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确凿的证据,姜宓不想怀疑任何人,但在这深宫禁廷,唯一想对付控制她的人,除却那位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人。
姜姝嬅眼睛都红了:“他怎么能这样?你是我姊姊呀,他竟是从未考虑过我么?”
姜宓上前拥着她,目光悠远绵长:“二妹妹,这天下是男人的天下,这权势也是男人的权势。”
至于女人,那只能是男人的附庸。
姜姝嬅呜咽一声,在姜宓怀里哭了起来。
再是如何,她也是不足双十的少女,半路进宫,帝王少年勃发,英姿威仪,对她也算恩宠有加,她焉有不动心的道理。
然而,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切,竟是皇帝在背后算计。
仿佛信仰崩塌,姜姝嬅难过极了。
姜宓默默陪着她,这种时候,无论她说什么,都不合适。
一刻钟后,姜姝嬅整理好情绪,她捻起帕子揩眼角:“姊姊放心,我不会为个男人,就同姊姊陌路,即便那人是皇帝。”
她说的决绝,显然心里是有了决断的。
姜宓伸手,帮她把云鬓细发捻到耳后:“说什么傻话呢。”
她朝外头看了一眼,凑到姜姝嬅耳边,很小声地说了句。
姜姝嬅惊骇,她一把抓住姜宓手腕,用力到掐出指印来:“姊姊说的当真?”
姜宓点头:“所以放心,不是什么大事,姊姊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在这深宫等死,待合适的时候,咱们想个法子一起出宫。”
上辈子,少年帝王在九五至尊的位置上没坐多久,甚至都没及冠就被商殷赶了下来。
她笃定,这辈子也会是一样的。
所以,她如何能留姜姝嬅在宫里给皇帝陪葬?
姜姝嬅心头稍定,她抽噎着软咕噜的道:“姊姊,我害怕。”
少女娇娇软软的声音,带着刚伤心过的鼻音,绵绵的在撒娇。
姜宓笑了起来:“不怕,有姊姊在的。”
姜姝嬅点头应声,心里却暗暗下了个不为人知的决定。
姜宓将计就计,此后几日,仿佛真像是被下了蛊虫一般,昏昏欲睡,精神不济。
如此半月后,到了三月里,春芽初绽,暖光及地。
北边传了大捷回来,商殷将胡羌和柔然蛮夷首领斩落马下,大败两族,不日就能班师回朝。
另外,商殷手下出现一员名邰子恭的猛将。
据说,此人身高八丈,有三头六臂,虎目统领,熊腰虎背,不仅杀人如修罗,更嗜好生啖活人,最喜欢吃蛮子心肝。
一时间,除却商殷的名声,也就这个邰子恭的名头最响亮。
少年帝王人前宽容大度,商殷已位居辅政权臣,没法再晋升了,宫里便赏赐了一流水的好物下去。
至于那个邰子恭,则敕封为右散骑常侍,官居三品。
姜宓晓得这些消息的时候,她整日在未央殿睡觉。
姜姝嬅愁眉不展,甚至不惜去打扰皇帝,想找御医来看看。
院正来了一趟,没诊出所以然来,姜宓依旧时常爱睡觉。
没几日,皇帝那边就发话了,若是姜宓思家心切,倒是可以出宫了。
姜宓反而这会不想出宫了,瑟虹找门路,细细问过种蛊症状,为了不引怀疑,姜宓从头至尾都在装。
姜姝嬅心思动摇,想先把姜宓送出宫,总归商殷都要回来了,姜宓此时回去才是最好的。
姜宓不赞同,索性照例住未央殿。
四月初一,大军先锋率先回京,一队一千人,轻骑急行,日夜兼程,将胡羌和柔然蛮夷首领人头给皇帝带了回来。
至于商殷去向,便是先锋军都说不清楚。
皇帝查不到商殷踪迹,几日后终于坐不住了。
四月初二,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亲临未央殿,差人将姜宓带走。
姜姝嬅阻拦不住,提起裙摆就去闯金龙殿。
“陛下,我姊姊她这些时日身子越发虚弱,您就让她归家吧。”姜姝嬅哭着给皇帝跪下,眼睛红的像兔子。
少年皇帝威严地坐在龙案后,他放下手里御笔:“爱妃此话何意?朕就是看商姜氏身子太虚,才差人将她送到养心宫疗养。”
所谓养心宫,那根本就是冷宫禁地!
不仅位于皇宫以北之地,还四面环水,只中间一小岛修建的殿宇。
非得有御批令牌,才能乘一叶扁舟过去,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路径。
姜姝嬅泣不成声:“陛下,我姊姊她什么都不懂啊。”
皇帝脸上已经没了多少耐心:“爱妃先回去吧,过几日商姜氏身子稍微有好转,朕就送她回来。”
闻言,姜姝嬅满心的绝望,她知道皇帝是不会改变主意,贴了心要拿捏着姜宓来要挟商殷。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千方百计成为姊姊的靠山,反而有朝一日竟是会将把姜宓带到火坑边。
泪眼朦胧,她根本看不清皇帝的脸。
皇帝看了她一会,忽的心软一叹。
他起身,亲自扶起姜姝嬅:“爱妃听话,朕说道做到。”
姜宓浑浑噩噩回了未央殿,偌大的殿中,空空荡荡的。
分明昨天姊姊还和她在绣花,今个人就不在了。
她悲从中来,不敢去想,若是商殷为了权势,非要和皇帝对着干,那她姊姊又会落个什么下场?
她捏紧了拳头,粉色蔻丹将手心掐出红痕,亦没感觉。
姜姝嬅就那般呆呆坐了整宿,快要天亮的时候,她收拾了一番,换了新衣,化了清媚的桃花妆,然后等去金龙殿外跪着。
一连五日,姜姝嬅每日旭日东升时就去跪,待到日落就回未央殿。
少年帝王暗中好一番的恼怒,然又不能明着呵斥姜姝嬅,转头只能让中宫皇后出面。
第六日,皇后一早就让人将姜姝嬅请到凤坤宫,也不做什么,只是让人拘着姜姝嬅,不让她去金龙殿。
待到第十日,北征大军班师回朝,直接进了京畿大营,商殷终于出现。
他从京城南门进来,沿着朱雀大道,骑马缓行,周遭百姓夹道欢呼。
一直到朱雀门,商殷下马,带着属下进皇宫。
姜姝嬅不晓得商殷和皇帝回禀了什么,她从早上等到晚上,又等到早上,等到商殷回了商府,她也没等回来姜宓。
这刻,姜姝嬅清楚明白,皇帝是不准备轻易放姜宓回来。
商殷军功在身,加上辅政重权,仿佛出笼的凶兽,皇帝又不曾及冠,太过年轻,君弱臣强,他压不住了。
所以,姜宓就成为至关重要的砝码。
皇帝不会管姜宓死活,他只要砝码在手,能制约商殷,便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而商殷呢?
姜姝嬅不敢去赌,她也不再信这些男人。
她要自己救姊姊出养心宫!
第48章 我不能喜欢你
养心宫,四面环水,绿荫缭绕。
夏天的时候,养心宫湖风阵阵,甚是凉爽,但一到冬天,四处透风,就冷的人哆嗦,烤两盆炭火都止不住的冷。
好在目下已经是四月初春,新芽发嫩,春光明媚。
姜宓倚在美人靠上,漆红的九曲回廊,以回字形来回曲折。
亭下是活水,顺着水涡旋转,偶尔一尾锦鲤摇曳着艳红的尾巴游过来,冒上头来吐个泡泡又游开。
姜宓下颌枕臂膀上,趴着看了会。
她忽的软软开口道:“哎,殷殷怎么都不来看我呢?他是不会把我给忘了呀?”
周围没有人,她声音又低,含糊在舌尖,竟是在自言自语。
说完这话,她低低地轻叹了一声,侧脸搁手臂上,眨着长卷的睫羽,眉宇泛着薄纱轻愁。
“殷殷天下第一讨厌!”她嘀咕着,挥了下手,似乎很气愤。
有清透光影斜斜落下来,柔光在她睫毛上跳动,映的那双点漆黑瞳份外沉寂。
小抱怨了好一会,许是手麻了,姜宓直起身,垂下眼睑,满脸的失落。
小姑娘不开心,扫了圈银光粼粼的湖面,眼尾低垂,浸润出薄红和湿润。
她抽了抽发酸的小鼻尖,越发把自己缩成一团。
她也就浑然不觉,身后一道斜长的身影接近。
玄色锦缎为面,金线纹绣祥云纹的皂靴,在姜宓背后驻足。
姜宓还在埋怨:“要是见到殷殷,我要五天,不……起码三天不理他……”
“我……”她的声音已经带点鼻音,“我好想殷殷呀……”
那道身影,在听到这话之时,猛地一僵。
带着冰丝白手套的手,缓缓伸出,就在要碰触到姜宓发髻之时,小姑娘又说:“但殷殷是大坏蛋,总在梦里欺负我,这辈子都不要喜欢她。”
修长的指尖轻颤,微微蜷缩起来。
“他又不帮二妹妹,我不能喜欢他。”
姜宓嘀嘀咕咕的,一点都没发现身后的人,更不知自己的话全给人听去了。
带手套的手收了回去,片刻后,就在姜宓要起身之时,有轻咳声传来。
姜宓悚然回头,在看清身后之人时,眼瞳骤然紧缩。
商殷挑眉:“我听到有人在说想念我。”
姜宓脸都红了,粲然如黑曜石的眸子闪闪躲躲。
商殷睨着她,似笑非笑:“宓宓想我了吗?”
姜宓恼羞成怒,她跺了下脚:“鬼才想你。”
话罢,竟是转身就想跑。
商殷长臂一伸,将人捞进怀里。
他坐下来,顺势按着姜宓坐他大腿上。
“我有想宓宓的,”他说着这话,伸手挑起她小巧下颌,眼神缱绻而深沉,“白天晚上,总是不自觉的就会想到宓宓。”
姜宓低下头,无措地绞起手指头,白玉耳朵尖红的要滴血。
她抿着粉唇不说话,浑身都在冒热气。
商殷打量她一番,确定眼前的人不仅没瘦,反而还圆润了几分。
他道:“皇帝可有为难你?”
姜宓摇头,纠结地皱起眉头:“殷殷,你帮我把二妹妹弄出宫,好不好嘛?”
她为了姜姝嬅,竟是舍得下身段跟他撒娇。
商殷面上无甚表情:“为何?她是皇帝妃嫔,出宫做甚?”
姜宓在他洞若观火的注视下,不自觉心头发虚。
她不敢和商殷对视,只得吞吞吐吐道:“皇帝给我下蛊虫,肯定也会对二妹妹不好的,而且他后宫还有好多其他女人,我不喜欢他。”
而且最为主要的是,皇帝就快被赶下台了。
商殷没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他挑起她云鬓细发,褪了手套,绕在指尖打圈。
“你这些时日,可有恢复一些记忆?”他意味不明的问。
姜宓心头一跳,抢回那撮细发,噘了噘粉唇,很小声的道:“我不知道。”
商殷凑到她耳边,嗓音醇厚低哑:“乖宓宓,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姜宓受不住商殷这样的亲近,也生怕他看出端倪,遂推了他一把,一双柳叶眸带着被逼急的水光。
“宓宓真的不知道呀,殷殷不要问了好不好?”她声线都带出了哭腔,可怜又委屈,像是被冤枉了的小宠儿。
商殷眸色很深,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幽深的目光,像是能洞悉一切秘密,又自带骨子里的威严,叫人心生畏惧。
姜宓被他看的心慌慌,上辈子她最怕商殷这样绷着脸,不声不响地看着她,瞧着就讨厌。
情急之下,她扑地过去,柔软藕臂缠住他脖子,往对方怀里挤了挤,软叽叽的说:“殷殷,你不要这样,宓宓会害怕。”
商殷眸光微动,若是从前的姜宓,约莫打死也说不出这等话来。
她总是以为彼此之间,是他占强势在欺负她,她需要费尽心机的讨他欢喜,才能活的好一些。
所以,对自个心思和喜好,像藏食儿过冬的小松鼠一样,小心翼翼藏起来,只肯给他看他想看的一面。
殊不知,他连朝堂那波老狐狸的真面目都瞧得清清楚楚,又哪里会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机。
只不过,她一向很有分寸,从来不踩他底线,他也愿意纵着。
但现在……
她到底还是不一样了的。
商殷不晓得这种“不一样”是好还是坏,不过他乐意听她说话。
“怕我什么?”他哑着嗓音问,“怕我打你,还是吃了你,亦或不管你死活?”
姜宓愣了下,她看着商殷那双浅棕色凤眸里倒影出的小小自己,竟是有片刻的恍惚。
她晓得商殷不会打她,至于“吃”,这个字的意思不好说。
可她的死活,她从前以为他会管的,但上辈子临死那一刻,她才明白,他可不就是会真的不管她死活来着。
忽的,姜宓意兴阑珊,莫名有些心灰意冷。
她半垂眸,细声道:“我就是怕嘛,要是有一天殷殷不理我了怎么办?”
她口吻很轻,脸上表情也没了刚才的柔软,仿佛下一刻商殷就真的会如她所说,形如陌路。
商殷心尖一扎:“不会。”
姜宓看他一眼,又笑了起来,她岔开话题:“殷殷是来带我出宫的吗?”
商殷见她不想多谈,遂抱着人起身点头:“嗯,出宫。”
这回有商殷领着,便是没皇帝的旨意,撑船的太监也不敢不从。
姜宓搭着商殷的手下船,她蹦了两下,满脸欢喜:“真好,那个养心宫闷死了,都没人跟我说话。”
商殷牵着她往外走:“我不走了,你莫怕。”
姜宓左右看了看,蓦地拉住商殷的手:“我要去找二妹妹。”
商殷回头看她,执拗不过,只得带她去西宫未央殿。
两人一路到了未央殿,没想皇帝竟然也在。
少年皇帝看着两人,也没说其他,只笑道:“商爱卿可真是护嫂心切,一进宫就来接人了。”