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两字还在舌尖,谷卿闵甫一开门,当即脸色大变。
他眼瞳骤然紧缩,又嘭的将门死死关上。
姜宓站在他身后,并未看清门外之景,顿时疑惑了:“谷米……”
“闭嘴!”谷卿闵低喝一声,转头目光怨毒又深沉地盯着姜宓。
姜宓噤声,紧了紧手,心里隐隐有了某种猜测。
她飞快低下头,仿佛是委屈了,只看着鞋尖不吭声。
谷卿闵捏着门栓的手松了又紧,如此好几次后,他吹了声口哨,并一把拽住姜宓手腕,拉着她飞快往后门跑。
黑斗篷的隐卫出现,谷卿闵吐出一个字:“撤!”
那隐卫了然,当即拔出武器,护着谷卿闵往后门方向撤退。
姜宓跌跌撞撞,她跟不上谷卿闵步伐,而且手腕也被他拽的很疼。
她眼底浮起水光,带哭腔的道:“谷米,你捏疼宓宓了,你快放开呀,宓宓真的好痛。”
谷卿闵聪耳不闻,眼看后门在望,姜宓急了,猛地低头一嘴就咬在他手上。
谷卿闵闷哼一声,条件反射的反手抽过去。
闪躲不及,姜宓咬牙硬撑,打断应挨了这一下。
电光火石间,由远及近,一道尖锐啸声,像利剪刺破匹练,嗤啦从姜宓耳边拂过。
有冷风而起,卷起飞扬的雪花,挟裹着姜宓鬓角青丝,纷纷扬扬。
“噗”轻响乍起,姜宓睁大了眸子,亲眼所见,一支白羽箭矢,破势而来,狠狠地扎进谷卿闵手腕,并将之刺穿,那力道大的还将对方带的倒退好几步。
隐卫反应极块,一手护住谷卿闵,帮其卸力,一边盯着姜宓身后,浑身紧绷。
姜宓没有回头,她从谷卿闵脸上看出仇视和怨毒,在他阴郁的眼睛里,还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商,殷!”谷卿闵捂着手臂,咬牙切齿。
姜宓浑身一震,猜测证实,此刻她才明白,这些时日,自个到底有多期盼他来。
她缓缓回身,就见两丈远的墙头,青年头绾白玉冠,面容俊美,一身玄色金线绣云海潮生的斜襟宽袖锦衣。
他手腕黄金弓,搭箭的手适才放下。
风雪肆意,卷起他身后的猩红披风,披风扬起又打着卷落下,发出猎猎作响的声音。
在一片素白的雪地里,他那一身,极为耀眼,宛若神明。
第43章 我好想你呀
姜宓怔忡,愣愣看着商殷轻飘飘地跃下墙头,风挟裹着雪花,从他脚底盘旋而上,仿佛都在他强大的气场下,自发臣服退却。
脚尖点地,轻踩积雪,然后步步走过来。
他的视线不曾离开过姜宓,深邃的眸光,隐晦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没掉一根头发丝,适才看向了谷卿闵。
姜宓就注意到,原本是尚算温和的眼神,顷刻间就肃杀冷凝。
谷卿闵脸色极为难看,他愤恨地盯着商殷,其中的怨毒浓郁如墨汁。
“你竟然敢抗旨不遵?”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
闻言,姜宓心都提了起来,商殷公然抗旨了?
谁知,商殷眼都没抬一下,直接到姜宓面前,捞起她手腕撩开袖子看了看。
素白纤细的手腕上,一圈红痕触目惊心,姜宓皮肤自来细嫩粉白,但凡有一点淤青红痕,就会非常明显,加之她体质如今又异于常人,瞅着就更吓人。
商殷眉头皱紧,他不善地瞥了谷卿闵一眼,随后从腰封里摸出一瓶外伤药膏。
大冬天的,药膏清凉,商殷遂捏手里捂了几息,跟着才拔了软塞,指尖抹一点往姜宓手腕上涂。
姜宓半垂眼眸,浅浅的眼神落带薄茧的指尖上,她翘起嘴角,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都亮了起来。
“殷殷,殷殷我好想你呀。”她人甜,嘴更甜。
商殷面无表情,唯有狭长的眼梢微微弯了一下。
他将姜宓拉到身后护着,宽袖飞扬,手上黄金弓挟风雪呼啸,下一瞬就击打在了谷卿闵肩上。
那一下,商殷用了十成的力气。
站在谷卿闵身边的隐卫浑身紧绷,蓄势待发,正要出手。
方圆冷哼一声,手往腰间一摸,反手握匕首,直接由下至上的一撩。
“铿”刀剑迸溅出火花。
姜宓瑟缩了下,初初从商殷背探头,就听得谷卿闵一声凄厉惨叫。
他捂着肩,整个人栽倒在地,半边身子都没法动弹。
姜宓轻轻拽住商殷一点袖角,眼瞳黑浚而幽深。
谷卿闵喘着粗气,眼前发黑,但他逞着一股子气劲,幸灾乐祸的道:“商殷你完了,你胆敢滞留京城,罪大恶极。”
商殷居高临下俯视他,就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他嗓音冷清淡漠:“本官行事,轮不到你置啄。”
“你知那是何人隐卫?”谷卿闵指着跟方圆战一起的黑袍侍卫道。
商殷看都不看一眼:“那又如何?”
他口吻轻描淡写,黄金弓弯曲的弓头指着谷卿闵,一刹那杀意陡生。
商殷没回头:“宓宓乖,闭上眼睛。”
姜宓心重重一跳,乖乖地应了声,然后当真捂住了眼睛。
谷卿闵心往下沉,他知道,商殷要杀他。
他看了一眼隐卫,不认输的道:“商殷,你不能杀我。”
商殷没回话,只薄唇线条冷凝如冰。
谷卿闵接着说:“我能未卜先知,我知道往后几十年所有的事,包括你会遇上的劫难,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商殷不为所动。
谷卿闵终于慌了,他急切道:“明年,胡羌和柔然会起内讧,故而其实不用北征,再有三年,陛下会以狩猎之名,夺你辅政之位,试图亲政,五年后,你会荣登九……”
“嘭”黄金弓弯曲的弓头狠狠打在谷卿闵下颌骨上,打断了他的话,也打碎了他的下颌骨。
谷卿闵爬在地上,吐出无数口带牙齿的鲜血。
同样听到谷卿闵话的姜宓心头骇然,那些事她知道一些,没记错的话,分明就是上辈子真实发生过的。
所以,谷卿闵也是重生的?
她眸光沉沉地看过去,却率先看到商殷手里金灿的黄金大弓,通体黄金浇铸的大弓,弓身弧度折射出冰冷的芒光。
尔后,她就听商殷不带一丝感情的说:“我命由我不由天,你对本官,无用!”
这模样的商殷让谷卿闵想起上辈子,商殷称帝,手腕铁血,朝中但凡有异声,皆用鲜血和死亡威慑。
他还记得,姜宓在那场宫宴中因护驾香消玉殒后,众人都以为无关紧要,不过一个女人罢了,毕竟日后还有后宫三千在,为皇为帝的,哪里是会缺女人?
但没人料到,商殷硬是将京城掘地三尺,凡是和那场行刺有半分关系的,齐齐抄家问斩,那架势分明就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真正的,天子一怒,浮尸千里。
有御史上奏死谏,但商殷眼皮都没眨一下,直接在金龙殿上,一玉玺砸下去,砸死好一波的御史。
整整三个月,京城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后来民间有不怕死的好事者,称商殷为“商帝暴君”。
恍恍惚惚间,谷卿闵竟是有些分不清现在和过去,他哆哆嗦嗦撑起点身,痛哭流涕地扑到商殷脚边。
他还口齿不清的哭喊讨饶:“商帝陛下,饶我这一回吧……”
这样的人,商殷已经没了杀的兴致,他嫌恶地看着沾染了血迹的黄金弓,随后扔给身边的银蛇暗卫,并吩咐道:“处理干净。”
至于那和方圆酣战的隐卫,见势不妙,一记虚招,拔腿就开溜。
方圆也没追,那隐卫分明是皇家的人,自小接受训练,即便捉了也问不出话来。
商殷转身,看了姜宓一会,直把她看的心头惴惴,不晓得是不是露了马脚。
商殷忽的挑起她下颌,迫使她抬头,指尖稍稍用力,就让她张开了小嘴巴。
他低头往里看了看,来来回回好几遍:“啃了几十根糖葫芦,牙酸了没?”
姜宓愣了下,反应过来拍开他手,张了张嘴气鼓鼓的道:“宓宓牙好好的,才没有酸咧,宓宓都只吃甜甜的糖衣。”
小姑娘张牙舞爪,甚是活泼。
商殷眼底飞快蹿过笑意:“聪明的姑娘,下回换一种,糖吃多了不好。”
姜宓眼睛亮晶晶的,她抓着商殷袖角轻轻晃了晃:“所以,殷殷真的是因为糖葫芦才找到我的么?”
商殷点头,方圆查了好些时日,忽的发现有一户人家大冬天的,不惜重金大量采买糖葫芦,顺藤摸瓜,果不其然很顺利就找着人了。
未免打草惊蛇,商殷还当众离京,给众人错觉。
他牵着小姑娘的手往外走:“糖葫芦,还吃不吃?”
姜宓摇头,忽的犹豫了下又点头。
商殷瞥她一眼:“那么喜欢?”
姜宓软糯道:“甜呀。”
商殷驻足,眼神渐次深邃:“有多甜?”
姜宓苦恼地皱起眉头,努力去想要怎么形容。
冷不防,商殷突然低头偏过来,他动作快而迅速的在姜宓粉唇上一啄。
姜宓睁大了眸子,还没反应过来。
商殷凤眸有笑意,宛如薄雾中的晨星若隐若现:“嗯,确实甜。”
姜宓脸都红了,小姑娘后知后觉,连忙伸手捂住嘴巴,控诉气恼地瞪着他。
商殷甚是开怀,他揉了揉姜宓发髻,嗓音出奇的柔软:“我送你回姜家。”
说到这,他顿了顿,起先那点悦色蓦地消弭。
他解下猩红披风,给姜宓扣上银搭链子,紧了紧道:“到明年初夏之前,都要乖一些,听你大伯娘的话,没事不要出门乱逛,外头不安生,切记,不可独自一人进宫。”
姜宓心头一跳,她拉着略长的披风,懵懂抬眼:“殷殷,你不来找我玩了么?”
商殷指腹掠过小姑娘娇嫩的面庞,眼神深刻得让人看不懂。
良久,他才淡然的说:“我要北征去打仗,你同我关系密切,唯恐宫里人对你不利,我将瑟虹给你,去哪都带上她,她能护卫你安全。”
姜宓低下头,她晃了晃披风摆,一时间竟是有些茫然。
商殷没在说其他,他拉着姜宓,在风雪里慢吞吞往前走。
细密的雪花纷纷扬扬,从幕布苍穹落下来,落到乌黑的鸦发和青丝上,无声静谧。
姜宓呼出口白雾,睫毛上有雪片,冰冷润湿。
她抽了抽凉凉的小鼻子,指尖动了动,反手拉住商殷温热的手。
商殷回头看她,如瀑鸦发上,雪色片片,清冷又昳丽。
姜宓咬唇,很小声地道:“要,平安……”
第44章 第三次逃跑
姜宓回了姜家,商殷将她送到街口,便不再往里,只远远看着她进门。
姜宓提起裙摆,前脚进门后脚提起,她忽的驻足转身。
街口,商殷还没走,他坐在高头大马上,飞雪卷起他的袍摆被鸦发,静默如雕,同纷扬的雪花形成动静的对比。
姜宓摸着颌下的披风银搭链子,她想了想抬手解开,然后抱着猩红披风跌跌撞撞朝商殷跑。
商殷眉头一皱,翻身下马,三两步迎住姜宓:“怎的了?”
姜宓喘着气,扑腾的白雾从她粉唇边飘散而出,她将披风抖开,踮了踮脚尖,想给商殷披上。
然商殷太高,她脚都踮酸了也披不上。
小姑娘气恼了,抬手就想将披风扔过去。
商殷眉眼舒展,低笑了声,他弯腰低头:“允你披。”
姜宓自认为冷艳凶狠地瞪他一眼,殊不知,那小眼神落商殷眼里,跟没断奶的小猫崽子伸爪子一样,挠不疼不说,奶凶奶凶的甚是可爱。
姜宓重新扬起披风,认认真真给商殷披上。
她犹豫了会,细声细气地叮嘱道:“一路顺风。”
商殷应了声,挥袖拂下小姑娘发髻上的雪花:“回,外头冷。”
姜宓点点头,这次头也不回地进了姜家,没再回头看一眼。
商殷站了片刻,肩上都积了微末雪层,方圆提醒道:“大人,该上路了。”
他们这番动静,没瞒着任何人,况那名隐卫还跑了,再不出城,只怕会引出不必要的多余事端。
毕竟,抗旨的罪名,便是权倾朝野如商殷,明着也是有所顾忌的。
商殷转身,翻身上马,调转马头,策马出城。
姜宓甫一回到姜家,姜清远就迎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个身姿略丰腴的貌美妇人。
“阿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姜清远接连道。
姜宓言笑晏晏:“大哥,让你担心了。”
姜清远是姜家唯一晓得姜宓出事了的人,他眼睛有点红:“往后少出门,听话,要实在无聊就同你嫂子一块绣绣花。”
那妇人上前来,和善拘谨的对姜宓笑笑:“阿宓好,我是你嫂子闵氏。”
说完这话,闵氏不自觉的就去看姜清远,能瞧出她竟是很紧张,似乎很担心姜宓会不喜欢她。
姜宓软娇娇地笑了,她上前挽着闵氏臂弯:“嫂嫂长的好白呀,真好看。”
闵氏其实长的不差,但是在大夏以纤瘦为美的风气里,她那稍显丰腴的身量,就不怎么讨喜。
但她皮肤是真的好,白里透粉,跟小奶娃一样。
闵氏稍稍放下心来,她瞅着身边的小姑娘,眼眸清媚灵动,小鼻子小嘴巴的,娇滴滴的又乖又软,心头不自觉就软和几分。
“宓宓皮肤也不差的,我跟你讲,我从娘家带了保养方子过来,是从前朝宫廷流传下来的,依着方子做的面脂特别好用,一会我给你几盒。”闵氏有心和姜宓打好关系。
姜宓满口应承,也不故作客气。
姜清远见两人相处的甚好,不自觉松了口气。
家和万事兴,他就担心闵氏会和家里人相处不好,如今看来,闵氏得体大方,娘家出身还不差,算是他的福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