,理直气壮道:“并没有!”
  留下这么一句话,她就匆匆离开了,只留下伊利亚哀叹她的不懂礼数。
  不论如何,公爵府上多了一个常驻的新来客。
  小白狗的一切事宜都由乔安娜负责。时隔多年以后,她终于再一次体会到了成为铲屎官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事事都要自己负责,多少有些辛苦,不过乔安娜倒是乐得自在,整天同小狗玩耍,久违地露出了笑意。
  伊利亚总觉得这小东西的到来让乔安娜二十四小时都洋溢着笑容,至少他每一次路过时,见到的乔安娜都是在笑着的。
  “这么个小东西让你这么开心吗?”他倚靠着墙,似是有些不解地问乔安娜。
  乔安娜抬头看了他一眼,右手却还是在摸着小狗的脊背。小狗好动,扭转脖子想要咬她的手玩,不过被她躲开了。
  “让人们开心,这就是宠物存在的意义嘛。不过……”
  乔安娜停顿了一下,抱起小狗,举在面前。
  “它很可悲呢。它是宠物的宠物。”
  小狗朝伊利亚嚎了一声,扒拉着爪子想要到伊利亚那儿去。它的存在挡住了乔安娜的面孔,因而伊利亚无法看到她的表情。
  “是啊……”他淡淡道,“可怜的小畜生。”
  乔安娜缓缓放下了小狗,不知为何竟是在笑着。小狗一获得四脚着地的自由,就颠颠地跑向了伊利亚,热情地蹭着他的腿,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后退了几步,小狗却还是追了上来。
  “说说吸血鬼诞生的故事吧。”乔安娜忽然道。
  伊利亚躲闪的脚步一顿,小狗转而扒上他的小腿,欢快地甩着尾巴。
  他还以为乔安娜真的就这么消停了,没想到是他低估了这小姑娘的好奇心。
  “过来。”她向小狗招招手,“你想听吗,小笨狗?”
  小狗不会应声,只是不停摇着尾巴。
  “你看,它也想听。”
  “你这曲解用意的本事倒是厉害。”伊利亚毫不留情地数落道。
  他慢慢踱步到软椅旁,总觉得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搪塞乔安娜的好奇心了。哪怕能搪塞过,以后也很难再有什么新招应付。
  他索性挑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乔安娜坐在地上,怀抱小狗,仰头看着他。
  “你想听,那就告诉你吧。但请记住,现在同你说这个故事的人,不是公爵大人,而是……”他停顿了很久,闭上眼,才继续说,“而是九世纪末,法兰西乡村的一个少年。由他来给你讲述这个故事。
  “彼时是盛夏时节……”
  他说。
  彼时是盛夏时节,傍林而依的小村庄潮湿闷热。纳迪亚走在集市上,她听到别人在嗤笑她,以及她的一双儿女。
  这已是常态了。从她未婚生下第一个孩子起,她的后半生就不得不同这些污名秽语纠缠。当她再生下次子,流言蜚语便更加厉害了。村民说她是个肮脏的妖怪,是满怀罪恶的巫女,指责她的孩子是可悲的爬虫。
  没有人喜欢他们。尤其当庇护着纳迪亚的父母也相继去世后,村民的厌恶便不再有任何掩饰。
  纳迪亚从来都没办法想明白,为什么他们能想到这样的恶言恶语,她们一家三口仅仅只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罢了,与他们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与他们做着同样的事,没有任何的不同。
  纳迪亚躲闪地低垂着头,但这样并不能阻挡那些难听的话语钻进她的耳中。她加快了脚步,匆匆走到店前,以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能给我一个藤篓吗?”
  家里的藤篓坏了,女儿凯茜和她都不知道怎么修补,便只能硬着头皮来集市买了。
  老板看也不看她,随手抓起脚边一个落了灰的藤篓,丢到她身上,然后说出了一个比平常的售价还要再高出几倍的数字。纳迪亚数出足够的钱,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拿起藤篓慌忙离开了。
  离去的路上,也伴随着村民的咒骂,一句句“巫婆”、“荡妇”不加遮掩。纳迪亚想要习以为常,然而却还是会为之难过。
  离家短短几小时,她需要用接下来的数日消化村民的恶意。
  纳迪亚回到家中,把藤篓放到厨房,起身时,从窗外看到了长女凯茜的身影。她早晨的时候去了森林,没想到直到傍晚才回来。纳迪亚急忙迎了过去。
  隔了些距离,纳迪亚没有看见,走近了才发现凯茜浑身上下都沾满了土,裙摆破皱,晚上梳齐的发髻也散了,脸颊一片青紫。她的目光不住地发颤,攥着提篮的手指都已发白。感受到母亲的靠近,她竟然下意识地缩肩想躲。
  “天呐……凯茜,你……你怎么了?”
  纳迪亚抚摸着她脸上的伤口。
  凯茜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随即扬起微笑:“我没事,母亲。我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在压抑着什么。纳迪亚听出了异样,她还想追问,却被凯茜拉着进了屋。
  “我真的没事。”凯茜带着刚才的笑颜,从篮中拿出一株植物,“我找到了你要的草药,今天很幸运呢。”
  说到“幸运”一词时,她很明显地哽咽了一下。
  纳迪亚好像已经能猜出发生在凯茜身上的事了。凯茜容貌清丽,称她是林中最娇艳的花也不为过。拥有这样的容貌,凯茜的人生本应该平坦无比,可惜她是自己的女儿。村里的同龄少女排挤她,年幼的女孩嘲笑她,年长的女人鄙夷她。就连去年定下的婚约,也因为男方介意她的身份而取消了。纳迪亚想,一定是那些女孩又欺负凯茜了。
  她一阵悲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所能做的,似乎只剩下了轻抚女儿予以安慰。
  凯茜勉强咧开嘴角,却没能如愿以偿露出笑容。
  她脱下了沾满泥污的长裙,将自己置身于微热的热水中,不停地擦拭着身上的每一个角落。粗糙的毛巾擦红了柔嫩的肌肤,微微生疼,然而怎样的痛楚都比不上几个小时前,被狠狠撕裂的疼痛。
  凯茜哭出了声,然而下一秒她立刻捂上了嘴,不让任何声音逸出。
  直到水变凉了,她才走出木盆,换上干净的衣服,仿佛无事发生。
  “嘿,凯茜!”刚走出门外,伊利亚就迎了上来,手里提着两只兔子,邀功般地在她面前晃了晃,“今天打到的。我厉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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