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不知道,我救过一条小青蛇,和它处了半个月,它知道我所有的秘密,后来,它咬伤了我就跑了,或许我会因为它死掉,可我不恨它,我要感谢它,知道了我不能与别人分享的秘密.还有,因为它咬伤了我,才遇见了你,我更应该感谢它,铭记它。”
慕青目光微微一动,似是提起了一点情绪,可因为他的淡漠,那星点的情绪又被他压制住。
他是知道花想容许多秘密,是在他受伤的那些日子,花想容捧着它说过的每一句话。
花想容说,她父母很爱她,家中只有她一个孩子,父母开了一间绣品铺子,父亲负责描图,母亲负责刺绣。
她眼中的父母非常恩爱,可是,却被人下毒害死了。
那年,花想容才七岁。
父母双亡的她被舅舅接回梨州,可她因为父母之事日日伤心,府中的姐妹因她成天哭哭啼啼,都不与她一同玩,慢慢的,她就喜欢一个人呆着。
呆的时间长了,人就越来越孤独。
太孤独的时候就会忘了怎么哭,因为哭出来也没有谁会看。渐渐的,她就不再哭哭啼啼。
可是人呐,活着怎么能不说话呢?
她也有她的委屈和悲伤,也需要一个树洞倾诉。
常年对着花花草草似乎也没有意思,她想对着可以活动的物件说话,有时候蹲在地上可以对一只蚂蚁说半天,直到蚂蚁离去。有时候对着蝴蝶说上两句,话还没说完,它就已经飞走了。
她突然好伤心,觉得全世界都坏彻了,没有谁怜惜她,没有谁爱她。
渐渐偏激,先是抓一只老鼠关起来,不停地说她的委屈,老鼠在笼子里饿死了。
她并没有放弃找活物来倾诉,慢慢的养成了出门的习惯,每次出去都会抓些小鸟小狗之类的,可结果都差不多,那些小动物不是挣脱跑了就是死了。
直到,她遇上了慕青,将它带回来。
也许是眼缘吧,也许是她小女儿心思柔软,见慕青受着伤,待它也极不同,给他包扎伤口,给它吃鸡蛋喂水。
她从来没有如此耐心地照顾什么人物,小青蛇是个例外。
自从父母去世后,她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做关爱。
恰好,花想容将这份难得的关爱全部投在了慕青的身上,她想,这条蛇不能死,她要把他养大,和自己做一个伴,直到死亡。
即便如此,慕青也无法原谅她。
她不能因为自己如何悲惨便要他人同她一样悲惨,她不能因为自己不快乐也不许别人快乐。
慕青照顾她已有两个月,他多次提出离开,花想容都以各种残忍的方式挽留,她的残忍只对她自己。
她会用刀子划伤自己的手腕,哭哭哀求“求求你留下来好不好,不要离开我。”
花想容不喜欢别的大夫替自己看病,也不喜欢别人来照顾自己,她只喜欢慕青。
她说:“除了那条蛇以外,我只愿与你说话。”
慕青是个很善良又心软的妖,他看见花想容划伤了手腕,什么也不说便回头,在自己的手指尖咬破,再将自己的灵血滴在伤口上。
他甚至不知道该对花想容说什么,握着那小小的玉手,愣了半响,才道:“凡人寿短,你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
“慕青......”花想容突然伸出手臂,将慕青的脖子圈起来,紧紧地抱住,她说:“你来爱惜我好不好?”
慕青没有说话,任由她这样搂着自己。
他从未想过要去爱惜一个凡人,他心中念的,只是早日找到哥哥,回到妖盟。
她说:“在这个世上,我只信你,只在乎你。”
第二十四章 青蛇记
花想容红着眼眶搂着慕青的脖子,红唇轻轻地贴着他的耳廓,细细吐声:“慕青,我求你,算我求你留下来。”
慕青的心忽然跌空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与怀里的凡人会有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因为她的哀求会被动。
本是去意决绝,却又无可奈何。
就这样,慕青为了她留下来,到了夜里就会去寻找小白。
也不知道小白去了哪里,自从妖盟出事,他和小白就一起离开妖盟,不料竟遭到南山妖王的追杀,后来就走散了!
只因他们手里有一半妖印,因为这一半妖印都封印在他们的身体里,北山妖帝一日不归,他们就要背负这一切,甚至用生命去守护。
因为使命感,慕青被花想容生囚,却也从未有过快乐。
花想容不会在乎他的快乐和悲伤,她只要自己快乐。
单纯的青蛇哪里知道,日久会生情。
当她们相处的时间长了,他也听惯了花想容的甜言蜜语。
花想容每日都会同他说:“慕青,待我及笄之后,咱们就成亲吧。”
慕青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问:“为何要成亲。”
他知道成亲是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要成亲。
就好像知道凡人要一起拜堂才可交合,却不知道为什么要拜了堂才交合。
“因为我喜欢你啊。”花想容笑着弯下腰,双手轻轻地捏了捏慕青从不开笑容的脸蛋。
“可我......唔。”
慕青来不及说不喜欢你时,花想容突然捧着他的脸,轻轻的吻住他的唇。
她一直都知道,慕青不喜欢她,一直都是。
像她这样的女子,谁都不会喜欢吧,可她不管那么多,她就是想留住慕青,像现在这样过一辈子。
慕青怔怔地望着她,跌落的心似乎又回来了。
被人咬一口的感觉真奇怪。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面对花想容会是那样的心情,特别复杂,想寻到小白以后把她也带到妖盟去,从此一辈子生活在一起。
可是没过多久,慕青就遇上了看相算命的神婆,神婆一语道破人妖殊途,慕青思量之后,决定离开花想容,远离所谓的情劫。
他离开的那天下了很了大的雨,空气是悲伤的,每一口呼吸都是疼痛的。
花想容就站在雨中,咬着枯白的唇,眼泪盈盈。
她曾拼尽全力去挽留的人终于要离她而去,心情何止低落,简直悲痛欲绝。
“你不是答应我了吗?”她声音颤颤地开口。
说好陪着她的,等她及笄以后娶她的!现在却不在作数。
她很难过,失望,绝望!
慕青不敢回头,一直走着,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的。
三生三世,他不敢相负。
他深知留下来只会连累花想容,这世间可容不得人妖相处。
无论他曾经答应过花想容什么,现在,都不作数了,哪怕娶她的承诺,也全都作废归零。
其实,回到最初,对她们都是最好的开始。
“慕青,你给我站住。”她歇斯底里地在雨中咆哮。
那么瘦弱的她在风雨中很坚韧,她一步一步走去,只待慕青可以停下来。
他不会停下来,但他放慢了步调。
花想容追了上来,紧紧地拽住他的青袖,她哭着说:“我知道你就是那条小青蛇。也知道你为什么要走。”
慕青愣住,那场雨下得实在是大,不停地砸下来,冷冷彻骨,好像每一根雨线都穿透了身体,切断了经脉。
她知道啊?怎么可能知道呢
“我不介意,也不惧任何天罚。”花想容的手臂穿过慕青的腋窝环住他的胸,热泪滚滚的脸靠着他的背,她那样娇小,靠着慕青的样子那么可怜。
“可我介意。” 慕青狠狠地扯脱她的手指。
花想容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可结果都被他无情推开,瘦弱的她倒在地上,又从泥泞之中爬起来,再渡扑进他怀中。
她是执着的,执拗任性,让人又恨又心疼。
花想容的目光那么坚定,她说:“我不管你怎么想,我花想容就是要你。”
慕青挣扎抵抗时,她从头上拔下一支银簪子,奋力地插进慕青的琵琶骨。
她是世上最狠心的女子,她可以为了所爱不惜伤害。
当鲜红的血液汩汩地流出来,穿破她握紧的指缝,随着雨水冲落下来,脚下已是片片绯红。
慕青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目光有些沉痛,他想了很多种可能,也没有想到花想容会伤自己。
口口声声说的爱,竟要付出血的代价。
她……真可怕!
花想容不为所动,握着簪子的手再狠狠一推,似要将慕青扎死方休。
“你知不知道,但凡是我花想容看上的东西,无论什么方式,它只能是我的,包括你!”花想容挑穿了慕青的琵琶骨,使得他无法施展法术遁逃。
慕青只知道人心险恶,却不知人心莫测。
这个柔弱的女子上一刻还哭哭唧唧,下一刻就会咬牙扎他一刀,又狠又深。
“你……” 慕青艰难地说了一个字,身体不堪重负,沉沉地向后倾倒。
你狠心如此,真不配说爱。
慕青跌在地上,湍急的雨水四溅,沉沉的身体也慢慢失去知觉,呼吸很重。双目淡若琉璃,看着天上密密麻麻的雨线穿来,似将他的灵魂也透穿了。
这怕是最痛的伤害吧。
花想容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慕青,手指还悬在半空,指间的血水也慢慢地被冲洗干净,只是地上的血越来越浓,地上的草被慕青的灵血浇灌之后疯狂地长开,开出了花朵,什么颜色都有,这一整片都开出了花,而慕青就躺在花丛中,凄美而罪恶。
雨水渐渐停止,花朵上沾了雨露,化作晶莹的小珠子,衬托得花中闭眼的青衣男子更加绝美。
花想容也顺势躺到幕青身侧,与他同枕花草,像一对恩爱的夫妻那样亲昵地靠在一起。
“慕青,不要恨我。我,我也是太孤独了,如果连你也走掉的话,我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她的手指轻轻地勾着他的唇线,声音温柔地响起。
慕青紧闭着眼睛,微弱的呼吸落在花想容的指尖,他不想理会,就那样躺在地上。
花想容又说:“我知道人的一生会很短暂,也知道妖是不会老的。”
花想容的眼眶红了,湿显的酸痛起来,她将自己的脸贴着慕青的脸,一只手按住他的伤口,那支簪子还插在他的身体里。
她知道慕青疼,可她有什么办法,她就是这样心狠的坏女人,就是有些霸道,有些自私,有些疯狂。
“给我十年的时间,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我想把我所有的年轻时光都给你,十年之后,我配不上你时,你可以走。你的时光那么长,你要找的人也还等着你,可我不一样,我等不到你,就算等到,也太迟了。”
慕青突然睁开了双眼,一滴清泪从眼角落下来,他没有侧过脸去看看花想容的神情,只是看着雨水冲过的天空,洗得干干净净。
亦如他心上的她,也被冲得干干净净。
“我是妖,会伤人。” 慕青淡淡开口,声音极其沙哑。
花想容苦笑“也会救人。”
慕青终是闭上眼睛,不再说一句话。
从一开始,他就错了,遇花想容便是情劫,咬伤她是因,救她是果,这循循因果里,三生三世,怕是都挣脱不了这情网。
她不会懂,她的心狠已经把他推到悬崖边,已经回不了头了。
慕青受伤后,花想容就把他带回了那方小院子里,还与她舅舅商量,非慕青不嫁。
舅舅可怜她,觉得她长这么大从未对什么人上过心,于是同意了这门婚事。
回忆停在了此刻。
慕青还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
南枝就站在旁边,他们根本看不见。
床侧是落地衣架,上面架着的是套男子的大红婚袍,极其华丽又喜气。
慕青说她好狠心,她只是冷冷嗤笑,不作辩解,她就是狠心,若不狠心,如何留得住他!
目光中的那丝沉痛被床侧的婚袍晃了去,她指着那件款式繁复的衣袍道:“明日,我们就要大婚了,你看,多喜气啊。”
“当初我只不过是可怜你,你又何苦把这种可怜当作是爱意?” 慕青冷冷开口。
花想容指着衣服的手突然悬跌,她叹了口气,目光幽幽地看着慕青,苦笑“可怜也好,爱意也罢,我要的自始自终是你,只要是你的可怜,我就需要。只要你在,我便不奢求什么喜欢或爱。”
“疯子。”慕青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再说话,闭上眼睛,只想着如何恢复法力,离开这个疯狂的女子。
南枝在一旁看得心情特别沉重,这花想容真是病娇病的太厉害了,她若不改改,谁敢爱她?
她接下一片半空飘落的杏花,五指一拢,画面破裂。
穿过重重幻雾,便是喜乐鞭炮和敲锣声。
李府办了个小小的婚礼,花想容穿上了大红婚袍,与慕青站在一起,旁人都说,他们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花想容心中欢喜,温柔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她总算是想尽各种办法留住了这条小青蛇。
表姊妹站在远处瞧着,脸上不是欢喜,而是得意,似是在酝酿一出大阴谋。
花想容浑然不知,她满心欢喜地牵着慕青的手走进喜堂。
第二十五章 青蛇记
鲜花飘得满空都是, 落在他们的红袍上娇艳欲滴, 空气里全是花的芬芳, 没有人闻到淡淡的悲伤。
慕青面无任何表情,甚至每走一步都很痛苦, 也不知道花想容在哪里找到了邪门秘咒, 竟在他的背脊处画了雄黄符, 他不能施法,也不能说话, 一举一动皆由花想容神识所控制。
喜堂内早已布置了各种驱邪灵阵, 慕青明显有些走不动, 哪怕花想容的神识强行操控, 他也迈不出步子。
花想容先了他一步,见他不动, 故转身过来看着他, 喜堂内内外外都是观礼的人,若新郎不动, 这是会闹笑话的。
“慕青。”她唤他,也在求他。
如果他强行抵抗神识控制只会伤了他的根本,花想容虽想得到他,但不想看到伤痕累累的他。
慕青的膝盖在抖动, 当时又说不得话, 他就那样看着花想容,恨恨的目光,泣血的眼神, 看得花想容的心很痛。
他恨她,恨她用了这样的方式留住他。
“慕青”她再唤他,声音更加柔软,笑意也无比可怕。
她用了最强的意念控制慕青的身体,将他强行推进了喜堂。里面的灵阵一触即发,慕青膝盖一软,狠狠地跪在了地上,一口血喷出来,化作一片血雾散开。
两旁的宾客都变了脸色,坐在高堂上的舅舅和舅母也吓得站了起来。
花想容连忙伸出手去扶他,随着他沉重的身子一起跪落,还没有一拜天地,二人已经拜在了一起。
“慕青。”花想的手指捧着慕青的脸,染着他嘴角的血,指尖红得比身上的衣袍更艳丽刺目。
慕青看着花想容,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不能说出来。
花想容根本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她不敢哭,不敢说对不起,只是心疼地捧着慕青的脸,帮他擦拭着不断留出来的鲜血。
慕青的双眼渐渐发出绿光,似要显出妖怪的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