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话,商殷皱起眉头。
他不信怪力乱神之事,可今天隆冬,胡羌等蛮夷会南下,此事他倒是在从前梦见姜宓之时,从梦里窥见了一二。
他做过的梦,只和姜宓有关,其他的,也只能从梦里姜宓身上来反推,是以他就不曾在意过其他。
如今看来,这谷卿闵的未卜先知,倒实在蹊跷。
方圆诧异:“主人……”
商殷摆手,打断他的话,他瞥了那女人一眼,旋身掸了掸袖子,边往外走边说:“自领二十鞭,扣半年薪俸,再有下次隐瞒不报,就提头来见。”
方圆如蒙大赦,一抹额头冷汗:“喏,小的再不敢了。”
商殷出了私牢,外头天色已经暗了。
夜风寒凉,割皮冻骨,在外头稍微站会,脚都要冻僵的。
商殷信步往膳厅去,脑子里却又想起有过好几次的同一梦境。
他梦见姜宓着水红宫装,一张桃花面,六分娇嫩,四分妩媚,娇滴滴的,像朵怒放的红海棠。
然后,姜宓就死在他面前,殷红的鲜血一直蔓延到脚下,染红明黄龙纹的龙靴。
她看着他,红唇微张,眼眸从晶亮到暗淡。
她似乎想说什么,结果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每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他都试图动一下,至少想接住姜宓。
但每一次,他都浑身动弹不得。
此前,他不曾多想,目下结合谷生说他要夺天的话,有些东西,自然而然就涌上心头。
俄而,膳厅在望,暖黄的灯火从厅里弥漫出来,带起点点光圈,将厅里小姑娘软糯的声音衬的多了几分暖意。
姜宓在问:“殷殷怎么还不回来呀?”
姑娘家声音甜软,叽里咕噜说话的时候,像是在跟人撒娇,让人不自觉就想将之捧手心里宠着,便是骄纵了,那也是招人喜欢的。
商殷眸色微闪,他迈脚进门,狭长凤眸微弯,露出个极为单薄的浅笑。
“回来了。”他道。
姜宓咬着象牙箸一头,跟个馋嘴的小奶猫一样,眼巴巴地望着正咕噜冒热气的锅子。
锅子里奶白色的汤汁翻滚冒泡,偶有或翠或红的配料跟着翻滚不休。
鲜香的味道满厅都是,深深一嗅,就引得人发饿。
姜宓显然是饿坏了,她跳下椅子,哒哒跑过来,拽起商殷手就往椅子里拉。
她嘴里还说:“殷殷你快点,我等你都等饿了,肚子要饿坏了会吃不下美食的。”
正值少女年纪的姑娘,绷着还略带婴儿肥的包子小脸,一本正经这样说着。
简直,又乖又软。
像任人揉捏的白色长毛兔子,巴掌大,随便就能揣兜里。
一瞬间,商殷心就安定了。
不管他是否真的会夺天,可至少他能确定,眼前的姑娘,于他而言甚为重要。
他是再不能失去她的了。
第40章 我从不纳妾
大冬天的,吃着热气腾腾的锅子,荤的素的,往滚烫的锅子里一涮,再往又香又浓的酱汁里一裹,入嘴就是热热烫烫的咸香味。
然后,大口饮一盏杏仁蜂蜜牛乳,温温的牛乳冲淡那股舌尖上的热烫,竟是无比的痛快。
姜宓小嘴被烫的通红,她时不时噘嘴吹气,腮帮子鼓鼓的,甚是可爱。
商殷动作优雅贵气地执着象牙箸,慢条斯理帮姜宓涮肥牛肉,不断提醒她:“慢些,烫。”
姜宓囫囵吞枣一般,往嘴里塞肉,面颊鼓着动来动去。
她口齿不清的道:“不……不烫……”
才说完这话,她哎哟一声蹦跶起来,嘴里还没来得及嚼的肉全给吐了。
“烫了?”商殷挑眉,本是给姜宓烫的嫩黄菜叶芯,顺势就放到了自个酱汁盏里。
姜宓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望着他,可怜巴巴地伸着小舌尖,含糊道:“烫烫了……好疼……”
舌尖本就是很敏感,若是常人,顶多抽两口冷气就不疼了。
偏生姜宓体质不同,她痛感明显,那点烫像是被火烧火燎了一样,顷刻间,柳叶眸里就泛起了水雾。
商殷顿了顿,他似乎有些颇为无奈:“你过来,我给你看看。”
姜宓挪蹭过去,拉着他袖子,在他腿边蹲了下来,并仰起小脸,还乖乖地吐出被烫的小舌头。
粉嫩嫩的小舌尖,软软的,又湿漉漉的,勾人的紧。
商殷褪了手套,挑着她下颌,低下头,似笑非笑:“怎的这么馋?姜家没给你饱饭吃么?”
姜宓皱了皱小鼻尖,想说话,舌头还伸着说不出来。
商殷帮她看,果然在舌尖上看到一深红小点,确实是被烫着了。
他面色一整:“上冰来。”
姜宓收回小舌头,吞了吞唾沫,舌尖又痛的厉害。
她哭唧唧问:“殷殷,怎么会这么痛呀?宓宓舌头会不会断掉了?”
说着,她还惊恐起来,仿佛下一刻舌头真会断掉。
商殷睨着她:“无碍,断了后,美食我替你品尝。”
“这怎么能一样呢?”姜宓被气着了,又似乎被吓到了,小脸惨白惨白的,“殷殷,我不要没舌头,宓宓的舌头不能断的呀。”
方圆送了小冰块上来,商殷拿干净的细棉布包了一小块,霸气十足的道:“放心,我不让它断,它就不准断。”
小姑娘一双眸子水光盈盈,可怜极了:“真的吗?”
商殷道:“乖,舌头伸出来。”
姜宓小心翼翼又伸出一点舌尖,商殷正要将冰块放上去,不想姜宓反应极大得飞快收回舌头,还捂住了嘴巴,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商殷沉吟片刻,看了眼门外,回头对姜宓勾手指头:“宓宓,听话。”
姜宓犹豫起来,心有余悸看了眼他手里的冰块:“好冷的,我不喜欢的。”
商殷没说话,只眸光深邃了几分,他屈指轻点桌沿,两重一轻,刚刚点了三下,趁姜宓不备,长臂一捞,将人抱过来按大腿上坐好。
姜宓惊魂未定:“殷殷……”
在她的惊呼中,商殷不疾不徐往嘴里扔了块冰,随后掐着她下颌,头一低覆盖了上去。
他也没直接将冰块渡过去,而是先让自己唇舌冷了,适才覆到姜宓的小舌尖上,以此消去灼痛。
姜宓本想挣扎,但只一瞬间,她就觉得舌尖不痛了,凉凉的很是舒服。
小姑娘半闭着眼眸,像贪婪嘴馋的小奶猫,反而追着商殷不放。
浅棕色的凤眸渐次幽深,正待商殷想更进一步之时,感觉不到凉意后,却被姜宓嫌弃地推开。
真真现实的小兔子,没点好处就不理睬人。
待灼痛彻底消退,已经是一刻钟后,姜宓懒洋洋地靠在商殷怀里。
舌头不痛了,她盯着菇滋菇滋冒热气的锅子,又馋食又心有余悸。
瞧出她的心思,商殷瞥了眼小姑娘嫣红的粉唇,低声道:“听我话,我让涮肉不烫。”
听闻这话,姜宓眼睛一亮:“好啊,好啊,我听的。”
商殷低笑了声,他也不放开姜宓,就那么让她坐大腿上,单手揽着她细腰,另一只手执象牙箸,又开始涮肉片。
象牙箸上下几次的涮过,肉片一变颜色,此时用,最是细嫩的时候。
姜宓伸手就想拿小盏去接,谁想商殷挪开,冷着脸看她:“听我的?”
姜宓委屈巴巴地放下小盏,只拿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去瞅他。
商殷不为所动,他吹了吹肉片,然后又放进酱汁里滚了一圈,顿了几息后,适才夹起来送到姜宓嘴巴。
姜宓忙不迭地张嘴,嗷呜一声咬住含嘴里。
不烫的肉片,带着恰好到处的细嫩和酱汁浓香,好吃极了。
姜宓差点没被感动坏了,嘴里的肉还没完全吞下去,她就含糊不清嚷着:“我最乖的,最听殷殷的话!”
说完,她就眸子亮澄又期待地望着商殷。
商殷心尖有些发软,他摸了摸她发髻:“真的听?不止吃锅子,其他任何时候都听我的?都像这样乖乖的?”
姜宓瞥了他一眼,正想点头,就听商殷整遐以待的说:“那从今往后都住我止戈阁,不回姜家如何?”
姜宓硬生生掸直脖子,好险那头才没点下去。
她垂下眼眸,绞着手指头,状似在思考,实则心里已经暴躁,想一把挠死这狗暴君!
两人之间沉默下来,商殷也不催促,等姜宓慢慢想。
“呵,”一声轻嗤蓦地响起,紧接着是香风袭来,“啧,吃锅子都不说一声,商大人你可真是无情。”
随着话音,身佩白地云水金龙妆花缎女披的姑娘,姿态婀娜地走进来。
她面容很白,眉微长,一双眸子,瞳幽且深,专注看着人的时候,极有成熟女人身上才有的妩媚风情。
姜宓柳叶眸虽自带三分媚,但和这姑娘比起来,就像是青杏和熟蜜桃的区别。
她施施然坐下,素手撑下颌,目光在姜宓脸上转了圈,言笑晏晏:“听说今个府邸里来了刺客,阿宓可有被吓到?”
姜宓摇了摇头,往商殷怀里缩了缩。
商殷皱眉,淡淡地看了宫苔枝一眼,冷冰冰的说:“天寒地冻,没事别出门。”
他嘴里说着不客气的话,手上却不着痕迹地帮姜宓又涮了小半盏的肉片和菜心。
姜宓好奇地看着宫苔枝,不防商殷轻按她脑袋,低声道:“吃。”
姜宓乖乖应声,这回自己端着小盏,拿了象牙箸,坐一边专心用食儿。
宫苔枝巧笑嫣然地看着姜宓,小姑娘用的专心致志,娇嫩嫩的面颊鼓鼓的,像努力屯食儿的小松鼠。
她眼睛很水润,咀嚼两下,察觉到宫苔枝的目光,又张大了眸子瞄她一眼,低头吃两口,又抬起来看一眼。
宫苔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小姑娘那小模样,太乖了,让人想捏捏她小脸蛋。
商殷面色微沉,眼看方圆添了碗筷上来,他皱眉道:“撤下去。”
竟是连碗筷都不给宫苔枝!
宫苔枝也不生气,她好玩地瞥着两人,心尖痒痒的,就是想逗逗姜宓。
她道:“阿宓,冬天晚上太冷,我畏寒怕冷,今晚上能和你挤一个被窝么?”
姜宓槽多无口,她跟宫苔枝压根就不熟好不好?
她正想拒绝,就听得商殷啪嗒一声,生生将象牙箸给捏断了。
堂堂辅政大臣面不改色地丢了象牙箸,又拿帕子擦了手才说:“宓宓若是用好,就上楼休息。”
姜宓听懂言下之意,低下头将小盏里最后一肉片用了,软萌萌的跟商殷挥手,哒哒出了膳厅,一口气跑商止戈阁五楼。
她却是没有进房间,而是站在廊芜间,晦暗的夜色掩映下,将她眼底的讥诮遮的严严实实。
该是要和宫苔枝说什么吧,适才故意支她离开。
她轻哼了声,摸着小肚子觉得有些撑,遂在廊芜里来来回回走动消食。
一楼膳厅,姜宓走后,宫苔枝敛了脸上笑意。
她道:“属北雪崩,有难民南下了,另外……”
“胡羌柔然蛮夷也跟着南下了?”商殷接口。
宫苔枝愣了下,点了点头。
商殷屈指轻敲桌沿:“再有三日,北边雪灾的奏请应当到龙案,我会回禀陛下。”
宫苔枝皱眉,表情不甚赞同:“那蛮夷呢?天寒地冻,北边少吃食,每年那些蛮子都要南下骚扰我大夏,今年怕是更甚,就如此轻易放过了?”
闻言,商殷眸光一厉:“宫苔枝,记住你的身份,朝堂之事不是你该操心的。”
宫苔枝怒了,她一拍桌子站起身,眉目艳色又凌厉逼人:“商殷,你怕我不怕,给我人马,老子明个就能北上,必杀的那波蛮子片甲不留!”
一句话说道最后,她激动的居然嗓音都变了。
商殷仍旧面无表情,水波不兴:“商府不缺你一口吃的。”
就差没直接说,你该安分守己。
宫苔枝气的掀桌,但抬了两下,膳桌纹丝不动。
她低头一看,对面商殷单脚靠在桌腿上,她能掀动才怪。
像针扎气球,心头的那股气焰瞬间就漏了,宫苔枝哂笑起来:“也是,我如今可是辅政大人你的美妾来着。”
说完这话,她转身就往外走。
夜风阵阵,吹动她裙角,那身量纤长又高挑,细细打量,居然没比商殷矮上多少。
商殷半垂眸:“我从不纳妾。”
这话也不晓得是说给谁听的。
膳厅里安静下来,只余锅子咕噜咕噜沸腾的声音。
独独一人,哪里是有食欲的。
商殷起身,正欲让人将锅子撤了,不想瑟虹飞奔进来——
“大人,大夫人不见了!”
第41章 她最重要
姜宓醒来的时候,后颈骨裂般的疼。
她忍不住呜咽了声,眼泪水都给痛出来了。
斜刺里,一只手伸了过来,力道不轻不重地揉按到姜宓后颈,多少是纾解。
姜宓睁眼,泪眼朦胧中,她好似看到一张膈应的脸。
床沿边上坐着个身穿长衫的书生,书生眉目斯文俊秀,端方君子。
他手温热,按在后颈疼痛处,有一种恰到好处的舒适。
姜宓却猛地爬起来,一把打开书生的手,蹬蹬往床榻角落缩,一脸的警惕。
谷卿闵轻笑:“阿宓,你忘记我了么?我是谷生呀。”
姜宓摇头,环视一圈,才发现自己在间陈设陌生的房间里。
她抱着锦衾,仿佛那样可以有微末安全感。
她问:“我在哪?”
她记得自己是在止戈阁五楼廊芜消食,然后后颈蓦地一痛,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