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珥眼神微动,在那人逆着烟火,抬脚踏进殿内之时,他忽的用力,压着姜宓脑袋往下。
冰凉带血腥味的唇,碰触上清甜的柔软,和他想像中的一样美味。
一身风尘,伴着血与火的硝烟,初初跨进殿的商殷,脚步蓦地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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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隔着卷卷浓烟,商殷依旧一眼就看到,躲在角落里,双唇相接的两人。
浅棕色的凤眸乍起惊涛骇浪,浸出浮冰碎雪的寒凉。
商氏两兄弟,隔着浓烟,视线撞在了一起。
宛如没有动静波澜的战争,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彼此都不相让。
姜宓浑然不知,她睁大了眸子,俄而反应过来,连忙推开商珥。
商珥舔了下唇,眯起眸子,带出意犹未尽的表情来。
他目光越过姜宓,看向站在殿口不动的商殷,并道:“殷弟你来晚了。”
姜宓心头一惊,下意识抬起手背飞快擦了下嘴皮,适才转头,莫名心虚地看向商殷。
她绞着手,瞥了商殷好几眼,显得手足无措。
商殷什么话都没说,也没看姜宓,只一撩玄色薄披,提着长剑,旋身又出了殿。
商珥笑起来,笑的像个得胜者。
他借着姜宓的手站起来,顺带就强势的十指相扣,紧紧拉着不放。
姜宓眉心一蹙,实在抽不出来,也就任由他去了。
殿中烟尘淡了,姜宓扶着商珥,慢吞吞往殿外走。
冷不防,斜刺里突然冲过来一人:“商狗,还我儿子命来!”
那人披头散发,浑身血污,状若癫狂。
他手里握着把匕首,双目赤红,不要命得朝商珥捅过来。
仲冬龇牙裂目:“大夫人,小心!”
电光火石间,姜宓的反应竟是比任何人都快。
她推了一把商珥,想也不想就挡了过去。
然,比她速度更快的,是商珥。
生死之间,商珥一把抱住她,并转了个圈,交换了两人的位置。
“噗”匕首入体。
那人抽出匕首,反复地捅。
姜宓眼瞳紧缩如针尖,她死死抓着商珥腰间革带,嗓音失真:“大公子!”
“嗖”流光急速,剑芒清虹。
噗嗤!
长剑正中那人脑袋,从左太阳穴入,右太阳穴出,彻底贯穿。
掷出长剑的商殷三步并两步,一身气息冰寒入骨。
黏糊且温热的鲜血从商珥后背流出,浸了姜宓满手心的滑腻。
商珥身体软软往下滑,姜宓顺势搂住他。
但她力气太小,根本抱不住。
她越是拼命往上拉扯,商珥就越是往地下坠。
她无措极了,一脸心慌茫然,下意识四处找商殷:“殷大人?”
得不到商殷的回应,她几乎快哭出来:“商殷!商殷!”
商殷,你在哪?
她跟着商珥一起跌坐进血泊里,一双小手死死捂住他后背流血的伤口。
但是商珥嘴里也开始不断吐鲜血,四肢抖动抽搐。
她捂着后背,又慌忙拿手捂他嘴巴,然而商珥身上流血的地方太多,她一双手怎么都捂不过来。
她啜泣着,浑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商殷近前,单手扶起商珥,一看后背伤势,就晓得回天无力。
姜宓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小心翼翼探出满是鲜血的手,紧紧拽着他一点袖角。
她问:“商殷,大公子……大公子他……”
她竟是话都说不出来,喉咙堵塞的厉害,一双眼里尽是泪。
商殷心头发紧:“我知道。”
姜宓不敢松开商殷袖角,反而揪的越发紧了。
商殷将商珥扶坐起来,让他气息顺畅一些。
商珥缓了几息,转头看着姜宓:“阿宓告诉我,你最想要什么,我想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临到头,到底还是舍不得拿心尖尖上的姑娘来殉葬。
她这样乖,便是小作小闹起来也惹人心疼,唯有活着,身上才有招人喜欢的鲜艳颜色。
姜宓摇头:“大公子,你别说话。”
商珥叹息一声,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一封带官府押司红印的文书。
文书沾染上血迹,缓缓打开后,“和离文书”四个大字跃入姜宓眼帘。
商珥道:“你应该想要这个。”
他喘着粗气,咳嗽间,又接连吐了好几口的血。
商殷皱起眉头,扫了眼和离文书,薄唇抿紧了。
商珥捏着文书,低声说:“阿宓,你答应我一件事,这文书我就给你。”
姜宓抽噎了声,咬唇极力忍着不哭:“大公子,你说。”
商珥眸光痴缠浓烈,像是窖藏无数年的烈酒佳酿,又像是太过甜腻的糖水。
“阿宓,”他抬手,冰凉的指尖碰触着姜宓的脸,“一辈子都要记得我。”
姜宓怔然,怎么都想到商珥的条件会是这个。
商珥脸上的生机逐渐暗淡消逝,他执着地望着姜宓,一字一句重复:“一辈子记得我!”
姜宓点头:“我记得你,我一辈子都记得你。”
得了应允,商珥满意了。
他拼着最后一口气,颤巍巍地举起手里的和离文书。
然,他却是没有直接将文书给姜宓,而是转手丢给了商殷。
尔后,他斜睨了商殷一眼,嘴角带着诡异的得色,缓缓闭上眼睛,咽下最后一口气。
商珥,死了。
姜宓表情木楞,她探了探商珥鼻息,确定没有丝毫的人气,才惊惧收回手。
她重生回来,做了那么多的事,然而商珥还是死了……
且,这一回更是护她而死的!
就好像是一直以来为之努力的支柱,一夕之间,轰然倾塌。
商珥死了,她以后要怎么办?
和上辈子一样吗?
被商殷关在止戈阁养着,然后重复上辈子的人生?
姜宓低着头,迷茫的像个迷路的小姑娘。
“殷大人,”她喃喃低声,“商珥死了,他死了……”
商殷收好和离文书,弯腰抱起商珥。
姜宓仰头看他,拽着一点他的袖子,点漆黑瞳沉寂不见光亮。
她问:“你会把我怎么办?”
商殷注视着,凤眸深邃,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想法。
于是他道:“他给你留了和离文书。”
和离文书。
这四个字,像一点火种,瞬间点燃姜宓双眸里的荒芜。
她这辈子有和离文书!
她追问:“你会给我和离文书吗?”
商殷下颌线条紧绷,良久才吐出一个字:“会。”
姜宓眸中的光亮更盛,她从不怀商殷说过的话,因为他向来一诺千金。
商殷抱着商珥抬脚往殿外走,姜宓摇晃着起身跟上。
她无意识地揪着他袖子,亦步亦趋,像个害怕走丢的小尾巴。
路过那捅商珥刀子的尸体面前,姜宓驻足:“我认得他,兵部军械司监事,宫宴之前,他家庶子推攘我,大公子遂杀之。”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人能一直躲大殿里头守株待兔。
商殷面无表情,那张俊美淡漠的脸上看不出半点难过情绪。
但姜宓知道,他心里是难过的。
上辈子,他每每喝了酒,醺醺然的时候,就会说起商珥。
“殷大人,军械司监事很爱他的庶子吗?”姜宓不解。
毕竟,不惜一切,都要报仇。
商殷视线看向殿外,冷凛又锋锐:“不,兵部属端王监察。”
所以,军械司监事也是端王的人。
姜宓恍然,同时她心里发寒,端王想要扳倒商殷,便是连累无辜,也要再所不惜。
殿外,火光亮澄半边苍穹暮色,一如白昼。
永延宫外的空地上,汉白玉铺就的地面上,层层鲜血蔓延,一层鲜血干涸了,又有温热的血色覆盖流淌。
此时,纹绣银蛇玄色短打衣襟的暗卫,同软甲金吾卫两厢对峙。
商殷抱着商珥尸首出来,金吾卫当即举剑,呈围攻之势。
身穿四爪金龙蟒袍的端王,站在金吾卫前列,他眼神睥睨,居高临下。
见着商殷,他厉喝道:“商殷,私逃刑部大牢,带人马擅闯禁宫,你这是要造反吗?”
姜宓紧张地躲在商殷身后,侧目就见他冷然的脸沿,以及凤眸眼尾蓬勃而出的冰雾寒霜。
商殷没有说话,只对方圆点了点头。
方圆冷笑一声,抬手打了个响指。
银蛇暗卫哗啦分涌开,宛如摩西分海,现出了藏在后面的另一人来。
甫一见那人,端王顿时脸色大变!
第22章 第一次逃跑
肃杀披靡的银蛇暗卫,众星拱月地围绕着一人,犹如是群狼围视一只羊羔。
那人穿着一身五爪金龙的明黄龙袍,稚嫩的面容,约莫不过十四五岁。
赫然是——皇帝!
端王面色大变:“商殷,你好大的胆子!”
商殷眸光深邃,深的毫无波澜。
他只口吻很轻地喊了声:“陛下?”
年幼的皇帝一个哆嗦,紧张地看了看他,又看向端王,随后战战兢兢开口道——
“端皇叔,是朕放的殷爱卿,殷爱卿辅政多年来,为大夏为朕劳心劳力,那些所谓的铁证,朕仔细看过了,漏洞百出,纯粹是污蔑。”
端王木着脸,表面还稳得住,内心操蛋的却想骂娘了。
他怎么都没料到,商殷会这样胆大包天,直接釜底抽薪找到皇帝,更没料到,年幼的皇帝居然倒戈的这么快。
如今商珥死了,那不是把他这个皇叔架在火上烤么?
端王咬牙:“陛下,切莫偏信小人谗言,臣手上证据确凿,有商殷亲笔书写的账本数本,容不得他抵赖。”
皇帝紧张的脸色微微发白,他看了圈周围的银蛇暗卫,都快哭了。
“皇叔,总之朕相信殷爱卿。”皇帝道。
端王气的心肝疼,要不是亲侄子是皇帝,他都想当场抽人。
简直,猪队友!
商殷不冷不热的道:“微臣,定不负陛下信任。”
这般君臣和谐,就越发衬的端王无事生非。
商殷脸上沾染了一点血迹,暗色的血点像开败的红梅,泠泠冷清。
他道:“端王爷,若是无事,本官还要赶着给家兄办丧。”
端王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
他咬着牙,目光倏地落姜宓身上,跟着就一亮。
姜宓心头生出不安,她轻轻拽了拽商殷袖角,在他侧目时,很小声的说:“殷大人,对不起。”
她才道完歉,一双柳叶眸就眼泪汪汪:“宫宴之时,端王逼我用大人笔迹,伪写了很多账本。”
身边的姑娘,黑白分明的眸子湿漉漉的,眼尾噙着水雾,一眨眼睫羽都是润的。
她小鼻尖粉粉的,唇肉沾了水光,晶亮又嫣红,诱着人想啃上一口。
她还死死拽着他袖角,紧巴巴地跟着,似乎很怕被丢下。
软乎极了,也真真乖巧,还是那种主动收了小爪子的乖。
凤眸边腾腾的冰寒不自觉柔和了一分,商殷薄唇微勾,回道:“回去写。”
姜宓愣了下,茫然地看着他。
商殷道:“我的字,写给我看。”
姜宓抓狂,都这个时候了,说这话合适么?
事实上,在商殷身上就没有不合适的时候,他睥睨地斜看端王,不在意的道:“端王爷,还想说什么?”
端王阴狠一笑:“来人,呈上来。”
话落,当即就又小太监端着托盘,匆匆上前来。
姜宓只一眼就认出,那托盘里不是别的,正是她伪写的假账本。
她心头发紧,手上不自觉用力,袖角就拽的越发紧了。
皇帝也是气急败坏,差点没跳脚:“端皇叔,你还想干什么?”
眼瞎了,没见他这个皇帝被银蛇暗卫挟持着么?
端王冷哼:“这些出自辅政大人之手的账目,商殷你要怎么解释?”
说完,他随手翻捡一本,信口念道:“七月六日,京畿东大营军饷五千两,七月二十一日,兵部军械库精铁一仓。”
“哼,”端王啪的将账本摔地上,“商殷,本王倒想知道,这么多的银两,你吃撑吗?”
商殷表情淡然,半点都不在意:“恰好,我这也有几本端王爷的账本。”
这话落,端王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
方圆冷笑着上前,将手里的小包裹朝端王扔过去。
小包裹四散开来,一大沓的账册滚落到地上,并翻卷开。
端王定睛一看,字迹是熟悉的,账目内容却是陌生的。
他惊异,暴跳如累:“商殷,你这是什么意思?”
商殷眼都没眨一下:“端王爷看到的意思。”
端王目若喷火,然却拿商殷没奈何。
年幼的皇帝赶紧开口:“端皇叔,朕都说了是误会,你怎的不信呢?
末了,他又补充道:“端皇叔,金吾卫都撤了吧,殷爱卿还有丧要办。”
端王顺台阶下,不甘不愿挥了挥手。
金吾卫往左右散开,商殷目光寒凉,在端王身上淡淡扫过。
他抱着商珥,从金吾卫让出的道穿行过去,再经过端王之时,轻若飘羽地丢下一句:“家兄突丧,王爷得空可来上柱香。”
端王眯眼,看了眼气息全无的商珥,竟是笑了。
他那笑无比的刺眼:“善,本王定会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