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彼岸有马
时间:2019-07-25 09:03:12

  上书,起死回生之术。
  这是母亲留给纳迪亚的遗物,纳迪亚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使用。
  她瞪大了眼,在摇曳的烛光下,将书页上的每一字每一句铭记于心,然后撕碎了书,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她将鸡圈里的母鸡统统抓了出来,扭断脖子,温热的血液撒在断崖下的每一具尸体上。
  她大喘着气。
  我将要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她想。
  穿林风呼啸而过,纳迪亚屈膝跪下,额头重重磕向土地,念出那些烂熟于心的字句。赤红的鲜血仿佛听到了召唤,散发出妖冶的明光,土地低声哀鸣,微微颤动着。
  像是有什么正在黏连,发出粘稠的响声。纳迪亚没有抬头,亡魂的重负压在她的肩上,压得她几乎没有了说话的力气,但她还是努力吐出那些字句。她的双眼落下鲜血,视线却无比清晰。
  最后一字落下,地上的鸡血随之挥发殆尽,不见任何踪迹,纳迪亚听到了脚步声。她欣喜地抬起头,奋力站起。
  断崖下的尸体都活过来了。森森白骨重生血肉与生命,焦土上开出了鲜花。凯茜和伊利亚站在不远处,像是每个傍晚等待着她归家一般。
  纳迪亚啜泣无言,眼泪又落下了,伴随着鲜血一起在脸上纵横。她拖着破败的身子走向她的孩子们。
  月光朦胧,所以她没有看见凯茜和伊利亚惨白的脸色,也没有看到他们与众不同的瞳色。
  “孩子……我的孩子……”
  她呢喃着。
  凯茜与伊利亚扑了上来,紧紧地拥抱住她。而后,咬上她的血管。其余那些得以复活的“人”,眼中发出饥饿的凶光,也走了过来。
  “我们杀死了我们的造物主——我们的母亲。”伊利亚以一种极平淡的口吻说着,他的双眼仿佛看穿了过去,“就像是自然界那些以母亲的尸体为食的动物,我们从纳迪亚身上得到了第一次进食的机会。”
  乔安娜盘腿坐在地上,侧对着伊利亚,落在肩头的长发挡住了她此刻的表情。
  “……然后呢?”
  说出声了,乔安娜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多么沙哑。
  伊利亚垂眸,露出一丝笑,却看不出像是在笑。他总是那么冷静,仿佛说出的话语当真是来自第三者口中的平淡叙述。
  “我们还是很饥饿,所以我们闯入了村子。吸干了一大半人后,我们才逐渐能够思考了。”他换了个姿势,用右手托着下巴,笑意更浓,此刻他是真的在笑了,“能够独立思考后,我和凯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剩下的那一半人。”
  “是这样啊……”乔安娜沉闷地应道。
  这样的结局不是没有道理。如果是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这样的决定。
  “起初我们对自己的变化感到很惊恐,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清醒时倒是还能思考,若是饥饿了,那就只能顺从欲望行事。我们杀了很多人。在混沌中摸爬滚打了数年,我们才逐渐对自身有了清楚些的认知,‘堡垒’也逐渐成型。”
  “你的父亲呢?”乔安娜一针见血地问道。
  伊利亚一怔,压根没想到乔安娜会问到这事情。他稍许侧了些身子,想要打量一番她此刻的表情,竟发现她好像有些低落。
  在为他感伤吗?还是单纯的共情作祟?这个问题伊利亚没有纠结太久,因为他没必要知道答案。
  他清了清嗓子:“后来我们在苏格兰找到了他。他确实是‘圣杯骑士’,只是所谓的‘圣杯骑士团’,只是假借了亚瑟王传说而诞生的产物,本质上更像是一个邪*教组织。”
  他们的铁蹄掠过欧洲大陆,以圣杯之名,掠夺周边村庄的美色,让无知的人民给予他们财富——美其名曰是盘缠。当伊利亚跨过国界线,找到他的父亲约翰时,他正和另一个骑士共享一个少女。见到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年轻人,他有些困惑。
  他已经忘记了纳迪亚的存在,也不知道他四处留情一不小心留下了两个孩子。
  “我杀了他,连带着其他的‘圣杯骑士’一起。”伊利亚轻飘飘地说着。
  “你这是弑父啊,大不敬……”乔安娜小声嘟哝,恰好落入伊利亚耳中,“不过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伊利亚耸了耸肩,觉得她的这番说辞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他又坐了一会儿,才撑着扶手站起身,长出一口浊气。今日他在回忆中浸没太久了,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他急切地需要休息一会儿,否则紧绷的神经和五感绝对会一齐崩坏。
  乔安娜不依不饶,恨不得把一切疑问统统说出口似的,又问道:“吸血鬼为什么来到了地下?大概是什么时候迁居的?”
  伊利亚原本已踱步走开,听到她的话,缓缓停下了脚步,以一种极慵懒的语气道:“你真的很好奇啊……下次再同你说吧,我很累了。”
  乔安娜有些失望,这残存的问题抓心挠肺,让她不得痛快。她撇了撇嘴,玩弄着小狗的耳廓,突然想到了还有事情没说,急忙叫住伊利亚:“啊!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可以今天就给我答复。”
  伊利亚收回刚刚迈出的一步,慢悠悠地转身看向她,微微挑眉。
  “我想要出去遛狗——我是说,等到这只狗长到足够大的时候。”乔安娜努力组织语言。
  伊利亚垂眸打量着小狗,半晌才说:“后院对他来说够大了。”
  “完全不!”乔安娜回绝得相当果决,“仅仅一个后院,对于它来说还是不能得到足够的运动量。况且总是待在同一个地方,哪怕是狗这种天性活跃的动物也会被憋到抑郁的!”
  伊利亚眯起眼,笑着看她,以一种看穿一切般的姿态道:“你似乎别有所指。”
  乔安娜相当勇敢地也盯着他看,理直气壮地说:“没有,我的话题始终专注在它身上。”
  她满目真诚,看不出什么心虚的情绪,伊利亚姑且把她话当做真话。
  “我考虑一下。”
  他说着,转身离开,结果又被乔安娜叫住了。
  “一只狗如果得不到足够的运动量的话,会爆发出可怕的破坏力,我希望公爵大人您可以知悉这一点。”乔安娜微扬起下巴,有些幸灾乐祸似的,“我想,您应该不会希望您心爱的釉彩瓷器和莫奈梵高达芬奇被这么个活力十足的小家伙统统弄坏吧。”
  乔安娜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伊利亚背手站着,不发一声。乔安娜的自信被沉默逐渐消磨,她突然有点不确定是否真的能够确保成功率了。在她纠结之际,伊利亚突然转身走来,一瞬之间便出现在眼前,俯下身,贴近她的眼前。
  近在咫尺,乔安娜冰凉的呼吸打在他的鼻端,而后凉意又折回到了她这儿。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伊利亚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你在威胁我吗?”
  “是它在威胁你。”
  乔安娜把小狗举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灼灼目光。
  然后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狗呼了伊利亚一爪子。
  谅是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伊利亚的表情有点僵硬,乔安娜努力憋笑,忍得嘴角不停抽搐,在破功的边缘徘徊。
  伊利亚站直身,露出了一抹相当友善的笑容——对象是给了他一巴掌的小狗。
  “我会考虑一下的。”他故作欢快地说,还俯下身笑摸了一把狗头,“明天给你答复。”
  说罢,转身潇洒离开。小狗依依不舍地冲着他的背影嚎了一声,依旧怀念他脸颊的柔软触感。
 
 
第25章 FIFTH STEP
  虽说伊利亚在乔安娜这儿一直都没有留下过什么好印象, 但他的高效率确实是不容置疑的。他果真像自己所说的那样, 第二天就做出了给出了答复。
  “每日早晨三十分钟, 你可以沿着既定的路线在公爵府周围遛狗。艾萨克会跟在你身旁。”他说。
  乔安娜乖乖听着,然而听到伊利亚的最后一句话, 多少生出了些不快。
  “这家伙又是谁?”
  对她来说, 艾萨克是个陌生的名字。
  “是陪伴了我多年的最忠诚的部下。有他在, 就相当于我在监督着你。”
  伊利亚解释得不算太详细,再加上乔安娜从没有拓展社交圈的意愿和尝试, 因而对于艾萨克其人还是没有太多的了解。
  她撇了撇嘴, 嘲讽道:“你怕我逃跑吗?”
  伊利亚微耸了下肩, 没有给她回答, 反倒是让乔安娜更不爽了。
  “我又不会逃……”她小声嘟哝。
  “你又逃不了。”伊利亚轻飘飘地说着,带了一份怎么也没有办法忽视的自信。
  乔安娜原本还想再讨价还价一番, 但听到他这么说, 便什么反驳的心思都没有了,垂首匆匆离开了, 把伊利亚的一句“注意礼数”给抛到了脑后。
  看着她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伊利亚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然而叹息到了一半,却又倏地半途停下了, 钢笔险些从指间滑落。
  怎么有种他被摆布了的感觉呢?
  旋即他便笑出了声, 捏紧钢笔。他怎么可能被摆布呢,他一向是追随自己的意愿而行事的。
  所以,不是什么人改变了他的想法, 而是他自愿地……
  他强行终止了思维的走向,重新将其掰回到正途。只是究竟何者才是正确的,他竟也有些不太明白了。
  而对于乔安娜来说,既然伊利亚给予了她特权,那她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当天她就立刻行使起了这一特权。
  虽说这样一只小狗还不需要这么大的运动量,但她真的需要出去走走了!
  不过遛狗之前还需提前打声招呼,以便她的“护花使者”艾萨克可以及时就位。
  艾萨克比乔安娜想象得要更年长一些,像是中年人的模样,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冷静阴沉,如鹰般的双眼透出尖锐的光芒,仿佛一眼扫去便能看穿一切。
  在与艾萨克接触之前,乔安娜一直以为吸血鬼都是“年轻人”,忽然见到了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吸血鬼,她竟然忍不住频频向他投去目光。她总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个年龄段的人了。
  艾萨克保持目光直视,无论身旁的小姑娘投来何其好奇的眼神,始终都是不动如山,俨然像是一座蜡像——能够行走的蜡像。不过他的视线却紧密地关注着乔安娜的一举一动,但凡他又一丁点儿想要逃脱的意愿,他就会立刻冲上去抓住她。
  乔安娜看向他的次数太多,艾萨克竟然也忍不住垂眸看了她一眼。
  忠诚追随了数年的公爵大人竟然转化了一个新的同胞,还将她留在身边,如果说艾萨克不觉得奇怪,那绝对是不正常的。他记得伊利亚已经好几个世纪没有给予什么人初拥了,也明白他的感情被时间消磨到了稀薄得近乎不再存在的程度。或许乔安娜的存在,是为了填补些什么吧,他想。
  不过他很聪明地藏起了所有的好奇。他和艾德不一样,他明白伊利亚喜欢什么,又讨厌些什么。况且,伊利亚如何,这同他根本没有太多关系。
  两人一狗默默走在街上,四下无人,衬得气氛更加僵硬。乔安娜别开视线,望着道旁的小河,而后视线不自觉得投到了更远处去。交叠的别墅间,好像露出了女王宫殿的尖角屋顶。不过再走远些,就看不到了。
  这是乔安娜第一次以如此悠闲的心情走在地下都市中——上一次踏上街道时,她正处于逃亡之中。现在静下心来,她发现原来这座她无比唾弃的地底城池实际上也不是那么丑陋不堪,河对岸那一排暗红色矮屋相当复古,再看得更远些,各色鲜艳的屋顶带着一种奇妙的艺术感,与古旧紧挨一起,却不显违和。
  其实这儿还是很美丽的,她想。
  大概是看得有些太过入神了,她一不小心走偏了路,膝盖撞上桥墩,疼得她差点没哭出来。不经意间的一瞥,她看到道旁的法国梧桐已经吐出了新叶,那娇嫩的绿色跃在枝头,微弱地探向天空——尽管它看不到天空,也不知天空为何物。乔安娜深呼吸了一口气,却不似往常一般猛然发颤。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冬天快要结束了,春日即将来临。
  到了春天,后院的事情会很忙吧。她想。
  她忽然有些期待起花团锦簇的盛景了。
  特赦般的三十分钟结束得比预料中稍微快了那么一些,期间乔安娜有好几次因为忘记路线而走岔了路,幸好每一次都能及时改正。不然的话,她此刻大概会是被艾萨克绑着拖回公爵府的。
  一回到府上,乔安娜就去了后院的那间小屋,想要探望唐纳德。她好几天没有来看他了。
  门虚掩着,没有锁上,调皮的小狗只是把爪子抵在门上,就很轻松地推开了门。屋里有些阴暗,窗帘没有拉开,日光统统被隔到了外头。许是因为这个原因,空气格外浑浊。乔安娜将门敞得更大了些,摸索着走到床边。小狗没有跟随她的脚步,而是站在门外,不时嚎叫几声,喉头发出阵阵低吼,就算是乔安娜哄了几句也不见好。
  乔安娜叹了口气,不再去理会行为异常的小狗,转而走入唐纳德的房间。
  “午安,唐纳德爷爷。我来看您了。”
  没有回应。房间内也是一样的昏暗,乔安娜费了点劲才找到开关。
  白炽灯跳动了几下,闪起昏暗的橘光,照在唐纳德脸上,显得愈发死气沉沉。被窝中的唐纳德蜷缩成一团,仿佛比平日更加瘦弱了,眼睛半睁不睁,不知在看向何处。他很费力地呼吸着,狭促的室内只剩下了他粗重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一度停止了几次。
  乔安娜的大脑顿时陷入空白。尽管眼前所见到的一切已经足够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没办法反应过来,直到唐纳德的呼吸又顿住,她才慌乱地奔向床头,扑倒唐纳德身旁。
  她听到了,唐纳德的心脏还在跳动着。乔安娜稍许送了口气,可悬着的心怎么也无法放松。她小声唤着唐纳德的名字,直到他努力地睁开了双眼。
  平日里那双混沌的水色眸子,此刻竟是无比的清晰,仿佛水与天的边际。他抬起手,颤抖的指尖没有分毫血色,惨白得仿佛乔安娜的脸色。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